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夫妻相认的大热闹

俗世里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风俗,好像男女双方有什么纠葛或利益时,女性永远要为对方无偿奉献。

为了一座矗立的牌坊,为了那些被文人墨客赞扬的美名,为了所谓的“贞洁”,她们默默无闻地抚育着,工作着,内讧着,相互背刺着,被打压着。

像秦桑这种触碰了男女之间那条不可言说的底线,贞洁已失的,最常见的赔罪方式就是自杀自缢,证明自己依然保持“处子赤诚之心”。

用死亡去换取清白?

呵。

秦桑可不在乎这些虚名。

大中午起来活动了一番,将金丝蝴蝶送还给了云锦后,秦桑不顾周围人的惊诧和窃窃私语,自顾自拖着小棠儿回屋去了。

只到她肩膀的小棠儿踉踉跄跄地跟着娘子走,一面走一面去看秦桑,脑子里那叫一个思绪万千。

眼见着秦桑神色如常,懒懒散散地吃了午饭卸了红妆,又四处打量着房屋后挑了一个顺眼的角落,舒舒服服的躺下休憩了。

小棠儿凭借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估摸着秦桑娘子的心情该是好一些了,这才低眉顺眼地捏了把大扇子,在她旁边开始仔细地伺候人。

秦桑原本有点昏昏欲睡,这会儿让清凉的气息甫一拂面立刻清醒了不少,她抬眼看了一会青涩可爱的小姑娘一会,慢慢地问她:“怎么了?有什么想问你桑姐姐的?”

小棠儿先是摇头,忽然又急切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好一会才结巴地问她:“桑姐姐你…你为什么敢去碰触刀郎君的那些衣物呢?”

“大家都在背地里说你不守妇道…说你的廉耻心被狗…”

“哦,”倚靠在榻上的秦桑微睁双眼,有点疲倦的开口道:“你想说贞洁吗?大家觉得我失去了自己的贞操?”

小棠儿不敢回话,只是眼里的光明明灭灭。

大家都说女人的贞洁是在世最重要的东西,必要时刻甚至不惜用生命来捍卫。

是吗,原来是这样的吗?这就是传统的必须遵守的世俗观念吗?

大家都应该遵守这样的规则…吧。

但是秦桑迅速打断了小棠儿的自我洗脑。

她对摇摇欲坠的小棠儿呼唤到:“过来,挨着我坐会罢。”

她身体瘦弱无依,眉目间却难得带了点温柔:“我从来不在乎那种东西。”

她又去撩小棠儿枯黄的发,一点一点将她们梳顺,在这个过程中教她到:“实际上,我觉得所谓的专门限定针对女性的贞洁就是个屁。”

“不止我呢,在四方镇之外,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对这个作禁锢之用的鬼东西不屑一顾,因为它根本就是不合理、不正当、不值得的。”

趴在她膝上的小棠儿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反问:“针对女人?所以所谓的贞洁到底是什么?是一种只有女子有的东西么?”

秦桑像抚摸小狸一样爱惜地又将人按了下去,慢慢摩挲她的长发:“男女都有噢。”

“贞洁指坚定不移的节操,而不是生理上的两瓣膜,贞节是气节,从不在罗裙之下。”

“在最早的意义中,‘贞洁’与‘贞信’、‘贞节’等词语同义,是贞操的气节。指一个人能够坚守信念,不污于世,可是后来,它却变成了一种性禁忌,以女子单方面的牺牲为代价,要求女子克制压抑自己的□□,要求我们无条件的绝对服从现实的婚姻关系和人伦准则。”

贞洁是束缚女性的首要禁忌。

不贞是女子最大的罪恶。

当真如此么?

当然不是了。

[贞洁]这个词本身就是对女子的限制和歧视。一个女人被强迫被侵犯被侮辱被冒犯,她就应当反击。

在“秦桑”看来,在无数种男女暴力冲突事件中,丢了贞洁的是侵犯女子的那个畜牲而不是她。这才是正确的理论!

