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弟子怔了怔，不再多言。

花竹音将翻完的书放回原处，无意间抬头看到上面某本书脊上的名字，视线多停留了片刻。

“你们门派之中有封印记忆的秘法吗？”她忽的问道。

“似乎是有的。”弟子答道，“很久以前有普通人无意间踏入邪魔之地，受到不少惊吓，有的回去之后还会将之当成邪神供奉起来，所以那时先祖留下过规矩，一旦发现有普通人踏入西境，离去时便要抹销其记忆。”

弟子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只是传闻罢了，自从结界内侧增添了屏障，普通人已经无法轻易踏入此地，所以那些秘法也就被封存了。花师姐提起这个……可是有什么缘由？”

花竹音慢慢收回了视线，答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罢了，似乎各个门派里都有这样的秘法。”

北宗当然也不例外。

更不要提那些天生拥有类似天赋的特殊种族。

弟子点了点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种事门主知道得更多一些。花师姐若有兴趣，可以去向门主请教。”

-

两日时间一晃即逝。

花竹音虽然有心多请教一些关于封魔的问题，但是也知道时间有限，不能在此地过多停留，妖月门中的弟子已经翘首以待，她也不好意思再多耽搁。

临行前她去向门主道别。

门主近来有些繁忙，但也仍旧特意抽出了时间与她见面。

除了道别，她也拜托花竹音替她去叶南翎的墓前祭拜一番。

“门内离不开我，得知他……的消息之后也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他，往后想来也难有机会了。”

她与叶南翎到底相识一场，当初还受过他的照顾，如今见到他的徒弟，万千心绪也随之而起。

门主轻叹了一口气，看向花竹音的眼神柔和了些许：“不过你还活着，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安慰了吧，这可是他赴死前最大的心愿。”

花竹音听得心头一动，不由跟着重复了一遍：“‘赴死前’？门主知道我师父当年发生的事吗？”

“当然，魔门封印便是由我们妖月门改良而成，直至封印完成前，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系。”门主说着顿了顿，注意到花竹音态度有异，有些诧异道，“那些事你不是也参与其中了吗，怎么会不知道呢？”

花竹音感觉身上的血液都有些微微发凉，她的手指轻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门主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传达的意思很明确——花竹音理应对她师父的死知之甚详。

但事实却是花竹音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记得。

在她的记忆里，她在大战后期就是个打酱油的，不断地受伤昏迷，一点忙都没帮上不说，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以她的身份，事后说起来都能算得上是一件奇耻大辱，然而奇怪的是，却罕有人提起。

即便是喜欢对着自己阴阳怪气的掌门，也总是对此闭口不言，丝毫没有想过用这样的黑历史来嘲讽她。

为什么呢？

花竹音觉得奇怪，但以前却下意识避开这个疑问，不愿去多想。

她本以为是自己潜意识里想要回避师父的死亡，但最近却渐渐意识到，或许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缘由。

花竹音目光微沉，耳边传来轻微的嗡鸣声，世界上的所有声音都渐渐远去了，但意识沉下去，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往前一步，抬头看向门主：“还请门主告知当年详情。”

门主与她对视了片刻，神色莫名，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半晌，她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坐到了桌边，一边指了指另一侧，示意花竹音也坐下。

“你最多只能再留一个时辰——我说多少算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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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主关于大战的记忆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当初妖月门在后方全力改良封印之法，眼看着天下生灵涂炭，情况紧迫，得知他们有了成效之后，几乎所有门派的主事都坚持开启这个封印。

哪怕他们都很清楚开启封印的代价。

这样大型的封印阵法除了需要大量的灵力供给外，还需要生人的献祭。

若是能给出时间让妖月门继续改良，也许就能进一步削减代价，哪怕只是让献祭的人数少那么一个。

但与天下每时每刻便逝去的成百上千无辜者相比，区区几人献祭似乎并不值得深思熟虑。

更何况当时知情人之中便有不少人决心主动献身。

各大门派也掏出了家底，所有的灵石、最珍贵的灵脉，还有一些珍品法器，死物道具也已准备好，剩下的便是献祭之人了。

灵力越强，或者体质越纯净之人，越合适。

花竹音原本也在其列。

“灵力与体质二者并不能加成，在那样特殊的时期里，想要保下灵力强大者也是无可厚非，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封印一定能够成功，若是失败，也只有他们有能力在前方支撑一二，所以……”

优先挑选体质特殊者。

但是体质特殊者比灵气强大者更难寻，何况还是在那样紧迫的情况之下。

花竹音是主动请缨，单从体质而论，她几乎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直冲在最前线随时都做好牺牲准备的叶南翎却炸了。

