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竹风炉,紫砂名器,配着木制的民居别有一番雅致意境。一方精美的镂刻紫金熏炉内,袅袅檀香抚慰人心。
约摸是半刻钟后,她终于听到对方矜贵而又冷淡地“嗯”了一声。只这一声,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从王氏说出自己有一处近寺庙的庄子时,她就想通了所有,包括那些名贵扎眼的补品。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
与虎谋皮,或为鱼肉或为奴役,她显然是后者。虽不知真正原因是什么,但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旁边小炉上搁置着一把刻有佛字的铜壶,铜壶里的水已沸。小桌上茶具茶罐等物一应俱全。看这架式不用说,她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先从小炉上取水,然后润杯置茶泡茶,最后将试过温度后茶水呈上。
“王爷,请用茶。”
“搁着吧。”
声音极淡,透着高高在上的疏离。
一室安静,再无吩咐。
燕迟站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吃不消。
这具身体比之普通人更加娇弱,昨日赶路颠了一天,舟车劳顿好似骨头散架,休息一晚也未见恢复。早起又上山进寺,一路走来她是腰酸腿软香汗淋淋,恨不得找个地方好好躺着歇着。
她思及晚霁平日里的行事,轻手轻脚地退到一边,没听到冥想中的男人制止,又大着胆子慢慢坐在小凳上,顿时骨软筋松说不出来的懒散。
宁凤举虽未睁眼,五感却是大开。从那女子的动作来看,她倒是自在。又娇又懒,也不知永昌侯府是如何养的姑娘。
他缓缓抬眸,淡淡睨了过来。
燕迟原本松懒的身体立马坐直,险些“呼”地站起来。尔后没听到他的训斥,而是见他准备端杯子喝茶,紧绷的神经又慢慢复位。
喝完茶,他开始看佛经。
檀香幽幽,室内只余翻书声。
燕迟大胆子偷瞄,从上至下。
长风荡尽贼狼寇,狂浪拢起千堆雪。一入沙场化蛟龙,横扫万敌平四海。此诗不知是何人所作,赞的就是眼前之人。
这位王爷外在条件极佳,长身玉立宽肩窄腰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五官也生得极好,古雕玉刻剑眉凤目是难得的好相貌。
说来也怪,这般容貌出众的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长得好,而是气场太强。哪怕是他如今一身的素服,又坐于那蒲团之上,却无法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燕迟开始感到无聊,不由自主掩着袖子打了一个哈欠。
“叩叩。”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瞬间让她清醒,她以为宁凤举是要添茶水,正当她准备倒茶时,对方却将佛经递到她面前。
“读。”
原来是让她读佛经。
这是一本《般若心经》,纸张泛黄墨香已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头,应该是寺庙里的藏本。
“…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
弱弱娇娇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听在耳中尽是磨人的勾缠,如情人在娓娓诉说着绵言软语。似刚出雏的新莺稚嫩婉转,又似风吹檐铃悦耳清脆。
宁凤举闭目听着,眉头渐紧。
这哪里是读佛经让人六根清静,分明是细雨霖霖丝丝入心搅乱一湖的微波细浪,欲激起潜藏在湖底深处的魔。
“别念了!”
声音戛然而止。
燕迟方才还在骄傲于自己念得不错,流利又丝滑,一点也没有磕巴。咬字也很清楚,称得上是字正腔圆,为何突然不让念?
她疑惑看去,见对方脸色不太好,不由心下一紧。佛经是晦涩的也是深奥的,应该是她念经的语气太过轻快,少了几分对佛法的尊重。
这是她的错。
既然不让念,那她就不念。
“退下吧。”
她听命行礼,然后退到屋外。
室内室外两重天,一到外面只感觉天也蓝了空气也新鲜了,仿佛和里面压抑的气氛恍若两个世间。
晚霁见她出来,赶紧跑来过上下一通打量。主仆二人相处有些日子,多少培养出一些默契。她不主动说,晚霁也能憋着不开口问。俩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那么一交流该明白的都已明白。
看日头,巳时已过。
安从一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燕姑娘,灶房在那边,请随我来。”
灶房?
难道真的让她做饭!
燕迟不是不想做,而是真的不会做。原主身为侯府嫡女肯定是没有下过厨的,她自己则是一个厨房杀手。
晚霁小声道:“奴婢可以帮大姑娘。”
“不行,王爷吩咐过,必须大姑娘一人完成。”安从一断然拒绝,这是王爷的命令。
晚霁立马不作声,巴巴地看着燕迟,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燕迟面露难色,伸出自己的一双手。
“侍卫大哥,你看我这双手像是会做饭的吗?”
安从一的眼睛才一触,即像被火烫一般别开。燕姑娘这双手又白又细,似新出的玉笋,怕是日日泡着上等的牛乳也养不出这样的娇嫩。
“我叫安从一,不是什么侍卫大哥。”
“那我以后叫你安侍卫。”燕迟摆弄自己的手指,显得很是担忧的模样。“安侍卫,我真的不会做饭,你能不能进去和王爷说说?”
安从一想想也是,燕姑娘是侯府嫡女,想来确实是不会做饭。他一转身,立马惊出一身的冷汗。
只见宁凤举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燕迟这时也看过来,道:“王爷,臣女真不会做饭,能不能让臣女的丫环帮忙?”
宁凤举冰冷的眼神落在她还伸着的一双手上,那么白那么细,嫩生生的晃人眼。他心中忽然骤起戾气恨不得将这乱人心的十根指头一根根掰断,省得这女子四处招摇显摆。
赶紧默念两句经文,这才将翻涌的烦乱压下去。
罢了。
此女幼年失慈,前有祖母不太看重,后有继母进门,怕是没有长辈悉心教导她如何矜持含蓄,所以才养成这般不知避嫌的性子,否则寻常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她那样天真的想法,以为同男人也可以私下来往互为朋友。
“进来。”
燕迟疑惑跟上。
进屋之后,宁凤举半天没有说话。
不管是四书五经国政策论还是是排兵布阵权谋算计,这些他能信手拈来,唯独不曾教养过孩子,更不曾教诲过女子,一时也不知从何开口。
“以后不许轻易让别人看你的手。”
燕迟:“?”
她听过笑不露齿行不摆裙,没听过手也不能让人看,这手成天就放在外面,难不成以后要时时刻刻藏起来。
“王爷,手为什么不能…”
“本王说什么,你就应什么。”
“哦。”
“还有,以后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说自己长得好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有多心之人会误以为你是在撩拨人心。”
“哦,我以后不说。”
燕迟心下怪异,这男人规矩这么多,听着像是在教她以后要如何说话行事,难道真把她当女儿在养?
瞧着又不太像。
她这么听话,又表现乖巧,反倒让宁凤举越发烦躁。
“本王说的,你可有记下?”
“臣女记住了,以后少在别人面前露手,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自己的长相。”
“退下吧。”
“王爷…饭还要不要做?”
宁凤举拧着眉心,只觉脑门突突地跳。他说了那么多,此女怕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要不要做饭。
他气势一冷,燕迟立马察觉。
“王爷如果没有其它的吩咐,臣女这就去做饭。”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是真的不会做饭,却也不是不能做,但做出来的东西好不好吃能不能吃她可就不管了。
她状若恭敬实则咬牙切齿地告退时,听到宁凤举如大赦施恩般说了一句,“那就下碗素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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