———

日落斜阳,秦桑从睡梦中悠悠转醒,打着哈欠去看小棠儿消化的怎么样了。

那种荼毒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灭的,最起码,在秦桑还在的这一小会时间内,她愿意倾尽所有去照顾指引这颗小芽。

不必非得长成参天大树,但至少也要破土萌发而出。

尽管红章台开业在即,但秦桑和小棠儿一个老一个小,又有云锦花魁顶在前边,以自己的方式报答主仆二人,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秦桑毅然决然带着小姑娘开溜了。

秦桑侧过头问她有什么心愿,小棠儿愣了半天,想了又想,还是唯唯诺诺的回答了:“奴,奴想吃野菜羹了。”

秦桑怜惜地看着明显营养不良的小棠儿。

她自己也是从小流落异乡买身葬母,不知道转了多少道手才最终困顿于此地,小棠儿比她更凄惨,时下天旱,不知道多少人匆忙客走他乡,小棠儿家孩子多,她又是最大的姑娘,自然被卖了换路费。

常年饥一顿饱一顿,最喜欢的菜肴是一点肉沫没有的野菜糙米粥。

唉。

秦桑叹息着将人走后门领了出去。由着她东走西奔,红着脸跑到了平日里最喜欢的一家菜铺前。

说是菜铺,其实就是个用茅草编席然后摆上新鲜野草的小摊子。

倒是一把一把摆放的极整齐,鲜嫩欲滴,绿油油的占据了一方小天地,一看便知道是花了心思的。

摊主是位成□□人,身材臃肿,身态也略有点老态龙钟的疲倦感,一抬眼,不符合年纪的皱纹爬满了脸颊,然而薄薄的黑发却梳了个朝天髻,其见夹杂着几支木竹簪子,于是又带来了一种干练利落之感。

摊主妇人见有人来惠顾了,手一抬一指开始介绍起来:“小娘子这么晚还出来玩耍啊,我这儿有新鲜的芥菜、马齿苋、车前草、婆婆丁也还有一些,要是您买得多了,我还搭几根水芹菜,吃起来口感很柔嫩呢。”

小棠儿期期艾艾地去看秦桑娘子,对方笑着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突然被一声奸笑打断了思路。

“嘿,一个妇道人家如此晚了还厮混在城头,莫不是在等你的老相好?”

“请自重。”玉钏娘子应对这种登徒子很有一套,冷下脸来压根不留情面:“我这儿是正经小买卖,上了官府公文榜的,还有那么一口气吊着。”

秦桑旁边的小棠儿先是一愣,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凑近她桑姐姐的耳边悄悄说:“姐姐…这个郎君好像是前儿个来我们台里的薛公子。”

秦桑依言望去,见对面是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衣着散乱,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值钱物件,她因此疑惑的回望了过去: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啊?

小棠儿便拉着秦桑的袖子,悄悄地给她解释:“薛公子右耳朵缺了一块肉,他自己说是前些年不太平,上魔修战场时被外界人打烂的,算一份功绩呢。”

秦桑抬头,果见对方杂乱毛发下藏着一只缺耳。

小棠儿又说:“前天薛公子带着大笔银钱入了我们红章台,一进来就说要找当下最盛名的花魁,云锦娘子嫌他脏不愿意,妈妈就另外派了人去糊弄他。”

“他自说衣锦还乡,在红章台里不分白天黑夜的厮混了两三天,怎么这会却出现在此处?”

秦桑眼神一凝,不合时宜地遥想起来在云舟上时同行姑娘对她们说过的那些志怪故事,总觉得眼下这个场面有些眼熟。

那边玉钏娘子和薛公子的对峙还在继续,一会是欺男霸女的外乡混混,一下又是贫困潦倒回乡的薛家小子,再忽然又变成了该人人敬仰的抗魔英雄。

“腰中取出了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

这锭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置簪环。

我与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呐!”

玉钏娘子并不接他的话茬,呸道:“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

买白布,做白衫,买白纸,糊白幡,落一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这一下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时下门风开放,也没有实施什么宵禁或女子不得外出的古怪规矩,安平和乐了这么久,甫一有出夫妻相认的大戏,众人一传二,十传百的就都赶出来瞧热闹了。

周围人指指点点,但侧耳细听就能知道,大部分都是对玉钏娘子天天抛头露面买野菜养活自己这一行为的怀疑,有说她不守夫纲的,有对她苦守寒窑的行为觉得虚假的,还有些干脆就说了,过了这么多年却一直以来对丈夫都不闻不问,她肯定不够格当个好女人。

