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呢?”秦竹将用稻米粉和羊肉丁的油煎饼撕成小块,丢到面前辨不清是哪个品种的野菜汤里。
溪冬小口咀嚼着糁,转头看向子桑二。
对啊,小五呢?这糁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用的还不是猪肉,这可是精贵的羊肉呢!
桌上的高足盘还堆了五张煎饼,子桑二如今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连菜都不敢夹,自然地又夹一张煎饼到自己面前的盘中,淡定回应:“许是夫子留堂了吧?”
相月眨眼就要到了,7月的热可不是好过的,不论是私塾还是学堂,都会给孩童放假,等挨过最热的两个月,然后再上课。
子桑二这几日明显感觉到小弟晚上要练习背诵的字变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
“我才没有留堂呢!”小五推开虚掩的院门,气呼呼地走进来。
头顶两个小发髻,子桑五今日穿的是墨蓝色长袍搭配黑色的腰带,腰间还挂着小巧的云纹玉佩。
“二兄!你冤枉我!”
将竹藤编的书笈好好地放回屋内,小五麻利地用半瓣葫芦水瓢舀水净手,来到饭桌前坐好后还是相当不满地强调道。
秦竹一口接一口喝汤,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溪冬也是抿嘴笑。
子桑二怎么也是小五亲二兄,只是细看几眼就知道小孩今天心情不好,干脆道歉:“是二兄的错,误会小五了。”
小五轻轻“哼”了声,双手捧起圆盘喝汤。
秦竹失笑摇头,放下汤勺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诶,对了,种地一般是怎么浇水的?”
天热了,她记得上次出城时,在耕地那片见到的男女老少皆携带水桶,唯一的区别就是年轻一点、不分男女都用粗竹竿肩挑两桶。
溪冬在没来秦家之前在家是天天看她爹和大兄干农活,耳濡目染下当然知道如今黔首种地一般是先清理树木石块,然后翻耕土地将草根杂草掩盖,继而人力播种浇灌直至收割晾晒。
“一家人轮流去河边或井里挑水。”
说完这话,她后知后觉想到大兄的腿不方便,微微垂眸。
“啊?啧。”秦竹皱眉。
司马迁说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所以秦竹就是按农家、医家、墨家、兵家的顺序将小黑蛟给的那些书籍按照优先级从高到低分类。
要想实现增长,得先实现合理灌溉与科学施肥。
利用杠杆原理进行汲水灌溉的桔槔灌溉要想实现就得制作两根木杆,一根竖立河边或井边作为支架,另一根横挂在直木顶上。一端系上大石头作为配重,另一端用长绳子挂上木桶。当木桶沉入水中打满水后,由于配重的重力作用,便可以轻易地将水提拉至所需处;
还有利用绞轮和绳索进行提水辘轳灌溉,这个适用于深井取水,在井上固定木架,中间穿过一根横轴,轴上安装绞轮并缠绕绳索。绳索一端拴住水桶垂于井下盛水,另一端为固定手摇柄。取水时,转动绞轮上手柄,即可将水提上来,但相对于前一种会麻烦一点;
还有利用链传动原理进行提水灌溉龙骨水车,这个她看了一整晚,实在搞不明白,但她把图解都画出来了,打算前两种不好用的话,就雇佣城中墨家那些人帮忙制作木板长槽,还要槽中放置刮水板,刮水板之间由铰关依次连接成环状。而木槽上下两端各有一带齿木轴,转动上轴带动刮水板循环运转,同时将板间的水自下而上带出......整不明白了;
而唯一无需人力驱动、利用水流冲动水轮带动竹筒取水的筒车得需要地利人和——在水流急湍处建一水轮,水轮底部没入水中,顶部超出河岸。轮上倾斜绑置若干竹筒,水流冲动水轮时,竹筒临流取水并随水轮转至轮顶时,将水自动倒入木槽再流入田间;
感觉最后这种筒车灌溉适用的地形比较特殊,她决定保留待定,等过几年始皇大大开拓岭南之后再拿出来用。
“那肥料呢?一般用什么?”秦竹顺手将最后一张煎饼给吃得满嘴油渍的小五续上,又看向溪冬问道。
【不会是有机肥吧?】
想到之前那与厕所相连的猪圈,秦竹有点想呕。
“施肥?”溪冬不解。
秦竹:“...就是...就是...嗯——大概就是除了种子和水,你们还会往地里放什么吗?”
溪冬沉思一会儿,不确定回答道:“草根算吗?”
