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人可以面不改色地迎接这种冲击。
陆宁也是。
昏暗山谷,阵阵阴风。
长满了人脸和手臂的参天大树,正慢条斯理地摆动着肢体。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有些人看似平静地睁大圆眼一动不动,实际上...
已经吓傻了。
虽然陆宁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个胆小鬼。
不然他也不会因为下班太晚,害怕深夜独自回家而选择通宵加班。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惨剧?
好不容易把脏东西弄走了,江黎竟然给他来这一出。
陆宁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腿软得根本抬不起来。
即使心里确认这棵怪树是江黎,陆宁现在也想逃到八百里外去。
可是该死的锁灵圈还牢牢地把他和江黎拴在一起。
呜呜呜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吗?
陆宁颤颤巍巍地抬手捂住眼睛,犹豫再三,下不了手。
无奈之下,陆宁只能拼命给自己洗脑。
江黎一定是被脏东西给影响了,作为他的“器灵”,怎么说都该拉他一把才是。
对对对,江黎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谁没有发疯的时候呢?
面对疯子应该怎么办?
假装不害怕的话,江黎会觉得无趣吗?
不等陆宁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江黎已经开始继续嘲讽了。
“怎么,不敢看了?”
“呵,果然是满口谎言,惺惺作态。”
“既然胆小如鼠就安分守己,老实待着。”
没什么好失望的,跟梦里一样罢了。
没有人可以接受他,理解他。
这再正常不过了。
人们总是会排斥与众不同的东西。
还是找个安静之处闭关修行,恢复修为,早日找到办法,将这器灵摆脱才好。
正当江黎大发慈悲想变回人形结束这场闹剧,却忽然感觉“腰身”一紧。
有什么又暖又软的东西缠上了他。
是陆宁。
不知何时,陆宁张开双臂抱上了“大树”。
大树树身上的人脸和手臂受到惊吓,在被陆宁碰到之前就快速消失不见了。
而紧闭双眼的陆宁并没有发现,只是固执地抱着树喊道:“我就是胆小又怎么了!”
“胆小又不犯法!”
“你忽然变成这副模样,总得给我点适应的时间啊!”
陆宁越说越委屈:“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把脏东西赶跑,你不夸我就算了。”
“竟然还故意变得怪模怪样的吓我。”
“你不是说我可以依靠你,你会保护我吗?”
“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或许因为江黎一直以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无依无靠的陆宁,已经习惯了把江黎当成主心骨。
是,他知道。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自己才是那个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但系统休眠,复活失败,身体又不知道在哪里。
他一个孤魂野鬼,哪儿也去不了。
他身边只有江黎。
更何况,江黎的所做作为,他都看在眼里。
是江黎费心费力地给他炼制分身。
是江黎纵容他多管闲事,带着他上山寻找失踪的木匠们。
嘴上嫌他麻烦,一日五餐却一顿不落地带他去吃。
知道他走夜路害怕,故意跟他说话分散注意力。
还把树精揪了出来,布下阵法净化了山上的煞气。
都是因为他非要净化煞气,江黎才变成这种怪模样的。
越想越自责,陆宁放轻了声音,别扭地说道:“对...对不起。”
“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如果不是我非要管闲事,还吵着要让暮阳山重新充满生命之力。”
“你也不会被脏东西夺舍...”
说着说着,陆宁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他沉浸在自我审判的糟糕情绪之中,全然没有发觉,原本双臂根本抱不住的大树开始慢慢变细。
落羽杉散发出幽幽绿光,巨大的树身不断收缩变形。
最终变成了一个身姿修长的男人。
江黎头一回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头看向紧紧抱住自己的青年。
两人靠得太近,这具分身只比他矮半个头,所以他只能看到青年的半个头顶。
由于身上只有一件棕色薄衫,江黎十分不自在。
青年温热的躯体正紧贴在他身上,不容忽视。
太近了,他有点...窒息。
又不忍心直接将这人推开。
孩童哭闹的时候,其他人是怎么做的?
江黎思索片刻,抬起手臂不太熟练地拍了拍陆宁的背。
“呜啊啊啊...”谁知这下陆宁哭得更大声了。
天杀的江黎,他到底是在用哪只手拍自己的背啊呜呜呜...
不敢睁眼呜呜...
为什么不能像电视剧里面优雅地晕过去呢?
江黎温和又清缓的声音传来。
“别哭了。”
“是我不对,不该吓你。”
这会儿江黎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过分。
虽然确实受到了落羽杉残魂的影响。
但他也是真的想趁机试探一下这小器灵。
他们被锁灵圈绑在一起,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会朝夕相处。
总有一天,陆宁会发现他的真面目。
与其等到那一天,还不如提前让陆宁见识见识,也好有个准备。
谁能想到这家伙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敢上手抱他。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但是,他也不能任由陆宁继续这么哭下去。
没办法了。
江黎无奈道:“再哭,我就变回落羽杉。”
听到这话,终于发现手感不对的陆宁谨慎地试着,掀开了一点点眼皮。
嗯?
