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薇涨红了一张脸，有些羞涩地转过身子，她和谢知舟虽有年少之谊，但是这么多年两人一个痴傻，一个重病，总归是有些事情不同以往了，多少有些不自在。

谢知舟虚握着拳头，轻轻咳嗽了两声，眼里似有流星划过，光华璀璨，看着许薇母子一大一小都瞪着小鹿似的眼睛，不由地失笑。

“怎么，方才不好挺高兴的？”谢知舟扶着门框，狗蛋连忙跑过去抓住他的手，仰着头大声道，“爹爹，娘亲好厉害，娘亲要到了粮食！”

一说这个，许薇更是羞的耳朵通红，谢知舟在这里，想必已经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撒泼耍无奈，故意设套给婆婆的样子，肯定都被谢知舟看得一清二楚！

许薇脸上平静，心里却难免有些忐忑，那张氏再怎么说，也是谢知舟的亲娘，自己刚才咄咄逼人的模样，会不会让谢知舟觉得她不恭谨孝顺？虽然知道谢知舟从小骨子里就带着一丝叛逆，但是他从小熟读圣贤礼仪之书，真的不会心里有疙瘩吗？

谢知舟见许薇眼里露出一丝慌乱，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许薇心中所思所想，他叹了一口气，勉强走到许薇的身边，抓住她的手，温热的气息传来，让他整个人都好似续了一口气一般，精神也好了些！

“方才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到了！”谢知舟垂眸，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低声道，“你真厉害，比我厉害多了！”

许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不可置信。

谢知舟抿唇一笑，仿佛雨后的青苗，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振奋与安定。

“其实我早就想那么干了！”谢知舟看了一眼狗蛋，漆黑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好似深山寒潭一般，凉意惊人。

“谢家这些年越发过分了，即使你今天不这样做，我也会打算请了族老他们，重新商量赋税的事情。”

谢知舟抬眼望向窗外，他的脸上波澜不惊，但是隐隐流露出的那一丝杀意仍旧让敏感的许薇捕捉到了。

许薇一惊，惊惶的同时却也觉得理所当然。

眼前的男人即使在怎么温润如玉，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那份张狂！

她当初看上谢知舟，除了这副皮囊，不正是因为他胸有沟壑，一看就不是池中之物吗？

“我还以为你要怪我呢！”许薇轻轻一笑，脸上如释重负，柔声道，“若不是娘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也不会做的如此绝！咱们在村里的情况很是不好，谢家虽是亲人，但与我们势成水火。爹娘乃是家中长辈，公爹不管事，只知道料理田间土地，娘的性子你也知道，争强好胜，掐尖逞能，且还经常偏心大伯他们一家，而大伯他们呢？

大伯随了爹的性子，也不怎么管事，只要日子能过活，他便万事不理。

大嫂恨不得将我们一家踩在泥里，吃的喝的哪怕是地里捡来的野菜她都想站一分便宜女！

小姑寡居在家，自小也和你不对付，至于我，更是相看两相厌，根本没有半点情分可讲。

村里的其他人，我是跟着爹娘逃难来的，没什么长辈，更别谈亲朋，而你呢，自幼在私塾读书，和村里的那些青年也不甚相熟。

如此算来，其实我们一家子在村里倒真是应了那句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之境。而现在，你重病在身，狗蛋也还小，我又是一介妇人，若是家中出了事，真的找不来一个帮衬之人！

我今日那些话，也是想了很久才说出口的，反正咱们名下就只有两分薄田，勉强糊口，手里捏着这个名额也是白瞎，还不如拿来做了顺水人情，让村里人念着咱们的好，也能多多帮衬一下我们！即使不是真心，只要有这利益相换，也能让咱们在村里过上安静的生活。”

许薇一点点地说完，然后一抬头，就看见谢知舟眼神亮晶晶的，就和那日的狗蛋差不多一般！

“你这是什么眼神？”许薇轻笑，瞪他一眼。

“娘子，小生佩服佩服！”谢知舟突然一笑，握着拳虚虚给许薇行了一礼，揶揄道，“果然俗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娘子真乃一贤妻也！”

