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乾卦秘境封闭的第十一月，再有六天，就能离闻意她们进去的日子满打满算凑个整年了。
唉，妙手真人摸着他长长的山羊白胡子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眼看着都过去一年了…少宗主白姜偶然倒是也能传递些消息出来，可每次都断断续续不成章法，杏林宫那边催的又可紧，那位小祖宗早就对如今的异样情况感兴趣了，眼下各家虽都在严加隐瞒弟子们无故失踪的消息，但怕是瞒不了多久的了。
这几个刚成名的小弟子到底被拐到哪里去了？
妙手真人不知道。
青云剑宗太阿峰大弟子穆明赫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谨遵师尊教诲，双手怀抱着佩剑“衔烛龙”静静守在已从内部关死的乾卦秘境大门前，面无表情的脸和紧绷的身子活像守门神再世般恪尽职守。
他小师妹和隔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师侄都被困在了这个破秘境里，偏偏师傅又不准他硬闯，这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怎么样了，穆明赫面上不显，但心里早急得那叫一个火浇眉毛了，可惜师傅好像自有什么打算，只一个劲让他没事的时候守在这就好。
好嘛，既然师尊都已经说了此事全权由她担责，直言让在内的师妹师侄自由打算不必多管，穆明赫于是也不再多言，硬生生扎根在了此处，关也不闭了，凡世也不入了，就安安心心地守在这里，既然他进不去，那其他人也别想进去阻拦师妹！
他嘴笨，但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小辈们的支持。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在大门前像墩石狮子似的挺直站立着用眼神威慑全场，却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后背突然一阵发麻。
他一回头，果见被抵住的大门上忽现道道裂纹，如蛛网般爬满了整个门面。
这是…秘境要破了？
修为比他更精进，眼神自然也比他毒辣得多的万法宗宗主本来今日也只是例行公事般走一趟，眼下看见这个变化却是喜不自胜，连忙让手下人传讯给其他宗的管事人，自己则在旁边抚掌大笑：“肯定是这秘境要放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终于啊，我儿必定凯旋哈哈哈哈哈！”
不过一柱香功夫，各门派大能就各展神通飞速赶到了破境现场，看得出几人得到这个等待了许久的消息之后都很惊喜，这不，扶摇掌门身上的练剑服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脱。
“咔擦！”“咔擦！”“咔擦！”
乾卦秘境也果然不辜负她们的期望，几声令人牙酸的脆响过后，无数的碎片似破镜一样哗啦啦一瞬间就铺满了预先留下的空地中。
“破了，破了！”
“乾卦秘境破了！”
“我儿果不负众望！”
众人喜上眉梢奔走相告，摩拳擦掌齐刷刷的盯着那黑乎乎的大洞，就等着看看谁将会是第一个走出来的天之骄子。
却不料除了那破镜音效外，半晌也没有其他声息。
搞什么！
急性子的杨柳言掌门提着宝剑就要往前一探究竟，但被一旁捻着佛珠的圆满大师拦下了。
“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啊杨掌门，眼下正是要紧时刻，说不得你这一去反误了大通透。”
……
“少安毋躁，稍安勿躁各位。”澄心捻着梧桐精木磨出的木珠不停在手中盘绕，口中所言不知道是在劝他自己还是其他人：“眼下我们出去必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说到这他抬眼望一眼闻意青云剑上缠绕着的小草，又深吸一口气道：“化神期妖修的存在实属罕见，它又是个例外天真的，我们少不得要遮掩一番。”
“是了。”一旁背着霜华的碧落也点点头，道：“这小妖怪来路不明偏偏又有拉人造梦的大能耐，这些年妖界与我们关系也不定，说不好就得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要不还是让它自生自灭…？”元嘉迟疑地发表意见，原本缩在她身后不打算发表意见的元理闻言，也赞同点点头。
小妖不懂，但小妖一定程度上能感知到危险的存在，而且小妖最怕寂寞。
山海妖春秋决定将功补过，刚好青云剑里的异空间其实还挺大的，剑灵姐姐也温柔，即使她还不会说话。
她用细小柔嫩的浅绿枝条颤颤巍巍去扯闻意的小拇指，声音轻柔极了：“小妖…山海妖自愿投入您的剑身，共铸一体方圆。”
这感情好，一举多得啊！
