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沉得像未经研磨的墨.

雨滴溅落在萧绾干净的白鞋上，片刻就将白鞋染得脏污.

萧绾撑的伞并不大，只堪堪能容下一人，因着要给顾汶挡雨的缘故，萧绾半个肩膀都被打湿，冰冷的雨滴隔着外套刺激着Omega敏感脆弱的皮肤.

萧绾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但此刻，萧绾看着眼前蹲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女孩，有些无奈，有些熟悉，又有种割裂般的陌生.

她明明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但莫名地陪顾汶在雨里站了很久，久到雨水打湿了萧绾肩边的长发、久到路边的路灯尽数熄灭、久到顾汶发顶的碎发微微干燥起来.

S级Omega极其敏感脆弱的体质让萧绾有些微微颤抖，握伞的手因长时间支撑变得麻木僵硬，被打湿的衣物黏糊而又湿冷.

但萧绾还是保持着平静.

萧绾低头看向顾汶：

“你的情绪处理好了吗？”

萧绾一动不动地盯着顾汶，不放过顾汶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在嘈杂的雨声里.

萧绾说话的声音咬字清晰，中气十足，像玉石溅落在平整光滑的地面上，清脆冷凌凌的，在阴冷的雨天尤甚.

顾汶的耳朵像被冻了一下，不自在地缩了缩身体，抿着唇抬头看她.

眼角有点红，整双眼睛水汪汪的，不知是雨水还是什么其他的.

她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起码在她过去的十几年里，没有情绪这么失控过，但此刻莫名的委屈，她好像格外在意萧绾对她的态度.

但顾汶一想到原主做的那些事，小心地看了女主一眼，支支吾吾的开口，嗓音带着点哑：

“对不起.”

萧绾有些无措，似乎没想到顾汶会和她道歉，加上某些事情，萧绾无法真正信任眼前这个女孩，但一方面她无法割舍某些东西.

静默片刻.

萧绾唇角勾出一个有些讽刺的弧度，反问道：

“你的对不起就这么廉价吗？”

还是说，你只是担心被抛弃.

顾汶沉默，任谁对一个劣迹斑斑的人，突然道歉要改过自新都不会相信，相反还会有些反感.

萧绾说完后头也不回地收回伞，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上，全程没有再给顾汶一个眼神.

顾汶失去了给她撑伞的人，好不容易干燥起来的身体又被雨水浇凉.

女主现在对她已经很宽容了.

顾汶整理好情绪起身，发现自己半边身体蹲麻了，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陈姐见顾汶久没有动作不耐烦地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萧绾没必要再管顾汶的死活，毕竟萧家对她已仁至义尽，现在却搞得像是萧家欠她的一样.

陈姐又看了眼闭眼靠坐在座椅上的萧绾.

萧绾半个肩膀都被打湿了，裤脚、白鞋上满是脏污的水滴，耳旁的碎发被雨水打得湿黏在耳畔颇有几分狼狈.

这是被整个萧家捧在手心上的人.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陈姐心里的火莫名地烧了起来，即使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说出脏话，但情绪依旧无法自控.

“你还想矫情到什么时候.”

陈姐打开车窗看着蹲在地上不起来的顾汶，语气刻薄尖酸：

“顾汶，萧家不欠你什么，今天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

陈姐还想说些什么.

却被一道有些低哑的声音打断.

萧绾：“陈姐.”

Omega体质太弱了，即使只是淋了一下雨，萧绾已经有些难受起来了.

萧绾睁开眼，淡淡地看了陈姐一眼，陈姐的话卡在嘴边，没有再说.

顾汶忍着抽筋的疼痛从地上站起来，而后打开车门，默不作声地坐在后座，像是怕弄脏一样坐成一团.

她整个人本来就显小、显年轻.

此刻看起来很乖的样子.

又有点可怜.

萧绾透过后视镜看了顾汶一眼，心里那种无力感越来越深.

片刻后，萧绾闭眼不再管她.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雨滴疯狂冲刷着车身，没多久车里传来了几声压抑低沉的咳嗽声.

萧绾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暖气.

而后抬眼随意往后视镜瞥了一眼.

女孩小小的一团缩在座位上，冷得浑身发抖.

惨兮兮的.

