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他人闲话，更何况秦瑄又是个哥儿，还受着伤，必定会有不便之处。

他和周展池商量过后，也只好用这个办法先撑过一阵子。

来到杨家庄的村口，二人进了村落，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来到杨旭非的家门口，却并未找到他的身影。想来天还亮着，杨旭非应该是去干活，没有在家。

周展池只得去敲了几家的门，仍然是无人应答。

秦瑄无奈地朝他耸了耸肩膀，吃了闭门羹的两个人又将马车赶到村口，耐心守候，等有人回来再领他们去见村长。

殊不知这一等便是等到太阳西落，天色尽头已然呈现出橘黄。

秦瑄躺在马车里正用自己改良后的笔在纸上画稿，手边叠着沓手绘图纸。他正提笔准备再画一张纸，马车门框忽然发出咚咚两声轻响。

秦瑄眼前一亮，晓得这是周展池在提醒自己，连忙收拾好纸笔爬出马车。

周展池见他毛手毛脚的模样，只好伸手把人扶下车：“慢些，他们还没到。”

秦瑄脚下站稳，一个劲儿朝前方眺望，只见一行人拖着沉重步伐往回赶路。这群人显然是累极了，只顾埋头走路，连相互说话的气力都省去了。

待村民们走近些，秦瑄看得更清楚，男人们的肩头扛着锄头手里提着砍刀，队伍里还有两名挽着竹篮的妇女。

而与此同时，村民们也看到了两人站在村口前，连忙停下脚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嘴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秦瑄两手搭在眉上，努力找了找，发现杨旭非和胡秀也在队伍里，便兴奋地伸长手臂朝他们摇晃。

胡秀朝他们招手，杨旭非则朝他们喊道：“你们等一下！”

既然听到他们之间喊话，同伴里也有人对陌生的两人相熟，村民们不像刚刚那般防备，继续往回走，然而到了跟前，各个仍是攥紧手上的农具。

杨旭非从侧方走出来，领着大伙儿来到秦瑄和周展池的面前，像是作为代表来同他们讲话。

“你们怎么回来了？”杨旭非的脸上和其他人一样带着泥土，满身上下都散发出疲惫气息，但脸上的笑容根本无法掩藏。

秦瑄朝他挑眉笑道：“都说了我们只是去看胡老爷子的，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哦，”杨旭非迟疑地点头：“那你们……现在是打算去村里吗？”

“对啊，”秦瑄点头，“我们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们了！”

杨旭非一下子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村民。其余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名皮肤黑红的中年人身上。

不用明说，也看的出来中年人才是他们之间说话最管用的那位。

周展池也不避讳，径直朝中年人说：“我们路过此处，又得杨兄弟和胡嫂子的帮忙，不能说走便走。而且这马刚刚受了伤，恐怕再走是要赶夜路了。”

中年人若有所思，问杨旭非：“官道到这儿有多远？”

杨旭非看了一眼天色，说：“夜路？现在从这里走的话，深夜才能到官道。”杨旭非顺着他的话意道，“这一路上不见人影说不定就是好事呢。”

周展池的眉间带着一抹愁意，随即又问：“那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暂住？”

“慢着。”中年人忽然出声，转而对身旁的人们道：“这天都要黑了，你们先早点回去吧。”

听到这话，其他人倒也不推辞，显然也是累到懒得客套，纷纷朝村里走去。

胡秀惦记着到别人家接孩子回去做饭，自然是陪不了他们，杨旭非本想等等，中年人却对他说：“他们要留在这里，也得去找我爹说一声。你趁早回去，别让你娘担心。”

杨旭非听他这样说，也没有办法，便听从中年人所说，自己先回去告知家里人一声。

转眼间只剩下秦瑄两人面前只剩下了刚见过面的中年人。

中年人道：“我爹是这里的村长，他这些天身上不爽快，一直在床上躺着。”

周展池在他与杨旭非说话时，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此刻不着急表态，只等着中年人接下来打算说什么。