秦桑将小棠儿护在背后,又和玉钏娘子站在一边,面色不善地盯着在滔滔不绝表演的薛公子。

看看周围人的言论吧,这些女人,她们所遭受到的苦难是四周男人们所津津乐道乐道的,她们早就成为了一个个奉献和顺从的活标本。

持守“贞洁”是最为重要的必修课目。

这些人的嘴脸真让她作呕。

故事终于进入了**,薛公子撕开流氓假面,通过种种试妻方式终于相信了发妻十多年来始终如一,为生死不明的他恪守贞洁的“伟大”事迹,一时间竟让围观群众都不得不眼泪汪汪,又悲又叹,既感慨于她的可怜,又赞扬于她的忠贞,甚至立刻就有男人说要为其修贞洁牌坊的。

可是秦桑知道这实在是荒谬且可笑的一件事。

薛公子的调戏行为只隐含着一个意义:玉钏娘子只有守身如玉才配的上他,落魄了许久才终究富贵起来很明显不想与她人分享的他。

秦桑并不被这一套条条框框洗脑,她反退几步对小棠儿很直接地说:“不要被他人制定的规则欺骗了。”

试妻,女人应该经得起这场考试,应该忠贞,但是男人呢,他们显然是不再被测试之列的。

可笑,一个享尽了荣华富贵的男人真的有资格考验在贫困交加中度日如年的妻子对自己的忠诚吗?

没有人思考过吗?这个如此荒唐的故事关键在于男人禁不住诱惑,俯首就范或者移情别恋常在常理之中,可是女人要是不能固守贫贱,抵制诱惑,捍卫忠贞,这就说不过去了。

作为一个天然拥有社会地位优势的男人,无论如何他也能够在社会上生存,有数不清的人会为他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他们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而女人呢,她的社会身份由女儿转变成某人的妻子,可是她的丈夫并没有在过去十几年间为她提供任何生存条件,哪怕一间茅草屋或者一块年猪肉。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还是得为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守节。

她个人的生存,发展,利益和幸福,却并不在男人们制定的规则考虑范围之内。

“秦桑”真想冷笑着反问一句,凭什么?

此时此刻的她也确实有资格支撑她的行为,她早就不是无名村里那个畏缩的被驱逐的小女孩了,她已经成为了普世意义上的强者,再没有人可以看轻她了!

她于是嘶吼着呐喊着质问着:“凭什么有能力守‘贞’的男人却不守,而无能力守‘节’的女人却非守不可!”

“凭什么男性们的个人私德的瑕疵在所谓的家国大义面前就可以忽略不计;而女性子呢,凭什么就只能牢牢限制在那一片狭窄的天地,用尽力气所能得到也最多只是一个无实际的‘烈女’名号。”

“这多么不公平!”

“所以我说,贞洁是个屁。”

懒得再看周围男人女人的惊异目光,“秦桑”对自己身处的这个未开化凡人世界感到了深深的疲倦与不耐。

这救世主谁爱当谁当去吧,老娘不乐意陪着一群傀儡耗时间了!

“大连枷棍、随我、荡平此地!”

本章关于贞洁问题的讨论观点部分来自《中国文学:关于女性的叙事》以及自己在生活中的实际感受。

明代开始建立褒奖节妇烈女的制度,树贞节牌坊之风大盛,使得穷乡僻壤的下层百姓妇女也以贞洁烈妇为荣,女性以自身价值的全面丧失和自我牺牲的彻底与酷烈为道德的最高境界。

妻子的□□和精神都属于丈夫,女性接受和维护"贞洁"道德规范,实质就是保护丈夫对妻子的绝对占有权。在女性的价值观中,以能为丈夫做出自我牺牲为道德荣耀。

中间那段薛公子和玉钏娘子对骂那段来自戏剧《武家坡》于魁智。

王宝钏,这个女人反映了中国历史上千千万万个女性的生存真相,这种广泛褒扬的的以理性和情感的泯灭为前提的贞洁观,束缚了她们一生,她们没有情感,不敢表露,只在贞洁史上留下了她们的身影。清风岭,节妇祠,望夫石,贞洁牌坊。

这种道德神话隐蔽了现实女性中繁琐卑微的生存真相。

在所有版本里,不论主观还是客观,造成女人十八年年苦难的男人对这个凄美的故事不必承担任何责任。

多让人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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