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不过这身体太过破败，莫说是找人处理田地，就是下床都困难。狗蛋年龄太小，不能托付，此事关乎重大，但凡走漏半点风声，他一个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真有可能一家子都被谢家给害了！

谢知舟想到此处，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许薇只知道公爹不管事，却也不知谢家真正做主的还是他那个万事不理的爹！这些年来，他躺在床上，真真是将谢家这些人一个个看得透彻了，他娘只不是过一个靶子，指哪打哪，真正主事做决定的人，还是他爹！

“哼，那是当然，好歹当年我也是考上985的高材生！”许薇哼哼一声，得意地扬起下巴。

“何为985？”谢知舟一愣，盯着许薇问道。

“咳咳！这个，这个不好解释，以后你就知道啊！”许薇心虚地别过头，连忙扶着他将他往床上移，“你快去躺着，我马上给你做饭，你这胃必须得好好养着，可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糟蹋了。”

谢知舟的胃，三天两头都要饿上一场，发展到现在，没成胃癌，已经算命硬了！

“好，那就有劳娘子了。”谢知舟垂眸，乌黑的长发垂在肩膀的两边，看起来颇为乖顺。

“狗蛋，照看好你爹，你俩都乖乖的啊！”许薇笑眯眯地一左一右揉了揉两父子同出一款的后脑勺，一脸兴奋地跑去厨房。

“娘亲为什么这么开心啊？”狗蛋不明所以，盯着他爹问了一句。

谢知舟轻笑，挑眉看了一眼傻乎乎的狗蛋，有些嫌弃道，“大概是觉得我可爱吧！”

“啊？”狗蛋震惊地张大嘴巴，小脸纠结，欲言又止。

“爹，我才是小可爱，你这个年纪不能再用可爱一词形容了，应该用——”狗蛋鼓起勇气，越说越没有底气，最后在谢知舟冷飕飕的目光中慢慢低下了头。

爹可真是太小气了，他等会要告诉娘，让娘好生批评一顿他这个不大气的爹！

那边两父子还在互相嫌弃，这边许薇兴冲冲地端着那碗粗米杂粮来了厨房。

她先是倒了一小坨米出来，用水淘洗了三四遍，然后放在木盆里泡着。

土灶里的火还未彻底熄灭，许薇很容易就又生了起来，铁锅被她拿出去清洗干净，然后倒了小半锅的山泉水进去，盖上锅盖，慢慢煮着。

农村里的人都不怎么将就，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自然也很少有人烧水喝。但是这泉水虽好，里面的杂质微生物也多啊，古代的人为啥都容易得痢疾，还不是因为爱喝生水？

许薇一边想着这些生活中应该注意的地方，一边将已经烧开了的沸水一半灌进一个葫芦里，准备等会让谢知舟喝点。

做完了这些，她才将泡的发胀的粗米倒进了铁锅，用筷子搅动了两下，盖上锅盖。

土灶里的火光明明灭灭，煮的沸腾的泉水咕噜咕噜的响着，一缕缕白烟从锅边飘出，带着一丝丝米香。

许薇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露出一丝笑意。难怪以前爷爷总说这铁锅就得配柴火，这样做出来的米饭才香甜！

许薇掀开锅盖，粗米已经煮成了糊糊，软烂的仿佛上好的软玉一般，铁锅的四周都弥漫着一层白气，下面隐隐约约起着一层层轻薄如纱的白衣。

小米碎屑噗噗地冒着水汽，许薇用筷子一插，软的像个豆腐似的!

\"娘，还没好吗？我在隔壁都闻到香气了，肚子又饿了！”狗蛋探头探脑，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铁锅，眼里的渴望怎么也掩饰不住。

许薇轻笑，“马上就好，等小米熬出了油，那才醇香，美滋滋的，补人的很！”

狗蛋小脸紧绷，满是不相信，“娘亲骗人哩，小米没有油水，怎么熬的出来油？”

“谁说的，狗蛋说的，那待会儿煮好了狗蛋没有份！”许薇转身，撤掉了两根柴火。

狗蛋一听，那还得了，连忙跑到许薇的身边，抱着她的大腿，哼唧道，“狗蛋没有说，狗蛋要吃，狗蛋要吃！”

两人打趣间，许薇估摸着已经可以了，这又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米香扑面而来，白色的雾霭袅袅，清香怡人，熏得人都好似饮了琼枝甘露一般，神情迷醉。

