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争夺

这声音......钟珣瞪大了眼睛,这不是老三吗?

钟珣往边上挪几步,见钟璟和身着月白色长衫的二少夫人站在竹林后的假山旁。

“三少爷,你自重。”二少夫人开口,声音冷冽。

钟璟轻笑了一声,“勾人的小.婊.子,装什么呢?”说着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推到假山上。

“滚开!”挣扎间,二少夫人扬手一巴掌落在钟璟脸上。

钟璟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再没有耐心周旋,钳住二少夫人的脖颈,抬手就要去扯对方的衣襟。

“给你脸了是不是!老子今天非要你不可!”

突然,一道人影冲出,下一瞬,钟璟便飞了出去。

江绥紧紧抓着身前的衣襟,惊魂未定地看着从天而降的钟珣,听说四少爷恢复心智,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对方。

钟珣看着倒在地上的人,漫不经心道:“哪来的贼,敢在我家撒野。”

钟璟摔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听声音似乎是钟珣那小子,立时火冒三丈,“混蛋!不长眼吗!”

钟珣哼笑一声,“小贼嘴还挺硬,”他慢条斯理地折起袖口,“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一样硬。”

说完,一把拧起钟璟的衣襟,一拳一拳砸到对方脸上。

钟璟阻挡不住,见钟珣故意假装认不出自己,只能说道:“住手!是我!”

钟珣动作不停,“你?你谁啊?”

钟璟咬牙道:“我!钟璟!你三哥!”

钟珣的拳头终于停在半空,他惊呼道:“三哥?怎么是你?我还当是哪个淫贼闯进来了,你没事儿吧?”

钟璟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拿食指点了点钟珣,“你小子!”又不甘心地看了江绥一眼,摇晃着走了。

钟珣转身看向江绥,一张清瘦苍白的脸,眉眼低垂,瞧不见神情。

“你没事吧?”钟珣问道。

江绥后退一步,“多谢四少爷相助,今日之事,还请四少爷不要对旁人提起。”

钟珣皱眉,“可他日后定会再来纠缠。”

江绥沉默几息,再开口却是给钟珣道喜:“还未恭喜四少爷,听闻病已痊愈了。”

钟珣看了他一会儿,随口应了一声。

江绥转身要走,钟珣叫住他:“你知道去均天阁的路吗?”

江绥回头看他一眼,随后了然地点点头,“跟我来吧。”

钟珣跟在江绥身后,路过翠竹林时,一阵微风吹起他的月白色长衫,像一只掠过松枝的仙鹤。

二人从竹林旁的月洞门进去,来到一个方亭旁,江绥指着亭子南边的八角门,“从那里出去,前面就是均天阁了。”

钟珣道了谢,往南走去,走到八角门时,回头看见仙鹤穿过亭子北边的海棠门,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日,钟老太太带着家眷前去法因寺还愿,也为瘫痪在床的二少爷钟璩祈福。

江绥一早去西泠轩取钟璩的物件,进屋时钟璩已经醒了,见他取下塌边挂着的香囊,问道:“取这个做什么?”

江绥对上钟璩古井般的眼睛,“老太太要去法因寺为你祈福。”

钟璩冷哼一声,“祈福,”他语气嘲讽,“是要为四弟还愿吧。你这算是给他冲喜了?”

江绥将香囊妥善收拾好,平静地看着他。

江绥的沉默让钟璩的脸色更加阴沉,“别起不该有的心思,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你既能被卖到钟家,也能被卖去别处。”

钟璩盯着江绥,期待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愤怒,恐惧,或者绝望。

但是,都没有。

江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好好歇息,我先走了。”

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看着江绥消失的背影,钟璩咬牙骂道:“贱人!”

——

法因寺背倚弥山,是沅州最大的寺庙。

昨日钟家已派人到法因寺与方丈商议,捐了一大笔“香火钱”。今日一早,钟老太太便领着家眷在大雄宝殿敬香跪拜。

在僧人们的诵经声中,江绥看着高大慈悲的佛像,看着一排排烛火摇曳的长明灯,想到他的母亲。

他闭了闭眼,他连为母亲供奉一盏长明灯都做不到。

——

钟珣同样一大早就出了门,不过他去的是松山脚下的钟氏拙窑。

松山盛产的松木,正是烧窑所需的木柴。

今日是万小尔跟着,他先领着钟珣去正厅敬慎堂和两间厢房看了一圈。

“东厢房收拾出来给我画瓷吧。”

万小尔震惊:“少爷您要自己画?”

