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猪猪猪

宴楼玉浑浑噩噩地往沧清河畔他自己的朝风院走去。

他这人别的毛病没有,一生最怕神鬼邪肆之说,也许是幼时变故所致…总之,看似十全十美的清贵公子哥也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楚。

这一次也是一样。

他陡然撞破“懿女使”不存在的事实,可之前种种又确实证明在她们面前晃悠的姑娘是个活人没错,他一下子被自己的联想逼疯,不得不喊了闻意这个外援来帮忙。

闻意心细,看出来了宴楼玉的不对劲,也并不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秘往事,这并不是值得骄傲的谈资。

摸清楚目前情况后,她叹了口气,无声地拍拍他肩膀,大发慈悲地让受了精神创伤的宴大少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去了。

她甚至没让他回去协助元嘉和白椿。

宴楼玉亦步亦趋跟在闻意后头转悠了大半夜,知道她确实脱不开身,犹豫了好半晌,终于还是暂时要走了青云剑上的碧落和她一起挑选的细长剑穗,捏着小小一条辟邪神器,哆哆嗦嗦的一个人回到了朝凤院。

他蜷缩在房间卧床上勉强睡了一觉,梦中全是不可名状的爬绕在他身上的瘦长枯骨和令人窒息的无处不在的窃窃鬼语,宴楼玉数次在平静的黑暗中惊醒,又摸着祥云纹样剑穗那粗糙扎手的触感,昏昏沉沉的入睡。

此间事正是要紧时刻,他不能帮忙也就算了,绝对不能还劳烦其她人来照顾他,这会让本就不多的人手雪上加霜。

他在捉摸不透的黑暗环境中放空了半晌,逃离了儿时粘腻恶心的记忆,他终于想起其实自己并不是无事可做,至少还可以打开窗户看看时辰或者干脆往外边透透气。

于是又过了一会儿,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将青云剑穗妥帖放在胸口夹层里,最终还是打开了那扇用来透气的宽大木窗。

阳光明媚,照得通身冷意的宴楼玉都不禁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凝神感受了好一会灿烂晴和的艳阳天。

不过…一墙之隔的距离,忽然又传来了好一阵吵吵嚷嚷的喧哗声音,恼得刚刚平静下来的宴楼玉眉目间不由戾气横生。

谁在吵嚷?

他侧耳细听,得益于金丹大圆满的强悍修为,尽管两方人物理意义上隔了不少距离,但宴楼玉还是听到了几句关键对话。

“王上!这,知漪和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她不是那种无故拿乔的人啊!”

“哼,禾娘你就别为那林家罪女争辩了,往日里我瞧她就是个工于心计的,当初我就说过此女恐不成器,此次竟然连挟人逃走这等丑事都做了出来,我荆家家风何在?!”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为娘为母的错,可是知漪那儿突逢变故,无论如何,她罪不至死啊王上!”

“别说了!”

紧接着,有低低的叹息和妇人隐忍的哽咽声音传来。

宴楼玉认出来了,这是舒依禾王后和荆州王荆方观的声音,还夹杂着些旁的大臣侍从之类的附和之声。

她们在说什么?

知漪…是那位叫林知漪的王储妃?她怎么了?她不是好好的在做她的太子妃吗,怎么这会又如此不留情面地在这里被议论?

宴楼玉承认,他像头一次看见老鼠的猫,不由得就被勾起来莫大的兴趣,连身上还盘旋着的病痛都顾不上了。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在那一大帮子中的最后一人消失在拐角之时,悄悄翻墙,遥遥坠在了其后。

他得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样想着,不出一柱香时间他就看到了众人口中那所谓无故拿乔挟人逃跑的当事人———昔日的王储妃,如今的罪臣女,林涟漪。

她和前几次打照面的时候可大不一样了,那时候虽然不受宠,但林知漪毕竟还有背后显赫母族做支撑,衣着华贵表情倨傲,游刃有余的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比荆启序那蠢才社交能力不知强上好几倍。

可如今,她换上了一身只有最下等的粗使奴役才穿着的粗布麻衣,又利落的用头巾包裹住过于柔软的发丝,身上那种骄奢淫逸的劲儿似乎一夜之间就收敛地严严实实,转而燃烧的是一股永不熄灭的热血拼搏之感。

她的眼神孤注一掷。

在看到面前乌泱泱一大帮“天降神兵”后,林知漪已经踏入水中的裤脚略显局促地收了回来。

这样把后背交给敌人,还是在水中,林知漪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胜算。

她缓缓低头,并不听昔日的父君高高在上的斥责痛骂,而是微微后瞥,观察是否有逃回去的机会。

勉强达到筑基大圆满的修为告诉她,背后也正有一批实力不俗的人包抄了过来。

呵,在看到面前这一帮来势汹汹之人的时候她就想清楚了,她就说这一路的逃亡未免太过顺利,时机也太过巧合,两位当家人都不在,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提前透露抄家灭门的消息,又意味深长说出那句话,不仅在众贵妇面前表现了自己的慈爱大度,还让林知漪的思维在不知不觉中就偏向了极端想法,如今事情败露,她们就正好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来剔除她这个唯一的污点,如此,荆州王府里还会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王储妃这个位置也会顺理成章空出来,等待能为荆启序带来更大助力的那位贵女。

可真是好算计!

