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灵魂，却开始与虚拟人物共情，甚至从NPC的角度去看待、甚至是气恼一个秉公办事的AI程序。

AI有AI的职责。

维塔利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这么告诉他。

但是。

……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维塔利身为人类的那一部分时间占比，已经渐渐低于他属于精灵的那部分。

近24年的人类生涯。

近30年的精灵生涯。

天平早已开始出现失衡的征兆。

此刻还未完全颠倒，大概是因为“NPC存在机械一面”的认知还在苦苦支撑。

不用任何人提醒，维塔利都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很不妙。

他的立场已经不可避免的被模糊，加上这次的冲击，想必曾经支撑他冷酷到底的“理由”不会再百试百灵。

于是，两难的境地便迟早会出现在维塔利眼前。

不巧。

现当下，在维塔利意念最为不稳且最为动摇的时候，他就有一个必须要“立即”做出抉择的难题。

次日。

维塔利再度前往了安眠教堂。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些即将完全入殓完毕的尸体，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葬日就在明天下午。

这些牺牲的精灵战士们的遗体，即将要被埋葬在墓园——精灵族最为神圣的母树底下。

尸体检查不出问题，不管尝试多少次都一样。

但是，维塔利如今已经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它们身上存在问题。

只不过是检查不出来而已。

就像他自己背负的、无法被探查出来的诅咒那样。

——那是来自拉拜的安排，拉拜的诅咒。

「主线任务：毁灭精灵母树，由自然精灵堕落为深渊精灵，并成功逃离（不可更改）。」

「主线任务截止日期：未定。」

虽然疑似主线任务的前置事件已经发生，但维塔利任务面板仍旧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动——他自己分析推测，觉得是自己没有被诅咒扭曲信仰与意志，并且还未曾和魔物以及拉拜的信徒接触、转变自己的立场，因此还没能触发后续事件。

金发的大祭司面无表情，脸色微白。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安静的站了一会，最后抿着嘴，无声的离开了教堂。