钟珣一笑,“你来也行,不过到时候就得把你的头挂在城门口了。”

万小尔捂着脖子,只觉得现在这个少爷,比以前那个上蹿下跳的少爷还要可怕。

两人又往作坊那边去,拙窑有六个库房,里面摆放着各个瓷器。另有碟作、盘作、碗作、瓶作、画作、写字作、色作等多个作坊。

钟珣穿梭在一排排素坯中间,随手取下一只压手杯,线条呆板生硬,表面粗糙。

他笑了,这样的东西能上贡才是见了鬼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找到两只葫芦瓶,他取下来细细查看,线条饱满流畅,比例合宜,表面光洁细腻,大小也正好。

算是有精气神儿的。

他带着葫芦瓶,又去取了上好的青花钴料,才回到东厢房。

这里上下已收拾妥当,屋子当中是一张宽大的画案,画案上各色用具皆已摆上,连宣纸、锥子和粉末包都已备好。

钟珣在案后的圈椅上坐下,取出一只葫芦瓶,拿起宣纸比划一阵,便提笔在纸上画起来。

他决定仿制青花葫芦纹葫芦瓶[1],前世已仿制多次,瓶上每一只葫芦、每一片叶子、每一只蝙蝠他都烂熟于心。

画完图稿,用锥子沿着宣纸上的图稿线条挨着扎小孔,再将纸铺在素坯上,拿粉末包轻轻拍打,粉末通过小孔印在素坯上,形成完整清晰的轮廓线。

接着,调好青花钴料,沿着孔点线条勾画轮廓,笔锋流畅地游走在素坯上,笔落形成。

再用更稀薄的钴料墨水渲染,饱含水料的分水笔尖游离在素坯表面,墨水就在笔尖和素坯之间晕开。

画完青花已是第四日清晨,钟珣叫来题款工匠在瓶底题上“大启宣景年制”,将葫芦瓶放至一边阴干。

等待阴干的同时,钟珣又开始画另一只葫芦瓶。

烧瓷不易,十烧九不成,为防第一只烧制失败,钟珣需要另画一只备用。

第六日,葫芦瓶已干,钟珣便施了釉水,嘱咐烧窑师傅妥当烧制。

开窑那日清晨,钟珣亲自去取。

他到的时候,把桩师傅正带着窑工手持香火祭拜,口中念道:“风火仙师在上,保佑弟子开窑大吉!”

随后,把桩师傅下令:“开窑!”

窑工们小心翼翼地撬开一块砖,确认可开窑后,便开始拆卸封门砖。

匣钵源源不断地被取出,终于,把桩师傅亲自端着葫芦瓶的匣钵来到钟珣面前。

“于师傅辛苦。”钟珣笑着说道。

把桩师傅于庆山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听说从前在御窑烧窑,御窑被撤后,便被钟正澜请来了拙窑。

于庆山哈哈一笑,“恭喜四少爷,老夫也算给您交差了。”

钟珣取出葫芦瓶一看,果然样样都好,釉面如玉,青花发色也均匀。

钟珣心里也高兴,“于师傅果然名不虚传,这葫芦瓶算是安然出世了。”

于庆山笑容中多了些感慨,“老夫都不记得多久没烧出过这样的瓷了。”

“不急,”钟珣笑着,“以后多得是。”

于庆山一听,爽朗地笑起来,“那老夫就等着四少爷了。”

钟珣带着葫芦瓶去了库房,亲自盯着工匠将葫芦瓶放入木桶,用谷糠填充在四周,然后封盖,装进垫着稻草的马车,由两个小厮照看。

他带着常清,亲自押送葫芦瓶去元洲瓷局。

——

“这是今年头四个月沅州上贡的瓷器名单,请公公过目。”

“宫里刚下来的单子,缠枝莲纹青花宫碗三百只,暗刻云龙纹白釉宫碗三百只,云鹤纹青花盘二百只,折枝花卉纹五彩盅二百只,天青釉玉壶春瓶一百只,另有各类祭器五百件。限中秋前解送进京。”

“颜氏半绯堂釉料清单已呈上,等公公定夺该分给哪些作坊。”

瓷局正厅,连盈坐在上首听底下的管事太监回事。

这时,小太监进来禀报:“公公,钟氏拙修堂前来上交贡瓷。”

连盈一愣,才十来天,钟家四少爷竟真的能交上来?

