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她是怎么离开包厢,花了五分钟来到洗手间,陶羽然记不太清了。
过程一定很拙劣。
陶羽然没什么表情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洗手间吗,完全看不出来,补妆区比她家直播间还优雅整洁。
怪不得她这种初来乍到的土包子找了这么久。
陶羽然双手撑在冰冷的珍珠白大理石台面,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花了几个小时精心画上去的毫无瑕疵的妆容。
她来之前很开心地为这次妆容开了一期直播教程,还取了个很可笑的名字,粉丝们问她笑这么开心是不是要去和男朋友约会。
陶羽然很高兴地说,不是男朋友,是男神。
她内心辩解,黎辰也是她的男神,这样说又没错。
她来的时候忐忑激动,浮想联翩。
现在她独自一个人躲在豪华的洗手间,仿佛被谁揍了一顿。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独角戏。
她像个满脸油彩自以为引人入胜的小丑,拼命把手里的彩色气球递出去,对方却看都不看一眼,满手的气球都散了,飞上空中。
邵昔。
在最晦暗绝望的节点,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邵昔,念着这个名字,每次都成功恢复力气,她一直以为这些回忆是属于她和邵昔之间的东西。
真相是这些回忆只是她一个人的,只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对邵昔不是。
他从不曾记住,也就无从想起。
他说没有任何意义。
陶羽然整个人由内而外被抽空,慢慢蹲了下去。
“你没事吧?”一个女士的声音响起。
陶羽然迅速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用有些虚弱的声音说:“没,我酒喝多了点。”
那女士比她大不了多少,很年轻,从皮肤、衣饰和气质判断,她和黎辰大概是一个阶层。
她很热心地把陶羽然搀扶了起来。
“第一次来这儿是不是?”女士笑道,“你长得好漂亮啊,怎么称呼?”
陶羽然说:“叫我然然就行。”
“我叫华容,”女士拿出一盒薄荷烟,抽出一支,“来吗。”
陶羽然接过烟,华容这名字听着耳熟,蜻蜓点水一样过去了。
华容娴熟地旋了下昂贵的打火机,叮的一声给陶羽然点燃了烟。
陶羽然吸了一口,薄荷混合尼古丁的味道沁入肺里,徐徐吐出。
不知道怎么忽然跟陌生人社交起来了,但她的心情被有效地缓释。
“我喜欢你的口红。”华容朝陶羽然笑了笑,感兴趣地打量陶羽然的妆容。
“谢谢。”陶羽然告诉了她口红色号。
两人就化妆品闲聊了两句,华容不经意地问:“你是跟黎辰一起来的?”
陶羽然没有马上回答,她抽了口烟。
华容看到了她和黎辰一起进来,所以过来找她说话?想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么。
“我们是熟人。”陶羽然模棱两可地说。
“这样啊。”华容点了点头。
陶羽然明白华容眼神里的迟疑。
她看起来不太像黎辰的“熟人”,黎辰的交往圈能被归纳到熟人这级别的,不该是她这种。陶羽然很清楚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
她不是不好,华容都赞叹她的漂亮,只是她和黎辰那样的人搭不着边罢了。
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陶羽然没来由想起遇到黎辰时,那个坐在他对面和他相亲的女孩。
仅仅远远一眼,清亮到过目难忘。甚至稍嫌刺目。
让陶羽然生出难以言喻的不适和惆怅。
曾经她也属于他们的世界。
假如她家里没有经历那些事,会不会以平等姿态坐在黎辰对面的,就是她了?
就在陶羽然杂念乱飘的时候,华容一直在端详她,神色慢慢有些疑惑。
忽然,她盯着陶羽然不动了:“等等,你……你是不是陶羽然?”
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叫出真名,陶羽然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她惊疑不定看向华容。
“你真的是陶羽然!”华容手上烟差点掉下来,激动地说,“然然,我是容容啊!”
容容?……华容?
陶羽然茫然道:“宋华容?”