既然已经开了头，中年人自然是不打算和他们藏着掖着，继续道：“村里要是有什么小事也就都跟我说了，就像是昨夜你们俩昨天只是借住一晚，住也就住了。只是现在看来，你们不像是打算只留宿一晚？”

不光是周展池，秦瑄心里也明白，眼前的人说是只管村里的小事，实际上已经就是代理村长，事无大小都由他来管。

也不知道昨晚的事，杨旭非有没有因为他们二人而被训。

秦瑄转了转玻璃珠般的瞳仁，转看向周展池。

周展池道：“是，不瞒您说，我们如今无处可去。”

在外人眼中，秦瑄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在向周展池求助。

“如您所见，家里容不下我们二人，”周展池另一只手握住秦瑄的手腕，如同安抚一般，说：“所以我们两个人就从家里出来。”

“踏出家门的那刻，我便发誓，这辈子一定要找到一个安静的村庄，护他余生平稳生活，不必再像过去那样提心吊胆。”

话是不假，只是个中缘由省去，但这么一说，听起来他们两人像是真爱一般。

秦瑄偷偷瞥去一眼，见周展池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眸透出款款深情，叫人根本无法分辨出此番言语中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

他顿感有些面红耳热，低下头去，竟然不能与周展池对视。

周展池收回目光，继续道：“来到这里，也是受胡家村的双青兄弟的指点。”他说着，将来到这里的来龙去脉和中年人说了一通。

中年人听完秦瑄他们在胡家村的经过，脸上流露出诧异：“这么说来，那胡老爷子算是认可你们了。他招待人的次数可真是不多。”

周展池见他仍有些不信，续道：“是这样吗？他还与我家哥儿约好，之后要教他些技艺。”

听到此处，中年人忽然一震，不由地多看了秦瑄一眼：“胡老竟然……”

秦瑄抿着嘴唇，朝他露出温和笑容。

中年人连忙挪开视线，斟酌片刻后终是松口：“这事不算小，你们从外地来，要住在这里的话，这事还是得告知我爹他老人家，要得到他的允许。”

周展池代两人向中年人行礼：“有劳。”

秦瑄他们心里清楚，接下来是要他们表明态度。之前见识过胡家村的老村长精明算计，也不知这里的村长会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

在跟随中年人找村长的路上，三人互相报了姓名，中年人名叫杨翼，与杨旭非是亲戚。虽说排起来血缘有些远，但同在一个村里，相互之间照应来往，也如同亲生手足。

三人驱着马车风尘仆仆赶到村长家里，途径几家院落，不过在外匆匆扫过，就能看出与胡家村的房屋建造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杨翼与父亲同住，他家的环境不比其他人的要好，刚推开大门，一股刺鼻的苦药味便从中传来。

秦瑄与周展池站在门口等候。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名穿着布裙的女子抱着一个小丫头走出来，脚底生风般走进厨房。

少顷，杨翼开门唤二人进来，秦瑄跟在周展池的身后，借着屋内昏暗的光亮看到炕上坐着一名老者，想来这边是杨翼的父亲，这里的村长。

杨村长披着单薄褂子靠在墙边，皮肤看着青黑，脸上遍布深深横纹，耳侧还有一道长长凸起的疤。

他咳了一声，喘匀气息说：“你们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杨村长上下打量二人，看清衣着过后继续道：“我们这里的生活，肯定不比你们在家那样舒坦。吃喝穿戴样样得靠自己。”

杨村长的话虽然不客气，但也在理，这里可没有什么杂役奴仆来伺候。

周展池和秦瑄虽然赶路多日，穿着低调，但眉宇间养尊处优过的气质仍是难以脱去，他可不希望因这两人居住，搅得人心不安。

周展池点头，认真道：“这个您放心，我们两个有手有脚，别人如何生活我们便如何生活。”

村长满意他的保证：“好，不过你们也放心，我们村里虽说是穷了些，但人心都是好的，不爱起争执，哎，大家都过得不易，横竖为了口饭吃。”

