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帝没面子

那天姜狸从荷善堂回到疏芙宫的时候,已是宵禁之后,宫门落锁之时。

甫一进窗,流云就鬼鬼祟祟地迎了上来,用气音责怪她。

“担心死我了!公主你还知道回来呢!”

说好要回来吃晚膳,怎么三公主嘴边是油亮亮的?

姜狸双手投降,承受着流云给自己擦嘴的力度,心里想这孩子的健身成果真是斐然。

流云帮她擦完,又跑去倒冷茶了,估摸心中有气,姜狸只能可怜巴巴地抱着干净衣裳走到屏风后面。

里头已经摆好烧好的热水,下头砌着砖炉,要是嫌冷就再添一把火。估计流云一直看着炉子,温度正正好。

姜狸边脱衣服边探着脑袋问:“小云吃饭了么?别的宫人都歇息了,你怎么等到现在?”

旧衣服里夹着银票鼓鼓囊囊,因主人的幅度过大的动作被挤成一团一团,姜狸叹气,坐在绣墩上一张一张地抚平。

几处油灯亮起,屏风另一头传来流云低低的声音,“早吃过了。傍晚那会儿玉姿来过,大公主想邀你共进晚膳,你又不回,我只得说三公主今日歇得早,去不成了。”

玉姿是皇姐宫中的大宫女。

姜狸好声好气地应和,想着明天再去找皇姐玩。

不成想,这一等就是三日之后。

……

皇后正准备去华圣寺参禅祈福,恰好大公主前来问安,便顺道陪同左右。

皇后贤德之名在外,素来行事低调,六乘马车,一队侍卫,两行宫人足矣。

华圣寺建在京郊的乐游山上,寺内大能佛法高超,始终香火旺盛,山中四季风景怡人,是游玩踏青的好去处。

不幸的是,中央军兵营就在山脚。

于是游行的百姓远远就看到了那显然装着贵人的马车,有点见识的还应该认出是宫里位份很高很高的人。

若是平日,见到这样的马车是要立即倒地伏拜的,因为总有军爷的刀来开路。

但在今天,她们人这样多,侍卫那样少,军爷也缩在营房里不出来。

一个人半个胆,成百上千人凑成一箩筐的胆。

百姓们毫不犹豫地冲撞上去,撞散了六乘的马,撞散了装装样子的侍卫,矜贵的宫人跟在后头,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转眼也被冲散。

这样一行人碰上纷纷拥拥的人民群众,就像鱼饵被抛向鱼群,要被啃食干净。

混乱中,模模糊糊地听见什么毒夫虐|杀,什么负心汉,到后来是哪个县令强娶民女,哪个子弟昧了钱财。

好不容易兵马司的人赶到,见到群情汹涌,又急忙让军营出人援助,才有真刀实干的大兵倾巢而出,将群众驱赶干净。

等长官上去问安的时候,皇后的发簪都掉了好几根,只得避而不见。

姜遥坐在皇后身边,边温温柔柔地给皇后梳头,边按捺内心不好的直觉。

外头这沸反盈天的态势,很像是皇妹的手笔……

不不,皇妹一向乖巧可爱,不会是她的。

总之,当兵马司、军队和硕果仅存的宫人护送皇后和大公主逃上华圣寺的时候,俨然是戴罪之姿,皇后也全无参禅论道的心情,厉言厉色地要将闹事者捉拿归案。

绿豆官和带着军功的校尉一同跪着,荣辱与共地分享眼色。

所谓法不责众,刚刚游行的百姓太多,又被他们驱赶干净,哪里还能捉拿归案。

“哎呀!”校尉一拍脑袋,那些个挂横幅的痞子!

围观群众可不就是她们招来的么。

校尉当即眉飞色舞地请示过皇后娘娘,便要带兵下山剿匪。

等回到军营门口,那摊位早就空了,唯有横幅还高高挂着,颜色鲜亮。

校尉气得一刀劈开横幅,金色的简笔画躺在地上,阳光一照,愈发地灿烂。

山上皇后娘娘的宫人有缺,兵马司送伤员回宫,还得从宫中接一队新的宫人过来,以及新的马车。

说起来皇后不免肉疼,拉车的马都是御赐的汗血宝马,数量就这么点,伤一匹少一匹。

一来一回,加之要等山下民怨过去,大公主便跟着皇后在寺里多待了两日。

皇后未回宫,皇上就已经知道她遭遇了什么,当即雷霆大怒。

闹事者冲撞的是皇后么?那是皇帝的脸面!