一来隐藏山海妖的踪迹，免得日后落人口舌再生事端；二来将它这个不稳定因素排除，乾卦秘境后续也能继续使用；三来山海妖程度上也算是个天材地宝了，对闻意来说可是好处多多，与她相伴的她们自然也能被辐射一二，在它的指引下更精进；四嘛，这等通天灵物的出生来历绝对不简单，搞不好背后就可能牵扯出什么惊天大案，倒不如将妖放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好看管…
闻意总觉得山海妖春秋的出现不是偶然。
关于这世界的阴暗面…倒正好顺水推舟不费力了。
这样想着，闻意自然点头让这只撞在她手里的妖怪得偿所愿，春秋这小姑娘还非常上道地选择了绑定融合自愿献祭，这下还真是乖乖把自己都交给闻意了，苍天可鉴，她绝无坏心的！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后，闻意那叫一个喘气连连挥汗如雨，虽然宝剑承受了更多压力，但她自己也像当年被洗筋伐髓一样刻骨铭心的痛了一回。
她抚摸着青云剑柄上新镌刻的茉莉花纹，有点忧郁地想，不够，还不够，她的修为还是太勉强了。
但悟道一事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呢，就算她比同龄人天资更出众，摸索出来一条全新的道路，但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她也休想摸到飞升门槛。
这个道理闻意自然也隐隐约约能明白，所以眼下最重要的，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在元嘉和季文莱的帮助下直起身子挺立在最前面，剑锋像往常一样横指前方。
向前是生路，旁边是同伴，背后是终于解脱了的姑娘们隐蔽的鼓励目光，她早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走！”
———
“她们怎么还不出来？”又过了好一会，心急如焚的杨柳言一股脑甩开圆满大师的阻挡，自顾自挤到了在前头。
“好姐姐，年轻人贪玩误了些时辰也是常有的事儿，再等等罢。”她旁边有一穿藕花色宫装的修士笑着按按唇角，柔软的丝帕从她芊芊玉指间滑过，慢慢拂开了清早杨柳言练剑时肩头不慎沾染的绿叶。
扶摇掌门看她一眼，皱眉道：“你不也是担忧你家那对双生子来的么，别装正经啦，不然你怎会比我还早到？”
她笑着摇头调笑元绯：“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淑女？你内心怕不是早就想打死那两个不着调的小兔崽子了？”
大名鼎鼎情人遍布六界不留痕的合欢宫宫主，也就是元嘉元理的小姨元绯听闻此言，脸凝固了一瞬，下个瞬间就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掐了一把多年好友的腰间软肉：“说话注意点，我还要不要形象啦？勾搭不到美人你赔我！”
语毕她又轻微的叹了口气，眉目间结着丁香般的忧愁：“两个小的不着家，我这做长辈的实在是烦啊———回来我就得剥了这两姊弟的皮，大半年了也没个消息回话，真是一点好也不学了。”
正说笑着打发时间，那破碎的秘境大门口突然一闪，忽的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了。
来了！
外界大能们的目光猛得都朝这方看过来，果不其然在一阵又一阵云吞雾绕后，一支精英小队的模形便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确实算得上一队初具模形配合默契的精英小队了，人数虽多但排列丝毫不乱，呈最坚固也是最稳妥的正三角队形向他们走来。
领头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剑修，年岁不大，但经历这一番磨练之后沉稳了不少，确实是有点修道第一人的霸气在了，宗主们皆在暗地里赞许地点头。
第二列并排辅修棍法的元嘉，擅长符箓机敏快捷的宴楼玉和同是剑修的季文莱，不错，战力拉满，进击功势十分方便。
左翼是佛子澄心，用毒用箭都一流的元理充当右翼，中间牢牢保护着医修白姜，也方便他随时查看伙伴们的情况。嗯，不错，很成熟很有忧患意识。
后面遥遥坠着扶摇剑宗的碧落和青云剑宗的周谋，既是断后也是掌控全局，难得这两家的人倒是肯联合起来。
长辈们难得有些惊异的盯着这只新鲜出炉的小队。
修真无岁月，外界不过区区一年，可秘境里闻意她们却不知道一起并肩作战不知道好几世，大家都对彼此再熟悉不过，无论性格招数，纵然进去前再有什么恩怨，如今也都早已一笑泯恩仇了。
眼看着这一群长辈的目光都如狼似虎，其中年纪最大处理事务最熟练的周谋硬着胆子头皮发麻地走到最前方，刚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瞎说，就听斜侧方恰恰赶过来的青云掌门乐康一脸震惊地遥指天边：“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果见澄澈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凝聚起来一大片紫的发黑的云朵，其中雷霆滚滚，似有万千劫。