他没有返回自己的神殿，而是紧接着去拜访了军队。

动用了“指令模式”，金发的大祭司将几名战士喊出来答话。

被维塔利喊出来的这些NPC，都曾经感染过黑暗诅咒。

但是，他们却都未曾出现和维塔利相似的苦恼。

没有头痛，没有幻觉幻听，更没有发生信仰动摇。

他们提起女神“摩菲”，依然是最虔诚的信徒模样。哪怕动用契约魔法，让他们为了信仰而宣誓都没有问题。

维塔利动了动自己的技能，调出了他们的人物面板。

他们的血条正不断冒出“-5”与“ 100”的字眼。

维塔利查看了无数名精灵战士的状态，发现只要感染过诅咒的，都在不断的掉血，只是掉血的幅度各有不同。

——就像是在不断被吸收生命力。

只是精灵是被生命眷顾的种族，他们自带恢复的能力，在掉血小于自动修复的前提下，他们似乎并未感到任何不适。

维塔利却没有这个症状。

明明是一样的诅咒，为什么作用效果会有差异？

维塔利回想着自己感染时的状态，察觉到了区别。

……是浓度的不同？

精灵战士们当时感染的诅咒气息，和维塔利感染时的气息相比，大概被稀释了数百倍。

二者唯一的共同点，也就只有无法被探查、无法被净化这一点。

浓度区别。

维塔利在唇间无声喃喃了一遍，渐渐想明白了遗体的作用、和这一诅咒的作用机制。

拉拜的诅咒无法被净化。

但浓度过低时，它不具备干扰思想的效果，而是会抽取被咒者的生命力。

如果生命力被完全抽空……被感染的个体或许就会和蛮族战士那样爆体而亡。

而诅咒越稀薄，吸收生命力的速度就越慢，反之就越快。这大概就是曾经感染过诅咒的精灵战士们掉血幅度不同的原因。

不过，介于精灵身上有来自生命的赐福，因此他们不会因为生命力被抽取而渐渐被耗亡。这被稀释了的诅咒，对活着的精灵们来说基本没什么影响。

所以，敌人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这些活着的精灵。

……他们盯上的，算计的，是背负诅咒、然后死于战场的精灵。

诅咒无法被净化。

所以如果在生命力被抽空前就死亡，无法通过爆体传播出去的诅咒就会在被咒者的尸体中沉眠。

一具遗体所感染的诅咒浓度或许很淡、不具备干扰思想的效果，但无数具遗体潜伏着的诅咒汇聚在一起……便不好说了。

恰好。

精灵族有将同胞遗体埋葬在精灵母树下的习惯。

这也就意味着，母树在将精灵的灵魂送往起源之地的同时，还会将所有遗体体内的诅咒也一并吸纳。

稀薄的诅咒会累积。

而在诅咒浓度抵达了一定水平后——

母树便会步上维塔利的后尘。

维塔利无声的闭上了眼。

半晌，他转身返回了自己的神殿。

当天深夜。

精灵王城，安眠教堂大殿内部。

幽白的冷火在大殿宽阔大气的墙壁壁灯内跃动，将教堂内照亮的同时也降低了室内气温。

大殿深处中央，生命女神“摩菲”的高大雕像屹立着。那带着花与叶冠冕的女神像面容温和，就像是一位母亲。她的双手是向前张开的姿势，看上去仿佛在等谁扑入她怀抱一般。

而女神像前方，是一张张洁白柔软的床铺。

床铺被一块块细腻的纱网笼罩着，每张床上面都躺着面容安详的精灵遗体。

他们被打理的妥当，换上了精美的服饰。仿佛他们只是陷入了安眠、在温暖的梦乡中徘徊。

大殿内，有数名身着软甲、外披黑袍的守尸人在巡逻。

他们的步伐如猫科动物般轻盈无声，每个人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在大殿边沿来回的移动。

夜风在吹拂。

母树遮天蔽日的枝叶在摇摆。

教堂大殿高处的拱形窗户，其上的彩色玻璃不知何时破损了一块。

一股青白的雾气，开始一点点从那点缺口中弥漫。

那股雾气比空气要重得多，在进入教堂内部后就开始一点点的下沉。殿内用于采光的幽白冷火的光色和雾气接近，因此完美的替它做了掩护。于是，冷雾就这样在殿内弥漫，最终被巡逻的守尸人吸入体内。

咚——

咚——

咚——

黑袍守尸人们几乎是没有半点抵抗的余地就陷入了昏迷、接二连三的重重摔到在地面。片刻后，他们的身体被轻柔的风托起，并被丢出到数十米外的树丛中。

下一刻，违规常理的风忽然在教堂殿内开始流动。

气流席卷冷雾，在教堂内部每个角落都转悠了个透彻。

最终，安眠教堂内部已经可以确定没有任何生物存在了。

夜风依旧在吹拂。

母树遮天蔽日的枝干摇摆的更加厉害了。

它的叶子纷纷落下，仿佛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

而其中一片泛着荧光的叶子飘着，从教堂高处的彩窗缺口中钻进，然后翻滚着、飘落着，最终被一只纤细修长，且白皙到仿佛会反光的手轻轻捏住。

不知何时，安眠教堂大殿的床铺中央，一名金发白袍的精灵安静的站在那。

他就这样站在女神像的面前，微仰着头，任由一头如同流金般耀眼美丽的长发从后背柔顺垂下。

精灵就这么看着那片叶子，一言不发。

片刻后，叶子被他捏在了手心。

不久。

“轰——！！！”

深夜。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破了精灵王国的宁静。

凌晨时分，精灵王城的安眠教堂遭遇入侵，来源不明的袭击从大殿中央爆发，一场大火吞噬了整栋建筑。

几乎是所有精灵在那瞬间被惊醒，居民NPC，巡逻骑士，牧师……各式各样的精灵开始朝这边赶来，他们试图去灭火，然而教堂被透明的结界包裹着，谁都无法进入其中。

母树的叶子窸窸窣窣的大量飘落，仿佛在哭泣，又仿佛想要挽回什么。

可那些泛着荧光的叶片也同样被结界阻拦着，无法落入火海。

火焰灼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是恶鬼在低鸣。

漆黑的浓烟开始不断涌起，但被结界包拢着，丝毫都无法从中飘出。

最终，安眠教堂被淹没在火光与浓雾当中。

等精灵王手持利剑抵达，一剑劈碎那道结界并让在场的牧师动用魔法灭火时，教堂已经无法挽回了。

格劳莱德看着眼前的废墟，脸色铁青。

他沉着脸，强行让自己保持冷静，随后，年轻的王者一挥手，大声命令道：

“在场的所有战士听令，你们按照白天的分配组队集合，森林巡逻队的前五队，去确认教堂内的伤亡情况以及遗体状况；第六至十组，去拉响警报，疏散子民，打听线索；王城守卫与王城骑士，去搜寻入侵王城还纵火的罪人，一切身份不明、行踪可疑的人都一律逮捕入地牢、由拷问官审问……”