幕后始作俑者怎么抓先不提,闹事者当着军营岗哨的面冒犯皇家,竟然还要匆匆赶到的兵马司提醒才来救驾。

真是岂有此理。

皇帝本就对秦毅颇有微词,看在他有带兵打仗的本事才一味保着。

现在看来,秦毅是连兵都带不好了。

成了老将,力不从心了罢。

又看到递上来的折子,说明了纸片、横幅所言和百姓聚集的事,越看秦毅越不顺眼。

时隔一月,秦毅再度上朝,就被皇帝的滔天怒火烧个彻底,被贬为城防营总兵。

由于秦毅本身的倔脾气,本来也没有几个深交的文官,当他家里的破事被捅出来之后,就更没有了。

这次被贬,朝中连一个为他说话的都无。

太子刚伸出去示好的手,一下子缩回去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有所恶,下必甚甚焉。

京兆尹早上听闻秦毅被贬,下午就判了柳翠湖胜诉,令总兵秦毅替儿子赔偿私宅田庄和现银三千两。

府尹摸着颤悠悠的心肝,这下外面闹腾的百姓总该满意了吧。

……

待姜遥搀着皇后回宫,发现朝中局势翻天覆地。

自然第一时间去了疏芙宫。

明明才四日不见,却总觉得皇妹好像长高了些。

皇妹很开心,热情地牵着姜遥的手入内。

疏芙宫没什么变化,皇妹依旧喜欢半坐半倒在羊毛毯上,裙子被胡乱提起,露出一小节小腿。

顶上还是一张天真烂漫的圆脸,一双黑如点墨的眼睛,映照出姜遥的容貌。

“是我干的。”皇妹说。

姜遥却是一点脾气都生不起来,只关心:“首尾干净吗?”。

“姐姐放心,非常干净。”姜狸眉眼弯弯。

林举荷买下了整个书坊,换了一批伙计。纸张、布条和墨水都是另外进的,查不到下落。

至于正义之士哭灵女们,本就是外地人,又故意涂脂抹粉打扮得跟唱大戏一般,城中无人认得,汤齐早早把她们送回乡了。

她们办事效率之迅猛,完全超出姜狸对这个时代的想象。

姜遥也提起裙子,在皇妹对面席地而坐,“和我说说吧。”

姜狸将情况一一说与她听。

“行事太大胆。”姜遥修长的食指敲着桌面,蹙眉,“这事父皇亲自过问了,那纸片横幅上写得有鼻子有眼,就不怕怀疑到柳翠湖和秦晩青那里?”

姜狸晃着小腿,朝皇姐甜甜地笑:“正因为太大胆,所以才怀疑不到她们身上。”

若是她们天生泼辣,就不会被秦毅用轻巧手段折磨数月,也不会让案子拖延许久。

或许大殿上的文武也在眉目传情,相互怀疑谁是拉下秦毅的大功臣。

是那个招摇成祸害的傅宝信吗?

他已经被外调了啊,据说还在赴任途中坠马,断了子孙根呢。

姜遥将这个好消息带给皇妹。

皇妹笑得眉眼更弯,从矮桌另一边靠近,“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皇姐。”

手上像幻术一样变出本线装的册子来。

“呀,又是书么?”姜遥心底柔软下来,伸手翻开。

随即整个人僵硬成顽石。

纸页上白底黑字,是全京城的地下情报网的分布以及调用方法,将这样的东西交到一个公主手里,意味着……

这本册子太重太烫,姜遥找不到自己的手,找不到自己的头,本能一样将眼球转向皇妹。

皇妹依旧笑吟吟:“姐姐,以后京中大小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了。”

姜遥尽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头几个字嘶哑着:“阿狸,这就是你要自己去查黑店的原因么?”

为了送自己这样一份大礼。

姜遥不合时宜地想起,小说中的女主角,总会得到高人指点,获得的各种功法机缘,从而扶摇直上。

皇妹很像深山里的老太太,会笑眯眯地对姜遥说她根骨奇佳。

眼前的皇妹已敛起笑容,坐直了身板,正经起来。

姜狸:“姐姐,太子才能平庸却盘踞高位,几个皇子都不值一提,父皇也老了。”

姜遥睁着杏眼,直直看向皇妹,眼里少了警示,多了期待。

姜狸:“上次在姐姐房中说过的话,我很清楚是什么意思。”

姜遥攥着册子,封面快要被扯破。

随即往身后一倒,陷入温暖的羊毛里,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没想。

姜狸端坐在矮桌边,看着皇姐一时看横梁,一时看天。

疏芙宫没有点熏香,春风穿过廊柱灌入,空气清新得提神醒脑。

廊柱外天高云低,一行燕雀自天际飞来,发出阵阵啼鸣,不肯在宫墙上停驻,又逆着风远去。

姜遥猛然从羊毛毯中爬起,动作太快,不经意落下两支步摇。

她知道的,自己这株牡丹,长在腐烂不堪的泥里,纤弱的根系也快一同烂掉了。

可是。

她看乐游山中华盖蔼蔼,虬筋密布,深深扎进泥土,仿佛千年万年都不会倒下,板实有力的枝干朝上,始终追逐太阳。

皇妹曾无意提起,阳光很好,能杀死病菌。

她不懂什么是病菌,但阳光确实是好的。

皇姐绽开笑靥,艳若牡丹,更骄似烈阳。

“既然如此,阿狸愿意陪我争一争吗?”

“臣不敢不从。”

改一下错字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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