“呃...算吧。”秦竹犹豫一下,点点头。
【难怪产量这么少】
就在秦竹思索怎么不用亲自动手又能将堆肥技术传播开来时,小五放下筷子,小脸皱巴巴的。
子桑二起身与溪冬一块儿收拾桌面,等着晚点再打听今天学堂发生什么事情了。
当晚。
子桑兄弟俩的屋子。
不同于秦竹和溪冬用上全榫卯结构的拔步床,他们房间的床更像是后世的大通铺。
将门窗抵好敞开,子桑二仔细检查完安在屋顶上垂落下来的纱罗内没有虫子,熄灭亮黄摇曳的烛火。
迅速掀开纱罗进去,借着月光微弱的视野,子桑二将幼弟踢开的薄被扯过,摊开一小角盖住那一起一伏的圆肚。
双手撑在后颈,子桑二瞥了眼装睡的小五,无奈道:“好了,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孩子大了真难带,还有心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欺负?
长兄如父,伴随小五肉眼可见的长大了,子桑二无故生出些许恐慌,生怕如今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又生出什么事端。
小五一直等着二兄进屋,但等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他又下意识闭上眼睛。
就如同以前在原来那个家里他俩相依为命的时候一样,每次二兄出门,无论多晚,他都要等到二兄归来后才能睡着一样。
将肚脐眼上的薄被抓了抓,小五扭头带着难过的情绪轻声道:“薛小狗他明日不来学堂了。”
“就坐你前面那个?上次赢了你最喜欢的那个泥哨?”子桑二不确定地问道。
最初的时候,溪冬就有同他说过,教小五的夫子是稷下学宫的落难夫子,而这个夫子确实有点真本事,在咸阳城里全凭心情传道授业,像是小五这样的,要不是秦竹开口,怕那个夫子还不乐意收下小五。
当然,也不是说这夫子就小五一个学生,在小五第一天下学后,以子桑二为首,就连秦竹都问过那个夫子学堂的情况,按照小五的说法,整个学堂零零散散大概也有十人,而他前座的男孩是与他关系最不好的一个。
记得因为课间游戏,两人差点还急眼打起来过...幸好他俩年纪相对其他人算是最小的,很快被人拉开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穿着单薄寝衣的小孩跟个小大人一样的摆手,边说还边叹气。
子桑二:......
要不是子桑二那段时间亲眼见着这孩子大晚上梦魇哭闹自己的泥哨,还真以为他不在意那小玩意儿。
“他怎么了?”侧过身,子桑二干脆撑起脑袋望着那还不足他一半身长的小孩,颇有耐心地询问道。
小五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阴影,安静了几秒,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哽咽道:“他和他阿姊要被流放了!呜——”
“?!为什么?”
“他说他家的牛死了,等今年雪下之前,他爹娘就会没命,他和他阿姊只能被流放,明日之后就不来学堂了,他想跟他爹娘多待些日子。”
小五今年实打实其实周岁也才7岁不到,但幼时家中变故他仍旧历历在目,他知道流放的意思,也知道生离死别的心痛,要不是竹阿姊把他和二兄带来陛下住的城里,他可能也会因为肚饿而活不到现在...
子桑二沉默。
良久后,他干巴巴说了句:“睡吧。”
这年头,人不如牛,牛的命比他们金贵,死了头牛,流放都算轻的处罚了,就算薛家大人丢了性命,至少孩子还能活下来不是吗?
子桑二不是没联想到那前段时间去溪家捣乱的那几人是不是就是小五同窗的家人,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总归就是一个死...
叹了口气,子桑二轻轻摸了摸小五的头,转身躺下。
他有点想爹娘大兄、三弟和四弟了。
......
“什么鬼啊!这玩意儿怎么画?!”
隔着堂屋,另一头,在确认了一墙之隔的溪冬屋中灯灭后,秦竹小心翼翼地关了窗,将小黑蛟给她的那些书从床底下掏出来。
靠窗的书桌与院中的方桌以及堂屋的桌子差不多样式,相对高一些,窄一些。
桌上是用来书写的全新笔墨砚,以及细长的竹简和宽厚的木牍。
对了,还有一个造型丑萌的陶罐,里头插的同样是溪冬从城外带回来的野花。
将那一看就很专业的书一一摆放在长桌上,秦竹口中默念。
【《猪瘟防控实用技术》、《军事武器大百科》、《枪械图解指南》、《木工工具大全》、家电维修...个屁】
不管第几次看封面,秦竹依然感到无语兼离谱。
认命地将《农业圣典》翻到第三章,秦竹打算把四种灌溉模式的前三种图解抄到竹简上。
一个时辰后。
怕会惊扰到溪冬,秦竹憋着气将毛笔放下,愤愤走到床边,恶狠狠锤了一拳皮毯,忍不住爆粗:“艹!”
她千算万算,没想到看上去就几个方块加上几根线条的图解竟然会这么难抄!
第七遍了啊!整整七遍,不是这漏了,就是那糊了,这竹简又不能“Ctrl Z”...
等秦竹出拳蹬腿打完一套乱七八糟的组合拳,她反复深呼吸三次,又坐回书桌前的圈椅。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呼——不生气不生气】
翌日,顶着两只熊猫眼,秦竹在朝堂上阴沉着脸。
一晚上的挫败让她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
“臣私以为典客罗之女可替代公主和亲羌族...”
【呵找骂的来了】秦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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