“哇——”狗蛋踩在旁边的小台子上，伸头就看见铁锅里那一团白晶晶的，似玉非玉，似水非水的小米粥！

最上面的那一层白色的粥水，晶亮晶亮的，最中间的部分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油脂，不像平常所见的油水，看起来黄中带着一点白，倒像是树上滴下来的露脂似的，瞧着就神奇的很！

下面那一层小米粥，浓稠的好似被搅烂了的嫩豆腐，软烂回甘，米屑翻飞，即使隔着老远，也能闻见那一股子清浅的稻米香气。

许薇用勺子舀了半勺米粥，然后又颠上一层粥水，递给狗蛋，“来，自己吃吧，小心烫哦！”

狗蛋已经吃过晚饭了，可不能多吃，她叮嘱了两句，又害怕他烫到了自己，不放心道，“算了，咱们先在锅里凉一凉，等会娘亲给狗蛋喂好不好？”

狗蛋连连点头，“娘亲先给爹爹吃，狗蛋等着！”爹爹还没吃完饭，他知道饿肚子可难受了，等爹爹吃完，他再吃！

许薇微微一愣，忍不住摸了摸狗蛋的头，“狗蛋真懂事，走，咱们先给爹爹吃，然后就给狗蛋吃。”

许薇端着清水米粥去了屋里，谢知舟正倚在床头静静假寐。他的食指轻轻点着床沿，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眉头皱地紧紧的，看起来十分严肃。

“好了，别在乱想了，米粥熬好了，快尝尝！”许薇开口打断谢知舟的沉思，她将瓷碗放在一边的架子上，然后匆匆去厨房拿了葫芦，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先喝点水暖暖胃，若是不舒服就说了出来。”许薇轻轻将水喂给他。

谢知舟点头，咽下一点水后，笑着道，“哪有那样柔弱，别让孩子看了笑话！”

许薇不理，狗蛋眨眨眼，“爹爹上次咳嗽，直接晕了呢！还是我叫大伯将你扶上床的，不然要在地上躺一天！”

“咳咳——”谢知舟没想到狗蛋突然拆台，没有好气的瞪他一眼，对着许薇道，“别听他胡说，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记得住这些事！”

狗蛋正想反驳，许薇连忙端起粥，舀了一勺喂到谢知舟的嘴边，“不难受就赶紧吃饭，免得凉了晚上腹痛！”

谢知舟轻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狗蛋，随后老实地喝了一口米粥。

软烂的米粥入口即化，带着一丝清甜，热乎乎的，好似一股暖流直接到了胃里，整个人都变得暖洋洋的！

谢知舟眼睛一亮，舌头一动，口齿留香，他有些惊异地看着许薇端着的米粥，迫不及待地吞下了第二口。

熬得稀烂的粥水，虽然浓稠出油，但是清淡的没有一丝腻味，香香甜甜的，又绵又软，让人禁不住回味。

“爹，好吃吗？”狗蛋眼睛都瞪大了，眼巴巴地望着谢知舟，就等着他开口。

谢知舟抿了一下唇上亮晶晶的粥水，眼神瞟了一眼同样好奇的许薇，柔声道，“软如玉珠，甜似蜜糖，口齿回甘，仿佛回云流风，又似神游太虚——”

“就是好吃呗！”狗蛋一句话干脆利索的打断谢知舟的夸夸其谈，他伸长了脖子，忍不住道，“娘，我吃一口，就一口，看是不是像爹爹说的那样，跟个灵丹妙药一样！”

许薇连忙给他喂了一口。

“嗷呜！”狗蛋一口含住勺子，随后一蹦三尺高，眼睛又黑又亮，满脸红晕，吧唧吧唧囫囵吞枣似的，发出赞叹，“哇，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好软，好甜，好香哦！

“娘，我还要吃，再来一口，就一小口！”狗蛋屁颠颠地跑到许薇的身边，伸出小拇指，掐了一个小指尖出来，眼巴巴地望着许薇和谢知舟，活像一只没人要的小狗似的。

谢知舟和许薇对视一眼，不由失笑，这小崽子，好似他俩舍不得给他吃饭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