周展池笑了笑：“晚辈们受过恩，以后谁家能用得上我们的，请尽管开口。”

杨村长见两人答话还算稳妥，便点了点头，示意让杨翼去办：“赶明儿你带他们去县衙门一趟，该签什么就听官府的一并办了。房子的话……”

杨翼接道：“旭非昨夜带他们去了三叔那间房。”

“喝——”杨村长发出一声感叹，“那间房真是空了太久了，里面得是个什么样子？”

周展池道：“能有容身之处，晚辈们很是感激。”

杨村长点头，又咳了几声才说：“既然你们不嫌弃，那就住那吧，有什么不便的告诉杨翼，让他来帮你们。”

杨翼应着，秦瑄和周展池见杨村长身体也并不是那么好，自然不能多逗留耽误他的休息，事情办完便离开村长家。

现在有了房子住，秦瑄脚步变得十分轻快，巴不得撇开马车，自己飞回去。

这次将会是他们一直居住的地方，原来看着像座鬼屋，现在看怎么都觉得顺眼，收拾收拾再修缮一番，肯定不错。

两个人趁着还有点光亮，先把填饱肚子的事放在第二，把马车放置好后开始打扫内里。

秦瑄手上有伤，周展池将抹布拧干交由他去擦拭一些好擦的位置，自己则清理角落偏僻的脏污还有外间单独开辟出来的厨房。

这一干就是干到屋内看不清五指的夜晚。

幸好周展池有先见之明，晚上用收集的枯枝生了火，又去杨旭非的家里打了些井水，把干粮饼子切成条，放了点野菜，做了一锅简单的烩饼。

忙里忙外一整天，两人早就饿得不行，没滋没味的糙面到了嘴里仿若山珍海味，做了多少就吃了多少，半点儿都没剩下。

吃过饭、安顿好马匹，两个人烧了开水擦洗身上脏污。

秦瑄光着身子站在小腿高的桶里，洗干净的黑发拢在身前，白皙的脊背明晃晃地暴露在周展池的眼下。他把湿布反手递给周展池，嘿嘿笑着拜托他帮自己拧干。

房屋窄小，周展池只要稍稍抬眼便能看到那两道凸起的肩胛骨，秦瑄晃动的时候，肩胛骨也随之摇摆。

周展池咽了口口水，只好往下看，然而下面就是一手可握的腰肢，还有弹弹的……他连忙把布丢到秦瑄的头顶，自己开门走到院里干活。

秦瑄被丢得不明所以，但心里也挺高兴，没人监视自己洗澡的感觉就是好。

他拿着布巾，哼着小曲美滋滋的继续擦洗身子。

深夜，梳洗干净的二人并肩躺在床上，软绵绵的铺盖垫在身下，躺起来格外适意。

美中不足的一点便是窗纸格外单薄，无法抵挡微弱月光。

秦瑄见月光笼在睡在外边的周展池的面庞，令他五官的线条变得柔和顺眼。

他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躺着睡觉时，还是在周家那张大床上，如今却一起挤在这张稍微一动便会肉贴着肉的小炕上。

可为何这张小炕，却比那张大床舒服得多呢？

秦瑄不解，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展池，心想身边的人也没变啊？

周展池感受到秦瑄的视线，闭着眼说：“睡不着就想想家里还缺什么，明天我进城里办事，也好添置点儿东西。”

提到这里，秦瑄想到一事，用手肘撑起身子看着周展池说：“那你去城里带着我那个包袱吧！问问有没有人收，能卖多少就算多少。”

刚刚的睡意瞬间被打消，周展池猛地睁开双眼，抬眼望见秦瑄认真的双眼，抬手拧了他白嫩的脸颊。

秦瑄吃痛地叫了一声，立马往后仰倒在床上，躲开周展池的摧残。

“养你的伤，”周展池哼了一声，“再提此事，就不是这么简单的罚了。”

秦瑄气鼓鼓地转过身，却并不生气，他勾起唇角闭上双眼，只等着睡醒迎接明日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