“…再者夫为妻之纲…尔不仅不认罚,还…野心之巨,谋算之深,行为之不端,逆女可知罪!”

在其余众人的冷眼旁观之下,上头的荆方观还在那里滔滔不绝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没有一个人会对她伸出援手。

林知漪突然觉得厌了,很厌烦。

“老匹夫!”她竭尽全力地叫喊起来,用词之刻薄刁钻,让在场原本存了看好戏心态的众人都小心的去看荆方观黑如锅底的脸色:“猖狂什么呢你个狗爹射的,忘记你堂堂荆州王上最初还是卖身上门靠女人起家的了吗?!”

“我只不过是为了活着!”

“我贪婪,狡猾,不通人情,肆意妄为,一个劲算计,有如此庞大的野心,都是因为我想活着!”

“你可比我恶心多了好吗!利用完就抛妻弃子的下狠手的,你可是我见过的头一个!与你相比,我良善的可怕!”

现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不仅是暴跳如雷的帝王,落后他好几步淹没在人群中的舒家王后也因为林知漪口中的某些关键词而沉下了脸色。

“孽畜,你在胡说些什么?!”

荆方观大怒,元婴一掌就引的天日骤变,实打实落在一个筑基小辈的身上,几乎是瞬间就能要人灰飞烟灭的威力:“还不闭嘴伏诛!”

“呸!老娘至少敢作敢当!”

“你翻脸不认人,可别怪自己亲手掐死了唯一的独苗苗!”

语毕见势不好,林知漪眼疾手快地朝那冲击波扔了个什么东西出去,自己则在满天迷烟的掩护下飞也似的逃开了。

故意激怒荆方观那老匹夫,她等的就是这刻!

水路走不了,那就往回逃!

“序儿!”荆方观怪叫一声,连道不好,赶忙收手将攻势往回撤,自己也因反噬呕出一口鲜血,好在没有伤到那团东西。

荆方观连退了好几步几乎要倒在众人身前,舒依禾这时候才像回过了神似的,几步上前扶住了他,脸上适时流露出心疼与痛恨之色。

有会来事的仆人上前查看,却半天回不上话。

又闹了个大乌龙———那肥胖庞大的身躯根本就不是金尊玉贵的荆启序储君,而是一头披戴了华服玉冠,还哼哼直叫的白身粉头大面猪!

“给我杀了她———!”

不可一世的荆州王的尾音已然破调。

底下人听令,闹闹哄哄要去追林知漪,谁知道大家都存了抢先邀功的心思,竟然一时半会还互相牵制住了,把那处可怜的小角门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舒王后救子心切,扶着荆方观的动作也急切了许多,一看当前这状况,不由得气极反笑:“诸位!诸位在这儿逞什么能呢,常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无论何种手段,救回储君,荆州王族必有重谢!”

在场原本就热烈焦灼的气氛瞬间沸腾爆炸。

所有人都被这唾手可及的泼天富贵迷了眼。

宴楼玉落在最后,反而看得分明:舒依禾玩的这一出,反而变相把本来可以顺利逃走的林知漪逼进了死路。

她真的蠢笨至此…?

还是说,她另有谋划?

宴楼玉沉思一会,最终还是拿起来一直坠在腰间的天听通尺,迟疑着按下了队内视频模式。

既然自己做不了决断,那就让闻意碧落她们来看看情况吧。

各色法光在天听通尺百分百还原的屏幕中轰然炸开,毫无章法地堆了一大团,挨挤着要做第一个救猪的人。

林知漪却也是个有血性的,见围攻人数过多,又从前往后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心中知晓既已暴露,她是插翅也难飞了。

既然如此,干脆不死不休!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恶心一把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就见这姑娘灵活矫健如雪豹,兀自一滚进了茂密后花庭中,又借着体重优势不断换树攀缘,再利用那少得可怜的修为割开重重花树枝丫,在几方人马互相对撞的时刻就近放冷剑,竟然还真的叫她杀了几个实力不到位的垃圾。

更多的大佬们回过味来欲上手抓人,她也不恋战,尽管实战经验少的可怜,但狡兔三窟是每个政客的天性,她也不例外,在留下的障眼法被一一捏碎之时,她早已潜逃进了堆着大批名贵干材的柴房。

