来人白衣折扇,正是林清桥。
琴夫子心下惊疑,不知林清桥为何会来,更不知他又为何帮隐素。
隐素站得久了,面上已然有些因倦之色,越发显得娇憨天真。“夫子你从未教过我,我又何来不满一说?”
“考测是德院的传统,你中途入学,难道我德院要为你一人更改规则不成?”
好大的帽子。
好一个站在道德至高点义正言辞的夫子。
“考测自是应当,我并无异议。方才我有好好反省,不知夫子为何以为我心生不满?”
琴夫子想骂人,她还从没碰过如此不尊师重道的学生。不听教化也就算了,居然还一通歪理,简直是朽木难雕。
“林公子,你也听到了,我说一句傅姑娘有十句等着我,这让我如何教她?”
“我说什么了,哪里有十句?”
“确实没有十句。”林清桥忍着笑,看向琴夫子的目光却是带了几分冷色。“既然你不知道如何教她,要不要我去请示山长另请高明?”
琴夫子脸色大变。
她是生在书香之家,但却不是世族大户。多少学子以进崇学院为荣,更何况是在学院当夫子。因为她是德院的夫子,在所有族人面前都高一等,父母更是以她为荣。
这份差事她不能丢!
她惊疑不定,猜测林清桥为隐素出头的原因。
“林公子,许夫子也是用心良苦,你可不能偏听偏信。”
顾兮琼不知何时过来,身后跟着一群人。
“咦?”隐素眼中尽是困惑,“林公子,我刚才说什么?”
“傅姑娘只说自己没有异议,且有好好反省。”
“那我这些话说错了吗?”
“自然是没有。”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清桥明显站在隐素这边。
“傅姑娘第一天上学,学院的规章制度都不清楚便让人考测,确实有失妥当。”
“还是林公子说了公道话,有些人可坏了,就想看我出丑。我是不会弹琴,但她们也不能拿一把琴弦都糟脆了的琴来看我笑话。”隐素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仿佛是小孩子在置气抱怨,又像是小女儿家在闹别扭。
琴夫子听到隐素这话,当下查看那断裂的琴弦。莫说是用大力,便是轻轻一扯琴弦都寸寸断开。
她自知今日因为偏见而大意,立马给自己圆话。大意是她不知琴弦已糟脆,暗怪隐素为何一早不说。
“这琴好像是顾姑娘让人拿的。”有人小声道。
不少怀疑的目光看向顾兮琼。
顾兮琼大方认错,“此事是我疏忽,原以为这琴瞧着无损应是好的,没想却因为搁置太久而糟脆了。”
众人一听这话,站她的人不少。
谁让隐素初来乍到还不带琴,别人好心好意给她取来一把,再是如何她也应该心存感激。
“傅隐素,你简直不知所谓。兮琼姐姐是一番好心…”宋华浓最先跳出来。
“我知道她是好人。”隐素一派娇憨。“我们镇上有个田寡妇,成天不是关心别人家的男人是不是死在外面了,就是担心别人家的孩子养不养得活。有一次我被狗追着咬,那田寡妇看见了一个劲地劝说我不要打狗,这样的好人可真是难得。”
众人无不震惊。
还有这样夸人的?
有人感慨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怎么说话如此之粗俗不堪,还拿个寡妇来和顾姑娘相提并论就有点过分了。
偏偏那夸人者韶华明艳,又纯又娇,面上全是真诚之色。不俗不媚浑然天成,好似她本就该是千娇万宠的天之骄女。
她一身的红已是显眼至极,这般娇态更是刺红了有些人的眼。
宋华浓眼里都喷出火来,“你,你这是指桑骂槐,你凭什么这么诬蔑兮琼姐姐!”