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和萧绾第一次见顾汶时的身影诡异地有些重合，那时候顾汶很瘦小，奄奄一息地蹲在路边，女孩身上布料不足以遮身，更不要说抵御寒冬的侵蚀.

女孩嘴唇发紫，整个人打着战，一缩一缩地用手臂抱住自己取暖，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苍白干枯.

好像随意会冻死过去一般.

战乱时期每年被冻死在路边的孤儿很多，这女孩不过是未来的其中一个，或许不久后这个女孩也会死去.

萧绾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她不是个宅厚仁心的人，对这种人命如草芥的人生死麻木.

就在萧绾打算收回视线时.

女孩恰好抬头了.

两人视线短暂地对上.

女孩的眼睛很亮.

即使隔着车窗、隔着漫天飞雪、隔着数道跨不过的阶级鸿沟，依旧能看到女孩眼里无法平息的光，遽然间让女孩活了过来.

好像她不再是为了生存而苟活的流浪孤儿，而像林间的鹿一样灵动鲜活，像春日池塘里嬉戏的游鱼一样天真无邪.

萧绾这才细细地打量这个女孩.

女孩长得.

很乖、很可爱.

萧绾在温暖的车内，饶有兴致地看向在寒冬里衣不遮体的女孩.

女孩也看向她.

明明是两个极端，却诡异地互相吸引.

-

思及此.

萧绾眸光微动，半张脸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起情绪：“我不想在外面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话落.

顾汶小心地往萧绾的方向看过去，轻声应道：“好.”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鼻音.

顾汶额角长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整个人看上去很可怜.

但顾汶骨相很好，身形修长秀挺，反而有几分凌乱易碎的美.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萧绾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顾汶也抬眼看向她，眼神因浸水而显得有几分平常没有的意味.

像小狗在向主人撒娇.

萧绾往后视镜里只看了一眼，后半句硬生生地吞生生地吞回了喉咙.

萧家要的只是一个听话清白的Alpha，就算没有你还会有无数人.

不知为何，萧绾一触碰到顾汶的目光，有点受不了的快速转开视线.

呼吸微顿，手指攥得发白.

陈姐脸色怪异地看了萧绾一眼，欲言又止，萧绾很少会管别人的事，除了是责任所在.

陈姐来萧家三年，还是第一次见萧绾出口管教顾汶，往日里萧绾像是对这个未婚夫完全不在意一样，但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和顾汶订婚.

以萧绾的身份，只要她想，什么样的Alpha找不到.

陈姐先前也对这件事疑惑，试着打听过，但萧家的人谈之色变，脸色变得极其怪异.

但其他更多的解释是.

顾汶先前并不是这样的，只是突然性情大变，成了这样.

人总会变的，老一辈的人见怪不怪.

陈姐脸色复杂.

她不明白萧绾为什么和顾汶订婚，正如此时萧绾又为何开始管顾汶.

明明不久之后，两人的婚约就会解除.

-

蒋家.

落地窗外的天色暗沉，狂风裹挟树木发出呜咽的呼号声，蒋瑜有些随意地靠坐在沙发上，极为烦躁地抓了抓头上的乱发.

萧家对于顾汶的决定，蒋家这边已经得知了.

就在不久前.

萧家和几个南方世家，进行了会议.

会议内容大致是关于萧绾婚约的选择人，萧家作为南方贵族的领头人，对于皇储一位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可惜萧家直系里没有Alpha，无权参与竞选一事.

而联姻是贵族与贵族之间结盟最为常见的方式.

近些年，老皇帝年岁已高且无后裔.

南北两方贵族都有些蠢蠢欲动，甚至有些打算自立为王.

萧家向来是主合派，为了尽快稳定政权，和南方一些世家打算从有竞选资格的世家中，选出有能力的继承人，拥立为帝.

而北方秦家，则是萧家十年前就看好的人选.

当时萧家与秦家连婚约都签订了，只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但好在现在迷途知返还不晚.

顾汶身份特殊，失去萧家这把保护伞后，在这个阶级划分严重的世界里，顾汶将没有任何活路可言.

蒋瑜有些郁燥地拿起手机划过屏幕，在一众花花绿绿的软件里，点开了通信软件，找到萧绾的头像.

犹豫了下，随即打出一段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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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