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至，子时过半。

要不是咸阳有宵禁，解除了禁足令的秦竹定是要乘马车连夜出城放风。

她都托蒙母打听好了，目标人物巴清如今在城外以东的一处矿上。

翌日。

秦竹醒来就双手合十对着窗喃喃自语：“我也太幸运了吧~”

今日凑巧撞上休沐，她可以延迟一天去宫内报道。

有什么比上班前发现多一天自由更爽的事吗？

就秦竹目前的境况，没有！一件能与之相提并论的都！没！有！

哦…差点忘了，如果冬至能让她好好吃上一顿猪肉，那另说。

出城的路很顺利，一段时间没出门，秦竹被日光晃眼的功夫，莫名有种恍为隔世的错觉。

车马不停，道路平坦，一路往东驶去。

远远可见，一整座被移平的大山，来往穿梭数以千计的役工，时不时能见到四个人才能合抱的木材不断从地平线那头送来。

擦肩而过时，秦竹的目光下意识停留在那木材横截面上、像极了巧克力千层卷的年轮上打转。

【这要是二十一世纪，高低也得判个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吧？】

思及此，她又微微探出身子朝后看，大概估测那木头的长度。

【啧，还得巨额罚款…】

秦王横扫**后，咸阳徙天下豪富12万户，巴清当之无愧上座。

就连秦竹到了这以山脉为单位的矿区，也得通过层层通报方能进入。

马打着响鼻，车通过严阵以待的持刀侍仆。

在侍仆的引领下，秦竹在一处视野极好，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华美八角亭内落座。

难掩讶异，秦竹止不住探究打量周围。

不多时，两名看上去相当魁梧的男子一前一后抬着步撵出现在她视野尽头。

紫色薄衫女子一头青丝绾成两个圈形高髻，颅顶、耳际、皓腕皆缀满金玉，摇曳生姿朝秦竹这头过来。

秦竹起身，颔首致意：“不邀而至，望勿见责。”

【哇噢～她好像嫦娥】

秦竹不是没有见过巴清，但跟上一次在咸阳城内见到的时候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人间富贵花啊——】

巴清打从上次秦竹在朝堂之上间接为她仗义执言，后又听说了儒生撺掇无辜女子和亲而被其破口大骂，对秦竹观感甚好，虽仅有过片面之缘，但表现得很是亲热，展颜迎上前：“秦幕僚说这话可要让我心痛了，您能来这，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怕礼数不周，招待不好您~”

【瞧这话说得，真让人舒心~】

秦竹微笑，心里感叹，不愧是历史上第一位女强人，这说话的艺术。

此行来之前，她又特意问了不少巴清的相关事迹，就怕历史上有什么偏差，惹出什么误会。

好在，她的记忆大差不差，这巴清女士确实是个寡妇，早逝的夫君是巴蜀富商，做丹砂生意，她因貌美嫁与对方为妻。

只可惜，小夫妻俩蜜里调油，夫唱妇随的幸福日子转瞬即逝，富商死了，为守住这干系千人生计的家业，巴清只能靠着夫君曾经手把手的基础指导扛起家业。

时势造英雄，她也算一个。

丹砂，大红色。初为巴人祭祀用，后用于染料、器皿涂饰、口脂修容及入药。而在医药上，丹砂具有明目、安神、定惊、解毒、防腐的效用，对治癫狂、惊悸、心烦、失眠、眩晕、目昏、肿毒、疮疡、疥癣等有一定效果。

最重要的是，方士以丹砂为主要原料炼长生不老之药…这也就造就了世人皆知“仙药之上者丹砂，次者黄金，次者白银”。

借助为秦始皇嬴政献丹砂的这条线，巴清将原本夫君的产业越做越大——铜、锡、金、银矿，就连盐井、石灰石、石膏都有所涉猎经营。

对了，就连汞，也就是水银都是从丹矿中提炼而来。

而这巴清采取的又是多点供给、分散生产的法子，将分工坊置于临江高地，货运大多走水路，省时省力，其利百倍。

【这脑子，就该她挣这个钱！】

秦竹双眼亮晶晶地听巴清说话，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历史对她的褒扬，敬佩不已。

几句话交谈下来，巴清笑得愈发开怀。

放松之余，她又有点想念自家那个因病抛下她的男人。

日头渐渐升起，空气里有股奇异金属的味道，秦竹觉得奇怪，随口问道：“这挖的是赤玉？”

【是玛瑙吧？】

她隐约记得谁有和她提过巴清在城外发现了一处宝石矿。

【噢噢，想起来了，晁云知，屠雎的妻子，那个巨——好看的大美女！】

巴清也觉得闷热，正欲抬手唤人过来扇风，怔了瞬，摇头笑道：“此乃铁矿。”顿了顿，她又道：“赤玉不在此地，在那片林子后头。”

秦竹顺着巴清的手指向身后看去，不甚在意附和道：“原来如此。”

调转回头，秦竹眼角余光自然地被六个抱着比快要有他们那么高的超大款羽扇男子所吸引。

【嗯？哪儿冒出来的？】

并肩齐步跑向八角亭外，六个男子呈围拱之势站定，怀抱大扇子开始呼呼扇风...

