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宴卿来了,快坐吧。”一身雍容华贵的荣太后面露慈爱,对步入殿内的宴示秋和善道。

宴示秋则是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臣宴示秋参见太后娘娘。”

“哎,免礼,快坐吧。”荣太后还是道,等宴示秋坐下了,她又让人上茶,然后拿出只是闲话家常的态度轻声开口,“哀家今日特意差人唤你过来,也无甚大事,只是想到陈年旧事,这心里感慨。”

宴示秋安安静静做垂耳恭听状,心想荣太后马上就该提他母亲了。

果不其然,荣太后接着便是:“哀家忆起早年,你母亲还在的时候……你母亲丹湘是个苦命的孩子,她还年幼时便没了母亲,其后不过两年父兄又皆在沙场为大越安定捐了躯,家中只剩下她一个年幼孤女。当时先皇心疼她幼无所依,哀家那会儿还是皇后、膝下也无子女,先皇便认了丹湘做义女,又交于哀家抚养。”

“你母亲是在哀家身边长大的,后来她与你父亲情投意合成了家,哀家也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你刚出生时,你母亲还抱你到哀家这宫里来过,哀家也曾是抱过你的。可惜丹湘她福薄,竟是早早就去了……”

听着荣太后唏嘘怀念,宴示秋从头至尾只一副沉静的模样,并不出声搭话,不过偶尔脸上也随荣太后的话露出些感伤怀念。

不过荣太后能感慨的也就这些了,再多就说不出什么了,毕竟事实上,沈丹湘到荣太后身边时已经快满十岁,荣太后虽不曾苛责她,但彼此确实也算不上多亲厚。尤其是沈丹湘到荣太后身边后没过两年,当今皇帝、那时还是皇子的越徵,其生母就去世了,越徵这个皇子来到了荣太后身边,那沈丹湘就更不受关注了。

生前的情分就算不上多浓,沈丹湘死后,这点情谊也就自然而然化为云烟了。不然之前的皇帝越徵、现在的荣太后,能还拿着宴示秋刚出生时被太后抱过这件都快过去二十年了的事来忆往昔吗。

没有意外的,荣太后再开口时,果然就结束了回忆当年,她叹了声气:“幸好宴家还有你祖父母能照顾你。宴家在宫外,哀家在这皇城里多有不便,这一去多年,你竟已长大成人了。哀家前两日梦见了你母亲,想必她对你如今的模样甚是心安意满……宴卿你上任太子太傅也有几日了,昨日还搬入了东宫,过得可还习惯?”

宴示秋这才说了进入宫殿后的第二句话:“谢太后娘娘记挂,臣过得都习惯。”

荣太后微微颔首,又露出犹豫,才迟疑着开口:“太子顽劣,这是众所皆知的,哀家虽是他祖母,平日里却也管教不了。宴卿心宽不欲诉苦,于太子而言倒确实是个良师……太子这两日功课如何?哀家怎么听闻,宴卿你上任头一日,太子便……去了青楼?”

闻言,宴示秋露出适当的无奈和局促:“这……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毕竟年纪尚轻,贪玩了些也属正常,臣既然比太子殿下年长些,又得了皇上器重破格提拔为太子太傅,多费些心思也是应当的,算不得什么苦楚。”

“至于前几日太子殿下前往青楼一事,也是殿下好奇心重了点,在宫里闷久了难免待不住。不过殿下还是听劝的,臣为了让殿下这几日能安心在宫内读书,便提议他同去今年的秋猎,还许诺说秋猎时不会拘着他读书,殿下这两日便没再提过出宫和青楼之事了。”

荣太后闻言若有所思,面上一笑:“原来如此,哀家今早还在与六皇子说,今年连他太子哥哥都要去秋猎,怕是要更热闹了。原来是宴卿提议的……确实也好,总在这宫里闷着,难得有机会出去走走。”

话落,荣太后又闲扯了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然后说让宴示秋以后有时间便常来与她这位老人家说说话、今日就不耽误宴示秋回东宫给太子讲学了,宴示秋这才从太后的宫殿中退了出来。

荣嬷嬷将他送出了宫殿的大门,然后回到荣太后身边,斟酌道:“这宴太傅瞧着,似是对太子也颇有不满,只是拿太子的顽劣难驯没辙,他这身份也不好在人前直言太子之错,只能说些不叫人抓住把柄的漂亮话。”

荣太后也是这般想法,点了点头又说:“本以为太子突然去了青楼,又改主意今年要去秋猎,是有什么大动静……还是哀家太把他当回事了,不过是个被皇帝骄纵养偏了的十四岁孩子罢了。”

“可不是吗,太后您就是太为难自己,总是多思多虑。就太子那般,满朝中除了皇上之外,谁又真拿太子当储君看待。他若有那本事,这些年也不会名声一日坏过一日。”荣嬷嬷轻声道。

荣太后慢慢摸着手腕上的玉镯:“……且让他再在储君之位上坐着,待再过几年,哀家的小六长大了,越浮郁这个储君也就该下来了。现在还不行,现在他若是就没了,更得利的是皇后家那两个。”

又过了会儿,荣嬷嬷小心问道:“那……太后见过这宴太傅了,觉得他能为我们所用吗?”

