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房间内,榻上正在闭目打坐的男人眉间杀意渐渐归于平静,紧捏成拳的双手也慢慢松开。
江黎知道,尹行是有意让自己听到他与陆宁谈话的。
但尹行肯定没料到,陆宁竟然会如此坚定的,无条件地偏向江黎。
就连江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陆宁在看清他半人半树的真面目后,仍然对他万般依赖,毫无芥蒂。
就因为自己曾经说过什么要保护陆宁,让陆宁可以依靠的话?
也罢。
既然这小器灵选择了他,那以后便对小器灵更好些吧。
另一边,陆宁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他三番两次地对着这位“师兄”放狠话表态,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但他没办法啊,谁让师兄老是说些没人爱听的话来挑拨离间。
陆宁颇为烦恼地皱起了眉,又听尹行叹道:“看来只有貌美之人的话语,师弟才能听得进去啊!”
陆宁下意识地反驳:“哪有这种事!”
尹行语气酸酸地斜了陆宁一眼:“师弟如此偏心江黎,不就是因为他有一副好皮囊吗?”
嘶...这反驳不了。
陆宁见尹行没有再提什么胁迫之类的话,放松下来,故意道:“你要是比他好看,我也可以偶尔考虑一下你的意见,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尹行摇了摇头,正要再说什么,门外传来贺霄的声音。
“陆宁,你在吗?”
听起来贺霄正在敲隔壁的房门。
陆宁坐直身子应了一声:“贺霄我在师兄这儿,来这边。”
门外的贺霄呆愣片刻,神色变得十分沉重。
没想到陆宁这么快就把江前辈丢到了一边,转头去跟师兄沟通感情了。
贺霄木着张脸推门而入,就见陆宁和尹行正“亲亲热热”地坐在桌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陆宁歪头看向贺霄,只见贺霄十分反常地顶着张臭脸走到了桌前,语气**地问道:“尹前辈,可以让我坐这里吗?”
尹行不知道贺霄今天发什么疯,竟然这般放肆,当即拉平了嘴角无情地说道:“不行,坐一边去。”
惨遭拒绝的贺霄只能心情郁闷地在陆宁左手边坐下。
陆宁不满地锤了贺霄肩膀一拳:“你去哪儿玩了?怎么不叫我?”
发觉陆宁没有半点对江前辈的愧疚,贺霄胸口更痛了。
无奈这几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贺霄只能冷静下来,将一个方方正正扁平的东西摸出来放到了桌上:“出去转了一圈,中途遇到了郭大嫂。”
“这是她送来的请柬,请我们去喝上梁酒。”
陆宁将那册子似的东西拿到手里一瞧,原来是一块雕花的木制请柬。
“好精致的请柬!”陆宁赞了一声,边看边细细抚摸。
请柬上方是端正的“郭”“杨”二字,中间刻着上梁酒的时间地点,透雕喜鹊、祥云与葫芦为底,边框以桃李为衬,线条干练规整,整体简洁明朗,处处显露出一个匠人的功底。
“杨木匠才回去不久,他们家这就要办上梁酒了?”
贺霄想起了听闻的趣事,点点头笑道:“听说杨木匠被家里人联合镇压,灰溜溜地带着杨栋讨回了不少借出的钱,趁着这会儿还未秋收,郭大嫂干脆让杨栋拿着钱盖新房。”
陆宁忍不住感慨:“杨木匠为人太过耿直憨厚,只顾别人不顾自家,要不是运气好有郭大嫂替他撑着,我看那个家也离散不远了。”
“正是如此。”贺霄相当赞同:“郭大嫂忙里忙外的还落不着好,真是让人难受。那上梁酒我们要去吗?”
陆宁还挺想去凑凑热闹,见识一下传说中的上梁仪式,但想想到时人多吵闹,江黎肯定又要不喜。
“还是算了吧。”
说是这么说,陆宁面上的失落却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尹行见不得师弟委屈自己,温声问道:“师弟想去为何不去?”
‘当然是因为江黎呀!’陆宁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只道:“肯定很吵,还是算了。”
接着陆宁转而问起尹行:“师兄你去过天珩宗没有?”
这话把尹行问倒了。
常风门的“尹行”自然是没有去过天珩宗的。
但真正的“尹行”去过。
无奈之下,尹行只能含糊其辞:“还没去过。”
陆宁转了转眼睛,继续试探道:“师兄你不是常风门的长老吗?难道你就不用镇守宗门什么的?”
几天接触下来,将陆宁性子摸得一清二楚的尹行,哪会不知道陆宁这话的意思。
师弟这是在变着法子问他怎么还不走呢。
尹行哼笑道:“师弟不必担心,我这长老自由得很,宗门俗务不用我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正好我也趁这个机会,去大名鼎鼎的天珩宗见识见识。”
这下陆宁说不出话来了,他总不能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吧!