他让管事太监散去,亲自去查验。

刚走出正厅,见钟珣已经跟着小太监往这边来了。

一群躬身碎步而行的太监中,一个昂藏疏阔的身影尤其出挑,钟珣今日穿着一件晴山蓝暗纹圆袍,腰间束着一条深青色宫绦。

步子不似其他前来交差的人那般恭敬谨慎,松快中带着一点随性,袍角生风,正左右打量着瓷局署衙内部。

到了正厅前院,小太监摆上青花葫芦纹葫芦瓶,连盈上前细看。

只见葫芦瓶白底蓝花,口沿一圈连体夔字纹,瓶身上藤叶茂密,藤蔓缠绕间挂着一个个葫芦,细看还有蝙蝠穿梭于其中,足底则是一圈蕉叶纹。

釉面白净,白釉中隐隐泛着青,温润如玉。青花发色浓艳,如蓝色宝石般通透,深浅不一。

确实是上色青花瓷,周围一众查验太监皆啧啧称赞。

连盈问:“这葫芦瓶可有深意?”

钟珣回道:“瓶上绘有九十九个葫芦,加上葫芦瓶本身一共是一百个,蝙蝠和葫芦则寓意福禄双全。”

连盈点点头,查验太监吩咐人记录入库,不多时,递上一张盖着大红官印的官帖。

钟珣接过,正要告退,连盈却说道:“宫里头新下来了单子,钟四少爷既有这样的本事,三百只缠枝莲纹青花宫碗便给你们拙修堂吧。”

钟珣:......

果然,活只会越干越多。

连盈见钟珣不接话,笑道:“不白做,五百两银子,上等青花钴料过几日送去拙窑。”

钟珣脸色好看了些,不过毫不掩饰的目光中还是透着股不赞成。

连盈看着这个少年,笑容化开了,“过几日,咱家在开灵河画舫设宴,还请四少爷赏光。”

钟珣狐疑地打量他,“饭里不会吃出另外一百只青花宫碗吧?”

连盈笑得更开怀了。

钟珣莫名其妙地出了瓷局,让常清将官帖带回拙窑,自己则往家里去,算起来他已有十来天没回钟宅了。

到福寿堂的时候,花厅里只有江绥一人,坐在一张茶几旁。

他今日穿着一身霜青色长袍,宽大的衣袖中探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修长匀称的手指正剥着核桃。

听见响动,江绥抬头看过来。

竹林那一晚,夜色下看不清江绥的面孔,现在却是看得真切了。

白莲似的脸,浅淡的五官,唯有额间那一点红痣格外晃眼。

他轻抿着薄唇,一双狭长凤眼看过来,琥珀色的眼珠投来的视线与钟珣的目光一触即分。

钟珣在江绥隔壁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了眼江绥水葱似的指甲,伸手拿起茶几上剥好的核桃仁吃。

“怎么只你一人,祖母呢?”

江绥微低着头,“刚刚在礼佛,这会儿夫人伺候着用饭呢。”

刚说完,钟璟一脚跨进来,看到二人隔着茶几,一个剥,一个吃,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你们二人倒是来得凑巧。”

钟珣瞥了钟璟一眼,乐呵呵地问道:“三哥伤势大好了?”

钟璟闻言脸色一沉,继而又看了江绥一眼,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为美人受点伤算什么。”

说着,他走到茶几前,伸手拿起一粒核桃仁要往嘴里送。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到钟璟手上,核桃仁从空中抛开,滚出去老远。

“是给你的吗你就拿?”钟珣悠悠开口。

钟璟嗤笑一声,“怎么,你吃得我就吃不得?我还非吃不可。”

“你试试看。”钟珣盯着他,表情随意,咬字却重。

钟璟的眼神在江绥和钟珣之间来回打量,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老四,你别太霸道,是你的吗你就抢?”

钟珣跟着他笑,“抢到了,不就是我的了?”

[1]青花葫芦纹葫芦瓶:为清代景德镇烧造的陶瓷文物,现藏景德镇陶瓷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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