“是我!”华容叫了起来,扔掉烟上前抱住陶羽然。
陶羽然全身漫过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发麻,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的巧合,只能机械地抱住华容肩膀,延缓和她对视相认叙旧的种种。
宋华容是她小时候的邻居,在她家还称得上独栋豪宅时,她们经常在一起玩,宋华容的父亲比她父亲职级低一些,常有求于她家,夫妇俩都对她相当和善。
陶羽然那会是个傲气的小公主,虽然带着小一岁的宋华容玩,但不耐烦和轻微的欺负是常有的事,不过她也送了宋华容很多家里放不下的玩具和礼物。
眼前这个比她还高一些,五官标致气质出众,像个巴黎时装设计师的女士,怎么都和记忆里灰不溜丢的小丫头联系不起来。
对了,宋华容和她是一个学校的,貌似还跟她吐露过心事,暗恋对象好像是黎辰?
陶羽然感到宋华容松开了自己。
宋华容的眼神立即刺痛了陶羽然。那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让陶羽然无数次感知到却假装没觉察的怜悯。
她必然知道陶羽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来龙去脉全部知道。
毕竟陶羽然父亲当年的案子很出名,牵涉了太多人,结局还是那样。
这种怜悯背后,还有岸上人看落水人的庆幸,以及无伤大雅的优越。
陶羽然这么多年耗尽力气重新建立的自信,好像突然被人扒掉扔在了地上。
无从申辩,无可逃离。
陶羽然不想再深谈,连笑容都维持得勉强:“我该回去了,有空再聊。”
宋华容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和发小见面不容易,也是一种缘分。”
全凭着冷静的理智驱动,陶羽然和她交换了微信。
从长远看,和宋华容这样的人,通过童年伙伴的友谊,建立起稳定的社交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可以说是她今天的运气。
或许能为她重新打开通往邵昔黎辰所在世界的窗口。
和宋华容告别后,陶羽然失去了在幻夜待着的兴趣。
即使没有了伪装,她也不想让宋华容看见她是以一个不光彩的身份陪伴黎辰才能进幻夜,何况她一眼看出,宋华容想通过她认识黎辰。
陶羽然不打算让宋华容轻易如愿。
我付出身体和尊严才得到的晚餐,你想免费享用,凭什么呢?
陶羽然觉得自己现在阴暗得像角落里的霉菌,她快速离开幻夜,站到了夜风习习的街边,才真正透过一口气。
陶羽然低头给黎辰发了个微信。
-我不舒服,先回酒店了,今晚等你。
黎辰冲完了澡,从卫浴间出来,打开衣柜,里面是一排悬挂的样式差不多的衬衫,旁边还有码放整齐的裤子,面料很舒服,符合他贵公子哥儿的审美。
黎辰随便挑了两件,桌上手机有新消息跳出,是陶羽然发来的,他瞄了一眼,没有回,屏幕跳出了来电提醒。
联系人是孔小曼,他老妈。
黎辰按下接听键:“喂,妈。”
“你现在在哪里?”孔小曼平静的语气听上去不妙。
黎辰把胳膊套进衬衫袖子:“我一个人待着,出了什么事?”