秦竹瞳孔微微缩紧，满脸复杂。

【真会享受啊——】

她用过冰鉴，也用过羽扇，小的...她怎么也没回想起还有这种操作。

望着只有古装电视剧才会出现的画面，秦竹心下默默下了决定，等天再热一点，她也要雇两个人在院子里给她人工制冷！

【等等——】

“您说什么？铁矿？是我脑子里的那个铁吗？真的吗？是铁啊？”

秦竹话赶话，一副难以置信地看着巴清，声调扬高许多，完全不复先前的冷静。

巴清被她问懵了，略微皱眉看向矿区，不明所以：这孩子是怎么了？

可以称作半老徐娘的巴清今年正好30，冷不丁见到秦竹这种情绪百变的，难免脸上带了错愕。

秦竹完全顾不上去其它，瞠目结舌定定看向那说是铁矿的山头...不对，山腰。

【这是铁矿？怎么会是铁矿呢？不对啊——这都有铁矿了？！为什么！没有！！大铁锅！！！】

秦竹欲哭无泪。

【早知道这就有铁矿，我早让人打一口锅不就行了，还一天到晚在各种蒸煮的或炙烤的纠结，真是太颠了！】

激动交加，秦竹不设防地直接将利用冶炼技术制作铁锅的方法提供给巴清，并说明铁锅炒菜烹饪的好处。

巴清是具有跨时代先进经营理念的女子，甚至不用秦竹说服，当秦竹说铁可以做成炊具，她立马来了兴趣，赶忙追问如何生产。

世人只知用铁制成农具或武器等，她怎么就没想到可以用铁替换陶罐、青铜瓮做成炊具！

不止耐用，还价轻！

若是顺江而下，由中原卖至——

“啪！”地一声，巴清目光灼灼看向秦竹，快声道：“月底我的商队就要出发，要是速度快的话，赶得上带上你说的铁锅...这样，利你六我四，我俩一块做这个生意可好？”

【？？？】

眼看着巴清都喊人备笔墨要写契券，秦竹急忙出声制止：“不可，这原料、制作、人工、商队皆由你出，我只是提了个想法，怎么能分利与我六成，万万不可如此！”

不等巴清出声，秦竹又开口道：“差点忘了，我本欲就是想请您帮我寻一物，洁白絮状，谓之为棉花，据说以南岭南方向有...这铁锅就当我给商队的酬金，无论是否找到，都在此先行谢过。”

话音刚落，秦竹立马做了个拱手礼。

除了秦王陛下，巴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掩口笑道：“...罢了，那就你四我六，不必再多言，二一添作五，酬金两成足矣。”

双方进行了平等又友好的谈判。

光循浅夏，山河初盛。

秦竹又一次起身想要告辞，巴清眼疾手快将人拦住摁住，扬手让人继续呈上各式花样的时兴糕点。

“再陪我坐一会儿。”

日子忙，劳心焦思，夜以继日，数以万计的人一家老小吃喝都系在这矿下江上，她分身乏术，只能咬牙坚持。

秦竹从善如流坐下，咸阳里的景物她已经看腻了，还不如这来往搬运粗木有意思。

伴随着“嘿哟嘿哟”，一根丑得挺有特色、像是被雷劈了无数次的木头吸引秦竹的眼球。

“丑木头”似乎没什么用，被几个役工随意扔到旁边的空地上。

秦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总觉得似曾相似。

犹豫一瞬，她招来不远处等候的子桑二，似无心随口吩咐道：“你去闻闻看那树是不是有异香？”

要是她没记错，沉香就是长得像这类木头分泌出的油脂，而沉香木可以制成手串，佩戴可清静安神、生财助旺、辟邪保平安？

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秦竹突然想试试看信玄学能不能给她带来好运。

子桑二大步走向空地，蹲下反复嗅闻两遍，干脆就拖着木材往八角亭这儿走。

秦竹了然，扭头就朝巴清开玩笑道：“你这真真是无所不有~”

巴清疑惑，她也注意到那根木头，思来想去也不知这除了劈成柴火还能做什么，茫然不解道：“敢问此木尚有何用？”

秦竹毫无保留，仔细同巴清解释这木头能打磨成珠串，可命为“沉香”，以及种种民间传言的作用。

她打定主意，要和巴清做长线生意，最好的方式就是合作共赢。

问一答十，直至落日溶金，巴清才依依不舍目送秦竹离开，还不忘再三强调：“过几日忙完手头的事情，我便去找你。”

秦竹笑应：“好阿~别忘了给我带一口铁锅~”

【铁锅炖大鹅吃不上，铁锅炖小鸡还不成嘛~哐哐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