提到自由,陆宁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宁猛地站起身来,连带着身下的木凳都“嘭噔”一声翻倒在地。
尹行吓了一跳,连忙跟着起身扶住陆宁的胳膊,同时他的神识笼罩住了陆宁全身:“师弟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他就知道这劣质的分身早晚会出问题...不对,这分身不仅没问题,反而灵气四溢、生机勃勃的。
陆宁回过神来,摆了摆手拒绝尹行的搀扶:“没有不舒服,就是突然想起件事来。”
难怪陆宁感觉哪里不对,他刚刚才意识到。
锁灵圈延伸出的链子,变长了!
原先链子只有十尺,就是三米左右。
如今链子竟然延长了几倍不止,陆宁粗略估计,至少有三十尺,即十米左右。
陆宁匆匆扔下一句:“我有事,你们聊。”立刻转头回了江黎那边。
没有陆宁,贺霄和尹行更没什么好聊的,贺霄当即告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吱呀”一声轻响过后,房间门被悄然合上。
陆宁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江黎。
他蹲在榻前,瞪大了眼睛,视线在那张冷淡的脸上流转,完全没看出来江黎有哪里不对劲。
再往下,露出衣袖的手干干净净、白皙修长,没有任何伤口。
没有外伤,那会不会是内伤?
怪不得江黎坚持要再待两天,看来是受了内伤又逞强不说,悄悄在这儿疗伤呢。
陆宁伸直膝盖,转头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随后轻轻搬起桌前的木凳。
掂量几下,他又放下木凳,将一旁的圈椅搬到了榻前。
放好椅子,陆宁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圈椅上,单手托腮,一动不动地盯着江黎。
他难得这么正大光明地欣赏江黎这张脸。
看着看着,一句古诗忽然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那双深邃的墨绿色眼睛被遮盖住后,白净的面庞如月一般皎洁。
浓密眼睫投下淡淡阴影,顺着挺直的鼻梁再往下,陆宁的视线落到那浅淡的唇上。
每次这人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别人的时候,都显得非常不近人情。
但这皮相着实好看,难怪自己当时在山洞里,从分身中醒来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看得目不转睛。
此刻江黎的神色也十分平静,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越看越觉得安心的陆宁,脑袋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
在陆宁身体逐渐倾斜,即将往前栽倒之际,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毫无预兆地伸出来,稳稳地接住了他。
-
五天过后,良辰吉日。
桦城·城东·杨柳巷
柳氏木坊的门刚一打开,便有人探头朝里面喊道:“柳五你怎么才起来?我先过去找你师兄了,你快点啊!”
面色和善、瘦瘦高高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朗声应道:“好,我这就来。”
他身旁的少年也催促道:“爹让一让,我和杨材约好了谁先起床谁就去买油饼的!”
说着少年一溜烟地从男人身边挤了出去。
柳五忙叮嘱道:“慢点跑,小心脚下。”
“知道了!您去忙吧!!!”少年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巷口。
“这孩子...”柳五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自家娘子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柳五快步迎上去,轻声道:“要不要再加件披风?”
曹兰芝摇了摇头:“快走吧,我听其他人都过去了。”
柳五犹豫道:“你身子才刚好,要不还是在家休息吧?”
这次曹兰芝更是坚持道:“师兄家里这么大的喜事需要我们帮忙,我怎么能一个人在家躺着?前些日子要不是嫂子帮忙照顾着,我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这下柳五没话可说,当即扶着曹兰芝往巷尾走去。
杨氏木坊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院中已经有不少人在忙活了。
柳五刚进后院手里就被塞了捆木柴,抬头一看原来是老郑:“柳五你总算来了!这些柴等着你劈呢!赶紧的吧!”
柳五动作迅速地拎着斧头劈柴,一旁姚妙心正领着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汉子帮忙准备菜肴。
后院里架着好几口大铁锅,锅里热气腾腾地煮着肉菜。
杨正梁和郭竹秀在前院招待宾客,忙得晕头转向。
杨栋的新房就建在旁边,地皮是杨家早就置下的,这会儿新房地基已经打好,房屋也有了轮廓,今日的上梁仪式一结束,完工就指日可待了。
陆宁几人低调地跟郭大嫂打过招呼,站在僻静之处看热闹。
吉时一到,几个健壮的汉子抬着根粗壮笔直的木材来到新房之前。
最前方的汉子神态恭敬地端着杯酒大声唱道。
“木王木王,你生在何方?”
“此木生在暮阳山上,长在桦城跟前。”
“土地娘娘赐它生,露水娘娘赐它长。”
...
“百年成材高千丈,来到主家做栋梁。”
“从此家宅年年好,上梁大吉庆华堂!”
欢声笑语萦绕在耳边,陆宁沉浸在此刻的热闹里,只觉得凡人也有凡人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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