孔小曼沉默了一瞬。
“黎辰,”她沉声说,“黎凡被董事会提拔了。”
黎辰动作顿住,他拿起手机放到耳边,下意识走到窗前,好像能透过窗子看见他妈此时的表情。
“什么位置。”黎辰轻声说。
孔小曼说了一个黎辰最不想听到的高级职务,距离他的目标仅仅一步之遥。
黎辰深吸口气,他知道他妈给他打电话,是真的被这件事触动了神经。
黎辰盯着窗户,窗玻璃上都倒映出他妈抱着手臂,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身影。
“妈,”黎辰冷静地说,“黎凡比我大了七岁,他在公司干很久了,这很正常,对我影响不大。”
“怎么会影响不大!”孔小曼提高了声音,继而低低叹了口气,控制住自己恢复正常语气,“你先把手里头的事干好,我和你舅舅商量一下,之后再跟你面对面说,辰辰……”
她的口吻变得缓和,却更重了,山一样朝黎辰压来:“你争口气,一定要赢。”
没等黎辰说再见,她就挂了电话。
黎辰怔了一会儿,突然想笑。
他刚才想到了昨天在酒店无聊看电视翻到的宫斗剧。
舅舅……准国舅爷?还真当他是嫡出的太子呢。
黎凡不也是老头子跟他前妻的合法婚生子么。
黎凡他妈已经过世,但他姥爷家的势力并不比孔家差多少,在董事会是有一席之地的,所以孔小曼这么多年一直防守得很严。
笑意还没上脸,就迅速从嘴角消失。
黎辰额头抵上冰凉的窗,他老妈给他的压力永远如影随形。
黎辰有时觉得自己明明做得很好了,只想要一句肯定,但他妈盯黎凡盯得那么紧,不管黎辰做得多好,不够,永远不够。
黎辰有时想建议他妈直接雇个杀手把黎凡一枪子嘣了。
……不能违法犯罪。
黎辰叹了口气,感觉有些身心俱疲,转身穿好衣服,慢慢溜达回了包厢那边。
他刚走进去,就看到邵昔这家伙没骨头似的陷在皮沙发中,脚踝搁在膝盖上,正美滋滋地用水晶勺子挖松露冰淇淋吃,面前摆了一茶几金光灿灿的梵高酒餐,一股子钱的味道。
“铜臭味满身的商人。”黎辰感叹着坐了过去,抓了把干邑黄油坚果,一颗一颗往嘴里扔。
“渣渣也配说我,”邵昔随口道,“碰上谁了,一脸丧气。”
黎辰目视前方,半边脸鼓着,神情迷茫得像只仓鼠:“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又是你哥的事?”邵昔说。
黎辰失笑:“操,我是不是跟你吐槽太多了……”
“我就当你知心弟弟当了八百次吧,不算太多。”邵昔说。
黎辰说:“我不想跟黎凡斗。”
“嗯,我知道啊。”邵昔说,看着他。
黎辰终于说出了这句他不能在孔小曼面前说的真心大实话,胸口的郁闷散去了一大半,感觉舒服了点。
“我可以接受公平竞争,”黎辰吐露心声,“但我妈那套不择手段不共戴天,不见硝烟不见血,我真的学不来……”
“你想守序,黎凡也这么想么?”邵昔用水晶勺子指着他,“黎凡比你懂规则,零和博弈纳什均衡血酬定律,你光善良有用吗?”
“呸!”黎辰挥开他的手,骂骂咧咧,“你们都路子野,你们都能干,我就是废物,我滚,行了吧!”
邵昔把吃干净的水晶碗放回去,又抓起一长条的闪电泡芙啃了一大口,方才慢慢地含糊道:“演什么自暴自弃呢,我又不是你爹。”
黎辰拿起毒水母鸡尾酒灌了一大口,喉咙的烧灼感让他声音沙哑:“你就是典型身在福中不知福,起码邵叔……”
他没说下去。
邵昔自然接过:“不让他那些小情人怀孕生儿子跟我抢?”
黎辰哎了一声,拍拍邵昔肩膀。
邵昔扯起嘴角笑得很玄奥:“你别瞎脑补,他冷冻了精子的,万一我哪天英年早逝,呵呵。”
“靠,”黎辰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邵昔说:“不让人生孩子是避免利益纷争,冷冻精子是预防风险,他很保守,觉得正儿八经结婚了才能生孩子,可是他看上的,全是律师医生法官总裁,人家这些女中豪杰过得多潇洒啊,疯了才嫁给他受那些情妇的气?”
黎辰久久无语,半晌方道:“牛逼。”
他想了想,要是自己是邵昔,发现在老头子那里是正在被执行的方案,还有个封存的没启动的备选方案……怎么就那么不舒服。
邵昔漫不经心说:“你看吧,说不定哪天他就中彩票了,那么多小情人排着队侍寝,削尖了脑袋想上位,万一有个漏网之鱼呢。”
黎辰忍不住笑:“我怎么觉得你在立flag。”
“不说了。”邵昔很少提他爹,他和邵父关系本来就恶化得厉害。
邵昔母亲的去世是个重要原因。
黎辰不愿邵昔回想起不好的事,转了个轻松的话题。
“你实习生装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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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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