这些上层人的作风就是奢靡,即使表面再怎么亲民,但人家哪怕是用来堆柴火的院房都修的奇大无比,里面储存满了百年份的枣红柴果木柴等质量上好的古树枝丫。

林知漪抿了抿唇,强行按下自己颤抖的手。

因是柴房,随地也放置了好几把生了铁锈的大砍刀,她捡起来其中看起来最锋利的那把,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还是狠下了心将其对准了经过这一番大动静,却依旧昏死如猪的荆启序。

她倒不是对这死人有什么廉价的同情心———她只是对未知领域感到害怕,从前的林家女何等矜贵?莫说手把手亲自收割掉人的姓名了,就连真正见血那也实在是没有几回的,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殷红的唇瓣间一闭一张,就轻轻松松商定了蝼蚁们往后的人生。

这是她要舍弃掉自己的弱点,就必须走出的一步。

林知漪扇了自己一巴掌,那毫不留情的力道让原本昏沉的思绪凝固了些,这时候追兵已至,她便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和自己做纠缠了。

第一个抢到机会的人已经不自觉咧开了嘴,可惜还不等他的法器破门而入,就被先声夺人甩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以示警告。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自然不做无谓的惊讶,刚想不耐地出声说自己没耐心陪小姑娘玩游戏,却见紧随其后的阴柔气质的法修大呼小叫起来。

“啊!杀人分尸了!”

伴随着急促的尖叫,第一个人的目光也缓缓转移过去,定在了泥地那块不明物体上。

这么说来,这东西很像手臂啊?只是由于伤人者力气太小伤痕左一块右一块,加上荆储君平日被娇养惯了,一身皮肉雪白如糖,他一开始以为又是小姑娘慌乱之下扔出来的什么小玩意。

“我的儿啊———”

在第二条手臂像被扔脏东西一样甩出来时,舒王后与荆州王上也终于姗姗来迟。

她一见被众人围起来的两大块残肢就哭了起来,荆方观要去手刃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也被她拦下,这位向来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一边哭的梨花带雨一边磕头,求自己的丈夫不要再苛责逼迫里面情绪不稳的杀人者了,受伤的是她的孩子,她这个做娘的心痛啊!

荆方观在原地负手而立好一会,最终还是随了她的意。

舒依禾就一边哭一边磕头,跪着前进,其语调之破碎,心意之真切,简直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儿啊,知漪我女,母后平日里是最疼惜你的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做傻事呢,我儿,快回到为娘怀中来啊!”

“从前…”

然而任舒依禾在外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林知漪都不为所动。

她清楚自己早就没了退路。

林知漪生在荆州,生在重男轻女的荆州林家,从懂事开始她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要么,成为姐妹中最优秀的一个登上王储妃位进行联姻,要么,作为林家贵女被派遣到各个家族做利益交换,平平无奇地过完看似花团锦簇的一生。

反正都是联姻,那为什么不挑个最尊贵的?

剔除她拥有野心的资格,更剔除她与他们竞争的野心。

可林知漪是一个从头到脚无一不彰显自私自利的虚伪女人,她不甘心。

不甘心一辈子只做朵供人欣赏的鲜花。

女人没资格?那她还就偏偏要一步一步,稳稳当的坐上九五至尊之位。

这是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野性和血性,也许更多的同类会惊异于她的痴人说梦,但,她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野心?

虽说如今功败垂成,可是临死前,林知漪至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走。

“把刚刚攻击到我的人都杀了,我就放了手底下这只蠢猪。”

“……”

“你放”

有人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元婴一击贯穿了肠腹。

“哎呀她想要就答应她啊,不就死一死吗,有什么能比的上我儿的性命!”

是荆方观满不在乎又暗含焦急的声音。

林知漪并未开口说话,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位不可一世的开朝帝王身上。

真是老糊涂了…

见其他人迟迟不动手,这一次,是荆启序的左脚被扔了出来。

荆方观救儿心切,不等林知漪开口就一击连杀了五个站在他附近的修士。

现在,他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各色武器都在不知不觉中对准了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沾沾自喜自己动手能力的荆方观。

在荆启序右大腿被扔出来的那一刻,他们率先动手了———

林知漪的目的于是也达到了。

狗咬狗,真可笑。

比渐渐沉寂的日光吸人眼球的是骤然亮起的冲天火光,然而无人再可以顾及这团生命流逝之火光,在敌我不分的混战中,每个人都只想活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谁一直在火中痛苦的尖叫,畅快的大笑。

唯独最轻巧的话语跳跃着流动,提前揭示了最不可能的谜底。

“…多谢了,帮我解决掉好大一个障碍。”

有人愕然睁开本已经彻底合上的双眼,勉强挤出喉咙的语言却被火焰的灼烧变得晦涩难辨。

她在说———

“王后,杀了王后!”

忘记在哪里看到的话了———很真实也很悲哀。

剔除她拥有野心的资格,剔除她与他竞争的野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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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猪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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