荣太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再看看吧。他瞧着是个有些眼色的,不过他如今毕竟是太子的太傅,就算对太子没几分忠心,也不一定就会愿意帮着我们对付他,谁让太子占着正统呢。哀家与他母亲之间那点香火情,到底还是断了太久了。”

荣嬷嬷便宽慰她:“不论如何,至少这宴太傅该不会全然为太子着想。就算他愿意,想必太子也不大会信他,他这太傅到底不过才上任几日。今日奴婢特意在宫门口光明正大将他截住,东宫那边必然会得到消息,知道他来了您这儿,又念及他母亲与您的旧情,想必此后会对这宴太傅多有防备。”

……

宴示秋回到东宫时,砚墨和姚喜站在一块儿满脸焦急不安,见他回来了,两人匆忙上前。

“公子,您可回来了……”

“宴太傅,殿下听闻您去了太后那儿,有些……不大高兴,刚不小心还撕了一页书……”

宴示秋闻言微微颔首,继续朝藏玉殿内走:“无妨,我去与他解释解释。”

进了殿内,越浮郁还是在看书。宴示秋故意将脚步声放得有些重,但越浮郁也不抬头看。

走近了,宴示秋失笑着伸手,径直要拿越浮郁手里的书。

越浮郁当即就将书本抓紧了,不让他拿走。

宴示秋无奈的弯了弯唇,好声好气开口:“殿下,我回来了。”

越浮郁这才轻哼了一声,然后用力扯了扯书。不过宴示秋还是抓着没放,站在越浮郁身边垂下漂亮温润的一双眼睛:“殿下不想听听,太后叫我去是要做什么?”

越浮郁抬眼,一如既往的炮仗语气:“脚长在宴太傅身上,孤哪里管得着你去哪里。嘴也是你自己有的,孤也管不着你说了什么。”

宴示秋轻啧了声,抓着书册的手松开:“殿下既然如此信任我,那我就不说了?”

和他抢书的力道撤走了,越浮郁抓着书册的手反倒力道更紧了。听到宴示秋的话,他又哼了一声,冷冷说:“反正孤也不想听。”

拿这个嘴比脾气更硬的别扭小孩没办法,宴示秋只能坐下来,继续平心静气的开口:“太后问我,你前几日去青楼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突然改主意要去秋猎这事儿,她没直接问,但我一块儿回答了她,省些功夫。”

闻言,越浮郁紧抿着唇,可算把虚无缥缈落在书页上的视线,定定的放到了宴示秋脸上。

“我跟她说你就是贪玩,为了不让你去青楼,我就哄了你去秋猎。只看态度,我估摸着她目前是信了的。”宴示秋又道,然后就安安静静的看着越浮郁。

又过了会儿,越浮郁才“哦”了一声,垂下眼嘀咕:“孤才不想知道,是你自己要说的。”

“是,我话多,非想要告诉殿下。”宴示秋无奈的摇摇头,然后一叹,“你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有话直说不好吗?我如今既是你的太傅,又算你的谋士你的幕僚,可禁不起你的猜忌,有话还是说开才好。”

“我……”越浮郁闻言就想要反驳,出声之后顿了顿,才又道,“孤并没有猜忌于你。虽然你母亲和太后早年有过些情谊,但十数年没有来往了,孤也知道。总不能是太后十多年前就猜到有朝一日孤会被立为太子,你会被父皇派到东宫来,然后埋了这么多年的棋子。至于你被任为太子太傅之后,太后倒是有可能想要招揽你,但……反正孤并没有猜忌你。”

说完了,越浮郁又在宴示秋带笑的目光下,镇定自若的加了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个学生虽然别扭,但还是会用脑子分析事情的,宴示秋欣慰了点。

于是宴示秋轻笑了声,点点头:“那殿下刚才给我脸色看,是为了什么?”