穆明赫抱着剑面露激动地望向闻意，他修为比师妹凝实，自然察觉到闻意身上那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却看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还弄不清现场情况，于是大声恭喜到：“意妹，你是不是要悟道了！”
啊！
听到大师兄的提醒，闻意这才如梦方醒般回过味来，上一秒她还说不历经磨难她是别想再更进一步，这一瞬劫云就滚滚而至了！
闻意忽然想起原来早在乾卦秘境无方镇那一世她就找到自己的道了！
她的天慈杀神道。
劫雷如期而至，不知是不是还有队伍里其她人晋升的原因，这一次的劫云来的格外大格外多，而且笼罩范围也很广，直接就吞噬了整只才刚出来的小队。
……
几声惊天动地的雷声响起后，苍筤玉率先收回了护阵法宝，慢悠悠对浓烟漫天的里头喊到：“死没？没死就出来和我解释解释你这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怎么弄出来个闻所未闻的身前道。
“咳咳咳！”
闻意面如死灰的走到她喜怒不辨的师傅面前，刚抱好拳要行礼，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干咳了两声生生晕了过去，不知道是因为乍一出来没调整好还是被雷劫劈的身体实在被掏空。
她就这么晕了过去。
穆明赫大惊失色，向来面瘫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一点震惊的表情，他赶紧喊医修来帮忙，白姜于是下意识出列，结果下一秒也双腿一软就地一滚，晕倒了。
还来不及惊讶，像得了什么有传染性的恶疾一样，这支看起来精神抖擞吃嘛嘛香的小队就这么一个接一个毫无征兆的，晕倒了。
长辈们：“……”
无语凝噎。
还能怎么办？晕都晕了又不能打不能骂，这也只能默默各自提溜起来自家不成器的小辈了呗！
这回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
半月之后。
闻意左手被裹满白纱布，右膀敷着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药膏，胸前还包着一层又一层珍稀草药。
在小弟子的监督下，她把外界求而不得的四五品的灵丹妙药当糖豆嚼吧嚼吧吞了好多颗，这才稍微有了点放空的闲暇时间。
没想到闻意身体素质强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她命是真的大———左手贯穿伤，持剑的右腕因用力过度而骨折，胸前破了个大洞，腰侧、腿脚均有不同程度的磨损伤害，筋脉周天也因为劫雷几乎全断，全身上下真称得上是没有一处好肉了。
可是都这样了闻意还没死，只是昏昏沉沉的躺了一旬天。
到第十天也就是今天的时候，闻意终于睁开了她疲惫的眼皮，不过大战过后疲软的身子让她提不起丝毫别的兴趣，于是她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只是机械地吞吃那些略带甜味的丹药。
嗯，吃着还有点熟悉，感觉好像白姜那小子做的啊，味道确实不错，也不知道他们醒了没有？
呼，闻意呼出一口闷气，艰难转头瞧见那杂役小弟子跑远叫人去了，这才默默与山海妖，也就是匿身于她剑里的春秋进行沟通。
她得把它看好咯，免得这妖怪再让恶魂出去撒泼。
“我在呢，主人。”春秋很快通过闻意和青云的灵魂契约回应了她。
“不用叫我主人，我只是暂时看管你罢了，待此间事情彻底査实后，我便会依律处理你。”
“可是，我已经属于你了呀。”小女孩春不解地反问她。
闻意正色回答她道：“你不属于任何人，你就是你自己。”
“先前将你放置在青云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当时那么多长辈，保不齐你就会被其中嫉恶如仇的当场拖出来打死。我与你定下的也是平等契约，待查明幕后黑手便会放你自由，天地之大，你随便在哪扎根也好过与我奔波。”
“主人你这是不要我了吗…”
“我不是你主人！修仙界弱肉强食，我拘着你也不过为了我心中的道。”
“主人…”
讲不通了！
闻意无语望窗外，果然还是个小宝宝妖啊，那个恶的身体一副自视甚高的混账样，这个苏醒的意识倒是纯洁的出奇，只认死理，也难怪会将那么多的魂魄都用来造梦陪人戏耍了。
说到这里，闻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于是又问春秋：“李房和李有德，就是你姐姐的所谓父兄，你还记得吧？”
得到到它肯定的回答后，闻意才继续问：“那些男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不是，我不是指幻境里的，我的意思是，他们还会转世为人吗？”