“我不是在说田寡妇吗?几时诬蔑顾姑娘了?难道在宋姑娘心里,顾姑娘就是这样的人?顾姑娘我可没说你,是宋姑娘自己说的,不关我的事。”
这下宋华浓的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腥气堵在她的心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只把她气得头顶冒烟。
顾兮琼冷着脸,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隐素看穿。
德院众女虽然有时候一致对外,但内里却是小帮派众多,盘根错节关系网极为复杂,多半是面和心不和。
同为世家大户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想耀眼于人前事事拔得头筹。顾兮琼占了四美之一的名额,背地底不知多少人嫉妒。
是以有人为顾兮琼不平,也有人为其抱不平。不平者以宋华浓为首,因为她怀疑隐素口中的那条狗是在骂自己。
林清桥看戏看够了,终于说出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柳夫子有请。
柳夫子就是现在昭院教画的夫子,但他却不属于学院。
大郦自太宁帝开国,紧接着就是宁安盛世时期,国之繁昌百姓安居。后又有景宏之治,更是国泰民安。
景宏之治的两代帝王,正是当今圣上已故的皇祖父和父皇。身为先帝的老师,柳夫子早已名满天下。因着他致仕之后有点闲,便在崇学院挂了一个闲散夫子的名。他教学全凭心情和随时,有时闲来无事会来教上一两节课,有时心情不好数月也不来一回。
所有人都震惊于柳夫子会请隐素,隐素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到了昭院,见到那些画作,众人更是吃惊。
画作各有千秋,但画中人却只有一个。无数双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目光看向隐素,隐素在柳夫子的要求下翻看那些画作。
最后她选中一张,道:“我觉得这张画得最好。”
柳夫子一看,抚须大笑。“正如我所言,不论是否学过作画,不论是否知道其中技巧,但凡是真正的好画作,哪怕是一窍不通者也能一眼辨别。”
原来此前昭院学子们作完画后,谢弗不愿参与评比,说是怕有失公允。
他为第一,其实无人会有异议。
柳夫子知他顾忌,道是有才者不需太过谦虚,更不应顾忌太多。因为明珠永夜无法蒙于尘,蛟龙潜底亦不能损其威。为了不希望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太过礼让于人,于是柳夫子才有这么一出,请一个不知情的局外人来点评画作,身为画中人的隐素最是合适。
隐素看向那站在人群之外的皎玉男子,哪怕是一样的白衣,有些人的光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那神清骨秀的风姿,金相玉映的俊美,无愧崇学院之光的称号。
宋华浓心里的嫉妒成了疯草,这个傅隐素怎么运气如此之好!
能入他人的画也就罢了,竟是成了所有昭院学子笔下的画中人。不仅有戚二公子和林公子这样的翘楚,甚至还有谢世子为其作画。
一个乡野出来的草包,何德何能?
突然她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那个明月临世般的男子走到隐素面前。
“既然傅姑娘喜欢这幅画,我便将它送给傅姑娘,不知傅姑娘意下如何?”
隐素的心顿时“哐哐”乱撞。
她喃喃着,“我听你的。”
几道带刀的目光射过来,恨不得将她刺穿。
谁让这个乡野女子如此和谢世子说话的,什么你呀你的,不知情的还当她和谢世子交情有多深。
谢弗不仅将画送给了隐素,还取来自己的私章落了款。
此举惊呆了昭院学子,也让德院中的很多人红了眼。遥想这些年来,还未曾有一人能在谢世子跟前得到过如此脸面。
隐素捧着画,心里的花都开了。谢弗的画功出神入化,不仅人美景美,还画出了她当时眼里的向往之色。
她被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包围,朝谢弗行了一个揖礼。
红衣墨发,发带轻舞。
那一身的姿仪自然灵动,仿若是刚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瞧她行的这个礼,还真是好看。”
“这位傅姑娘,或许不似传的那么粗俗。”
“方才我作画时,也是如此想的。”
“不知戚二公子是不是也这么想?”
戚堂忧郁的眼神复杂无比,心口泛起说不出来的失落,仿佛以前仅属于自己的某个东西被他遗落了。
他知道很多人在看自己,只能默默低头。
昭院学子的议论声不仅德院其他人能听得见,隐素也能听清。她没有看戚堂,从对方身边经过时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斜一下。
今日上学之行曲折重重,最后的结果却是不差。
放学之后面对便宜爹娘担心关切的询问,她只报喜没报忧,还将那幅画展示给他们看,乐得他们一个劲地夸画好看她也好看。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盆干完饭,天色渐黑。
折腾一天她已是困极,天刚黑就上了床。半夜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到黑色的帐顶吓得又赶紧闭上眼睛。
不是吧。
怎么又梦到了这个?
阴蛇吐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醒了?”
那阴冷透骨的恐惧太过强烈,她整个人已瑟瑟发抖如筛糠一般。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个好问题。
她也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长着一张和谢弗一模一样的脸,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状态。如果说这个人是疯魔,那谢弗就是佛。
“我…我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你信不信?”
“仙女?”又阴又冷的声音,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对。”她咽着口水,胆子渐大。“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佛祖感知到你的戾气,派我来感化你。”
男人笑了起来,笑声寒凉刺骨。
赤眉红目,却又邪肆俊美至极。
“感化我?”
“对,你只要被感化了,以后也能飞升成仙。”
男人又笑了,声音越发的阴气沉沉。那阴冷的声音从耳畔拂过,好比是地狱吹来的风,瞬间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可惜了。”
隐素的心提了起来,然后她听到更为寒凉刺骨的声音。
“我不需要感化,也不想飞升成仙,因为我死后注定要下地狱!”
这人是个疯子!
“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男人腥红的目似染血,血丝纠缠如噬人的网。
“你在担心我?”
“是。”
“那就和我一起下地狱!”
寒光在隐素眼前闪过,她又一次眼睁睁看着那长长的剑身穿过了自己。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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