怪树好像不见了?
江黎变回来了!
太好了呜呜呜!
什么?江黎变回来了?!
那他手里抱着的这细细的一截是...
陆宁迅速松开了“犯罪”的手臂,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太丢人了!!!
他竟然在江黎面前哭哭啼啼的!
他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还有江黎为什么突然这么温柔?
要不是性别不对,他都要爱上江黎了呜呜呜...
陆宁胡乱擦了擦脸看向江黎,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你变回来就好。”
江黎挑挑眉,视线落到青年透着薄红的白皙面庞上,轻轻“嗯”了一声。
随即江黎又抬步走向躺倒在一旁的贺霄,不知要做什么。
贺霄先前被江黎弄晕了过去,睡得正熟。
只见江黎手指轻动,贺霄腰间的储物袋中便蹦出来一个木制食盒。
木制食盒轻巧地飞到江黎手边,被他提着递到陆宁跟前。
“吃。”
陆宁撇了撇嘴,这男人还是这么言简意赅。
接过食盒,陆宁盘腿在草地上坐下。
掀开盖子之后,陆宁才看清食盒里面装满了黄澄澄的金桔饼。
虽然不怎么饿,但他确实好多天没吃过东西,有点馋了。
连吃两块金桔饼,舌根甜得发腻,陆宁赶紧取出第一层食盒,想看看下面几层还装了什么。
第二层是装在白瓷小罐里,腌成金黄色,带着咸味又酸甜可口的盐渍青梅。
第三层是又香又酥的芝麻饼...
一块又一块送入嘴里,陆宁吃得唇角油光发亮,根本停不下来。
将食盒里的糕点消灭了大半,陆宁仰面躺倒,看向上方。
遥远的夜空漆黑如墨,藏着闪烁的点点星子。
陆宁不由感叹道:“好多星星啊...”
“要是这时能搞点烧烤和汽水就好了。”
“没有烧烤,烧鸡也行。”
江黎坐在旁边,面色沉静呼吸平缓,听着陆宁的碎碎念,也不觉得吵闹。
他反而认真地思考起来,烧烤是什么?
汽水,又是什么?
念叨着烧烤和汽水的陆宁,没一会儿就在梦里吃上了夜宵。
发觉陆宁睡熟的江黎,沉默地开始闭目打坐。
这实在是个相当安静平和的夜晚。
安静的夜晚总是过得很快。
旭日东升,山林初醒。
山谷上空,几只飞鸟结伴而过,留下一串婉转的啾鸣。
睡醒的陆宁双手抱胸蹲在草地上,盯着贺霄陷入了沉思。
他怎么记得贺霄睡了很久了。
他睡之前贺霄就睡着了,他醒了贺霄还没醒。
陆宁有些担忧地转头问江黎:“你说贺霄是不是也被脏东西那啥了?”
被问到的江黎这才想起来,之前他用沉睡符把贺霄弄晕了,如果江黎没有解开沉睡符,贺霄是不会醒的。
不过,这些小事没有必要让陆宁知道。
江黎不动声色地将一道灵力送到贺霄身上,回道:“没有,他睡着了。”
话音刚落,“睡着了”的某人就醒了过来。
“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的贺霄,揉着胳膊慢慢坐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也变得皱巴巴的。
看着神色如常站在旁边的江前辈,还有蹲在身侧满脸稀奇的陆宁。
贺霄顿时什么都不想问了。
太好了,他俩和好了就不用折腾自己了。
贺霄尽量将陆宁先前豪放的言论,以及那棵遮天蔽日的落羽杉忘到一边,询问起接下来的安排:“江前辈,桦城的事解决得差不多了,你们要随我去天珩宗做客吗?”
陆宁反驳道:“哪里差不多了?杨木匠和柳五不是还没醒吗?”
贺霄也想起了那两个凡人,提议道:“那我们再去看看?”
见陆宁点头同意了,江黎也没有意见,率先往前走去。
陆宁走在江黎后面两步,步态悠闲地走走停停,顺便向一旁的贺霄打听起天珩宗来。
“之前你说你在种地,你都种了什么?”
“我们要是加入能领多少地?”
“不对,我们应该不能加入天珩宗吧...”
不等贺霄回答,陆宁便沮丧地垂下了头,他和江黎都是黑户,怎么可能加入修仙大厂...
唉,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黑户都是没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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