“王，是否需要去通知大祭司殿下？”一位战士问道。

“将情况和维塔利老师说明一下就可以了，不要让他过来。”

年轻的王者闻言，立即眉头紧皱地喝道。

精灵王格劳莱德不打算让维塔利来这里。

他记得四代精灵女王，他自己的母亲说过，维塔利老师他……非常讨厌火。

——大概是作为女神冠冕的绿叶化身，起源于植物的老师对火焰本能存在排斥吧？

格劳莱德想着。

他其实从没见过维塔利面对火焰时的神情，但这位年轻又有些粘人的王从来不会忘记自己最喜欢的老师的喜恶。

更何况，这里已经不需要维塔利老师出面了。

比起这个……

“赫克托，你现在立即带一队骑士前往神殿，去协助神殿守卫，加强对维塔利老师以及精灵母树的保护。”格劳莱德毫不犹豫的转头，对自己麾下的首席骑士命令道：“入侵者还没找到，老师和母树的安全必须放在首位。”

“是！”

王城骑士首席立即应道。

「检测到重要事件：西群森林·精灵王城·安眠教堂失火。」

「世界演化·精灵王城·全AI智能已暂时开启。」

生命神殿，维塔利寝室。

室内，灯一盏都没开。

只有敞开的窗户透进了些许的光，还有无数来自母树的叶片。

“殿下！维塔利殿下！”

侍从总管阿尔焦急的快步赶来，他敲响了大祭司殿下的寝室，语气有些急切。

然而片刻后，维塔利的声音才从里面响起。

“怎么了？”

“殿下，王城传来情报，安眠教堂遭到入侵。”阿尔快速的说道：“教堂被纵火，像是高级火焰法术造成的。”

“……”

维塔利的声音停顿了半晌才再度响起：“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不！”

阿尔赶紧继续道：

“王的部下传来了王的口令，格劳莱德陛下说，情况已经控制住了，他会处理后续，所以您不需要再过去，只是，请维塔利殿下多加小心，毕竟入侵王城、纵火烧毁教堂的犯人还未找到，难保对方不会对其他地方下手，在动乱平息之前，还请您暂时呆在殿内。”

“在异动发生后，我们的守卫已经全部行动了起来，十二位神殿骑士已经开始警惕四周，而王也让他的首席骑士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协助巡逻……维塔利殿下，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需要我转达、安排吗？”

“……”维塔利的声音依旧停顿了很久才再度响起，他说：“等教堂那边的情况核实完毕，将所有的损失、伤亡和遗体状况都整理成文书，加急汇报给我。”

“是！”

又是停顿，“……就这样吧，如果之后还有什么异常状况，也第一时间告知我。”

“是，我明白了！”哪怕站在门外，被一扇厚厚的门阻隔、看不见维塔利本人，侍从总管阿尔也依然恭敬的欠身，“那么，我先退下了，首席路德维德阁下与二席玛瑞尔阁下将会守在您门口，其他侍从也会在门外守候，如果殿下还有任何需要，请吩咐我们。”

这一次，维塔利没有再答话。

他的寝室依旧一片漆黑，交流的全过程，维塔利还是没有开哪怕一盏灯。

室内，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金发的精灵蜷缩着，被一大团漆黑、温热的毛茸茸包裹着。

“嗷呜……”

包裹着精灵的巨狼在担忧的低鸣。

自它的精灵深夜单独外出回来后，状况就表现的非常糟糕。

厄尔默为此焦虑到不行，它很努力的将精灵完全圈在怀里了，然而对方的身体却依旧冷的像一块冰，还是一块不断颤抖的冰。

维塔利正紧紧的抱着巨狼，双手甚至不自觉的揪住了巨狼厚实漂亮的皮毛。

巨狼被揪的有点痛，但那点痛对它来说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狼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揪。

它只是在不停的舔舐着精灵的脸，尽可能的用自己巨大的身体覆盖住对方，然后想尽办法安抚它状态异常的精灵。

维塔利没吭声。

……噼里啪啦。

火焰的灼烧声仿佛还徘徊在他耳边。

而哪怕一盏灯没开，维塔利眼前还依旧有着可怖的火光幻影。

火。

真讨厌啊。

如非必要，维塔利绝对不想再接触任何大火。

毕竟，他曾经两度被火焰吞没过。

虽然咕咕的良心是不会痛的，但还是保证一下，本文是HE。

小虐怡情，圆满为主（咕脸认真.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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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