越浮郁又垂下头闭口不言了。

宴示秋便抬手将他抓在手里装模作样的书拿开了,这次没有受到越浮郁的抗拒,很轻松的拿起了书。

“不喜欢荣太后,所以不高兴我过去?”宴示秋道。

闻言,越浮郁有些厌烦:“她找你能有什么事,你去除了虚以委蛇之外又能做什么?一想到你刚去过她那边,孤就想叫姚喜打一桶水来把你泡进去洗洗干净。”

宴示秋无奈:“你也知道是虚以委蛇了。殿下,谋事有时不能太过强势。我一个新上任的太子太傅,公然拒绝太后的要求,哪来的胆子?且我去了,才能知道她如今在忌惮什么,让她放松些警惕。”

越浮郁闻言偏了偏头,别过眼沉默下来。

“好了,继续看书吧,专心看。下次就算要发脾气,也别撕书了,好吗?”宴示秋笑道。

越浮郁一声不吭接过书。

又过了会儿,见宴示秋没走,越浮郁抬起眼来,犹豫着开口:“你不问问孤为何这般讨厌荣太后?还有之前为何要去玉簟阁?”

宴示秋莞尔:“待殿下想说的时候,再与我说罢。”

事实上……宴示秋基本知道其中的内情。只是事情急不得,现在他和越浮郁之间的熟稔程度,也不到时候能谈论那么深的事。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不问,等秋猎之后,越浮郁的身体养好了,再接着说其他的。

前几日,越浮郁带着他去玉簟阁,自然不是单纯想要戏弄他这个新上任的太子太傅,也不是因为越浮郁真的贪玩好奇……他是想要去找人的。

一个证人,当年越浮郁的外祖父勾结外敌案子的证人。不过越浮郁只知道对方应该是在青楼,但并不知道具体在哪里,这些年在宫里他一直暗中查着,那日会去玉簟阁,也是查到了点相关的线索。

不过据宴示秋所知,那个证人如今根本不在京城的青楼里,对方甚至早就离开了京城。在原书的剧情中,越浮郁是到逼宫造反之前的一段时间,才找到了对方的线索,等真的找到那个人的时候,对方已经被灭口了。

可惜的是,即使是看过原书剧情的宴示秋,也不知道更具体详细的内容了。毕竟在书里,越浮郁不过是个反派,最后寥寥数语带过了越浮郁的生平与逼宫造反的缘由,但其中更细致的经历却是没有的。

就连越浮郁到青楼是在找证人这件事,都是宴示秋自行将各种琐碎信息和细枝末节拼凑到一起,然后推测出来的。

宴示秋不知道越浮郁想要找的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越浮郁外祖父当年的冤案到底是怎么促成的,但宴示秋知道当年的幕后黑手是如今的荣太后,书里越浮郁逼宫后并没有放过她。

而来到这个世界的这几天时间里,宴示秋也不光是待在宴府或东宫适应自己的生活,他也在尝试着获取更多原书中没写的、关于越浮郁亲人的生平过往信息。比如从祖父宴诵那里,宴示秋得知当年越浮郁外祖的案子,是由其府中养女告发、彼时任职中书令的荣家人全程经办的,后来越浮郁的外祖在狱中自尽,其后荣太后做主放过了越浮郁的母亲常记溪。

——放过了常记溪的性命,将常记溪从天牢中放出,随后便送入了教坊司。

常记溪与当今皇帝越徵算得上青梅竹马,彼时常记溪入教坊司,越徵在荣太后扶持下登上皇位。后来越徵多次想要将常记溪从教坊司中带出,却屡屡受到荣太后阻拦,直至越徵迎娶荣太后的侄女为后,大概是作为交换,常记溪出了教坊司。

常记溪在那之后的去向,如今作为五品郎中的宴诵也不得而知了,宴示秋也就没能获得更多信息。只知道后来越徵突然从民间带回了已经七岁的越浮郁,同年荣氏皇后在生产时血崩而亡、留下了襁褓中刚出生的六皇子。

再之后,就是病弱的越浮郁被立为太子,六皇子由荣太后抚养,大皇子与二皇子之母文贵妃被立为新后、也就是如今的文皇后。

此后,宫中倒是“安宁”了下来。

这些旧事错综复杂、涉及之人诸多,甚至涉及到了先皇之死——大越朝史书中记载的是,越浮郁的外祖是先皇的太师,得闻常太师狱中之死,病重的先皇吐血不止,而后辞世。

宴示秋在脑海中理了理人物关系,最后暂且搁到一边,将“策反秦太医,为越浮郁调理身体”放到了最前面。身体调理好了,就该想办法接触政事了,越浮郁如今的名声也不大好,得修整修整。

一国储君嘛,还是得要点名声的。

和越浮郁这个学生有关的这么些事琢磨过后,宴示秋倒是想起来了另一个事儿。

他微微屈了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然后在越浮郁抬头时笑问:“殿下,你是不是还没叫过我一声老师?”

越浮郁闻言:“……宴太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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