山海妖春秋沉默好一阵子才磕磕绊绊地回答她：“小妖，小妖只知道所有人都死了。”
涉世未深的小妖不能理解转世投胎这个概念，毕竟人只活一世，妖族却可以轻易冲破寿命大关，因此它们对于死后的一切其实并不太在意。
但山海妖却是其中非同寻常的一员，它擅长织梦造梦，被捕捉的灵魂除非死亡，否则都会是一种植物人的沉睡状态，一生徘徊在各种各样的奇异梦境中。
闻意把老槐树秘境打爆后，还残留的女子们的鬼魂都按照自己的意愿，要么夙愿已了投胎转世，要么抓紧最后的时间畅游美丽山河，都不肯再在这破秘境里耗费哪怕一丁点难得的自由时光。
男鬼们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被闻意打醒的春秋不理解人类的爱与恨，但也实打实知道这群骗了它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一手抓一把，将人牢牢困在自己身躯里准备安顿下来后再做打算，这会儿听闻意提起，于是老老实实告诉了她前因后果。
闻意听后沉思良久，半晌对天真无邪的春秋说：“我有一个更好的处置方法。”
谈到循环无限流模式，闻意那被各类网文熏陶了多年的脑子就活泛开来了，她不走寻常路，将李房李有德等等罪大恶极的男人的身份和张恨美李其真等人的对调，从施暴者转换为受害者，让他们也如闻意她们当时那般一轮一轮的去体验女子的一生。
在循环过程中还要清除掉他们的记忆，却让他们又在死亡的那刻想起来自己的真实身份，尝到罪恶的苦果，这样不断地轮回——恢复——死亡——清除——轮回，让他们自讨苦吃，犯下的过错越大，体验一轮的时间就越长。
你也觉得痛苦吧？
女性不是一种性别，而是一种处境。
也好，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唉。
闻意有点怅然若失，将自己的思绪渐渐从此间抽取出来，又由于身体上暂时不能动弹的局限，她便下意识地透视了一番自己的丹田。
依然是紫中泛红的圆溜溜小球，正有序的滚动运转着，之前的种种并没有让它变得脆弱，反而更让它得到淬炼，另蕴含起一些坚硬直撞之美。
变硬变强了，颜色也变深了。
闻意撑着眼睛观察许久后得出来这个一看就很明显的结论。
她暂时不打算把自己的金丹异于常人的事情告诉她人，因而也只能自己默默琢磨，从最明显的地方开始尝试给自己诊断。
等等…颜色好像是在某个契机过后才变深了。
闻意脑海里闪现过火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
也没听说过谁家金丹颜色会变的啊！
变硬变大很正常，可从来没听说过变色啊，又不是会审时度势的变色龙！
慢点慢点，闻意积极调动目前唯一能使用的眼部肌肉，皱着弯月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仔细回想一下，她对自己丹田的变化其实也并非一无所知。
该是在她第一次亲手杀死李有德还有牛郎李房的时候吧，那时她很确定自己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只是因为时空激荡而暂时按下了疑惑。
最明显的应该是她推波助澜彻底抹杀掉李家镇所有男人的恶的集合体的时刻，除了李其真她们的帮助，闻意很清楚的触摸到了那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玄而又玄的天地灵力，并将它们其中的一小部分顺利转化了出来。
难道是那个时候留在丹田里的？
可是天地灵力极难激活引发，概率就相当于普通人发现自己破烂祖屋里其实埋了一地板金砖，她当时也是因为要杀了李家男人和他们的幕后黑手而热血上头不顾一切。
去除掉一切复杂的前提和多余的累赘，也就是说…
杀虐恋男主等于变强。
多朴实，多正确。
闻意的目光登时就变亮了。
所以山海妖也被困住了。困在自己的梦里。
后来，她的梦终于也醒来了。
李其真和木娘，两个女孩的友谊，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不平生（卷名）
指槐树。
宋·陶谷《清异录·不平生》:"崔凤蹉跎失志。洛南天庆观颇幽雅，常陪友生夏月招凉於古槐下，戲曰：'予不登九品，此槐不得为手板，想亦助不平也。是后，朋从呼槐为不平生。"
闻意提出的循环模式参考了黑镜，不记得是哪一集了，也挺有趣的，主打一个硬核偿还，现在应该是第九季还是哪一季了，我记得第一季第一集是英国首相和猪□□的故事，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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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槐不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