“他一开始很激动，说什么都不同意，还私下给我传信，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那时候计划已经定下，若不是慌乱无主，他不会给我发那样的消息。”

是人难免就有私心。

叶南翎是出了名的护短，自己死可以，甚至欣然往之，但他绝不愿让自己的师弟徒弟们有事。

更何况是花竹音。

花竹音最早入他门下，只比小师弟晚了一点，一直以来都是当妹妹、当女儿一样倾注了所有的心血与关怀，自然不愿她的人生终结在这么年轻的时候。

“不过听说你很坚持，后来他还是妥协了。”

也是因此，门主也在最初就对花竹音高看一眼。

但在最后关头，花竹音却昏了过去，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封印开启那一日不幸遇上妖兽魔物一同袭击村落，她救人时一时恍惚便重伤倒地，直至大战结束之后才被人发现。

幸好有幸存的村民为她作证，才免去她临阵脱逃的罪名。

而叶南翎和前任掌门都死在了封印开启的那一天。

为了天下安稳，献祭之事即便在大战时期也是仅有少数人知道的秘辛，因此花竹音醒来之后也没有被问罪，也未有人向她提及。

若非无意间听门主提起，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过往。

饶是花竹音自认心宽，此刻听完也不由脸色煞白，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那师父便是因为我……”

如果她不在，只能是师父替她顶上。

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但只要稍稍一推测就能反应过来。

门主见她真的毫不知情，不由感到意外，但还是安慰了她：“你不必自责，即便当初你在场，你师父绝不可能让你去牺牲。”

“说实话，当初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我第一反应是你师父将你藏了起来。”

“当初我们最后改良阵法，他一直与我联系，知晓封印的成功率已在九成以上，明显松了一口气，还详细问过我献祭步骤，我本以为他是想找机会救你，但后来想想……怕是那时就做好打算了。”

门主的安慰并未让花竹音好受多少。

她扶着桌子稳住身子，脑子却开始飞快地转动起来，她平复了片刻，轻声问道：“知道门主和我师父关系的人多吗？”

门主摇了摇头：“应当没什么人知道，我与他在入门前便见过，不过算不得什么至交，大战之前几乎没有过任何联系。”

连朋友也算不上。

不过妖月门本就不怎么与外界交流，门主忙着改良封印，也没心情跟别人交朋友，见了人都不冷不淡的，匆匆忙忙打过招呼就赶紧跑远了。

就连献祭的人选他们也没有过问，一副只负责提供封印阵法，而绝不掺和他们家务事的态度。

实际上只是怕麻烦，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其他人对他们也就只敢远观了。

相较之下叶南翎就已经领先一大步了。

兼之大战之中有几分救命的恩情，渐渐便相熟起来。

“恰好那时我刚收了徒弟不久，他也算我的前辈，初时战局没那么紧张，还能请教一二，不过只在私下传信，倒是很少见面。”

但后来叶南翎和前任掌门的葬礼门主都未能到场，往后多年也不怎么出现在人前，偶尔与其他门派的人见了也不会提及过往，大概也没什么人知道。

门主说着顿了顿，她又不是傻子，听着花竹音这话意有所指，便意识到了什么。

花竹音明显没了那段记忆，至今不知情说明没人向她提起。

而花竹音身为北宗大师姐，接触到当年知情的高层本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别提叶南翎活着的时候人缘可是相当好。

但花竹音却唯独问自己和叶南翎相识的事情是否有外人知道。

也就是不知道妖月门门主知晓当年的情形，才放心地来让花竹音跟她接触。

门主不由回想起当初听闻过的北宗内部争权的传闻，据说前任掌门底下几个徒弟有些不合。

不过叶南翎各方面都一骑绝尘，接任人选也就不作他想。

若非身处大战之中，兼有献祭秘事，叶南翎一出事，被怀疑的必然是现任的掌门。

正因前两者，叶南翎反倒死得理所当然。

但谁又能肯定当中没有别的手笔了呢。

往常不怀疑因为没人提起，就连与叶南翎最亲近的弟子都未曾质疑分毫，因此才无人追究。

可如今才得知花竹音是失去了所有相关的记忆，那么反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只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

门主脑子里转了一圈就隐约触碰到背后的隐秘，但既无证据，就绝无任何插手的理由。

更何况她的职责是镇守西境，更分不出闲暇去追究此事，因此只得沉默不言。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花竹音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便起身告辞。

门主看着她勉力压制着的混乱，迟疑了片刻，叫住了她。

“我这儿有一物……本是先祖研究封印记忆的秘法时出了差错后研制，或许能帮你想起什么，不过传承千年无人问津，亦详细记载——若非紧要关头，谨慎为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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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