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1章

预言这种东西,就像是你写下的一段定时执行的代码。在它触发之前,无论你怎么检查日志,都显得那么安静无害。可一旦到了预设的时间,条件满足,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开始运行,管你服务器负载是高是低,管你是不是在半夜三点。

我关于京城疫病大规模爆发的预言,就是这么一段代码。

而它的触发时间,比我预估的十日之期,还要早上三天。

第七天清晨,京城这台庞大而古老的服务器,在一片看似平静的运行状态下,毫无征兆地爆出了一连串致命的红色错误日志。

最初的消息,是由了尘气喘吁吁地带来的。他那张原本充满少年气的脸庞,此刻煞白如纸,连嘴唇都在哆嗦。

“住持,不好了!”他冲进禅院时,甚至忘了行礼,“城南……城南好几个坊,一夜之间,倒下了上百人!症状都和之前的一样,高烧,上吐下泻,只是……只是发作得更急、更凶了!”

我正在捣鼓一个简易的酒精蒸馏装置,听到这话,手里的竹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来了。

系统的雪崩效应,开始了。

我之前的预警,就像是在系统监控里设置了一个阈值。起初,零星的错误报告(散发病例)虽然烦人,但还在系统的容错范围之内。太医院那帮“运维工程师”,用着“清热去火”这种祖传脚本,勉强还能应付。玉机子那个“首席产品经理”,更是趁机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祈福”发布会,宣称新版本“神明保佑”已经上线,暂时稳住了用户情绪。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系统抖动,重启一下,或者拜拜机房里的关公,就能解决。

只有我知道,底层的数据库已经被污染了。当被污染的数据量超过某个临界点,查询请求(交叉感染)呈指数级增长时,整个系统离宕机也就不远了。

“住持,我们……”了尘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惊惶。这几日,他按照我的吩咐,一直在悄悄记录城中的病例数据,绘制那张标记着红点的疫情地图。地图上的红点,已经从城南的几个贫民坊,蔓延到了城西的闹市,甚至有往皇城根下逼近的趋势。

那不是一张地图,那是一张正在被病毒疯狂侵蚀的硬盘分区图。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宕机不可怕,可怕的是架构师自己先乱了阵脚。

“去,把我们之前准备的所有石灰、皂角、布巾都清点出来,随时准备调用。”我沉声吩咐道,“另外,通知下去,从今日起,护国寺山门紧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所有僧人,必须按我说的,饭前便后以肥皂净手,饮必沸水,与人交谈需佩布巾。”

这几乎是在一个小型局域网内部署最高级别的防火墙了。在更大的广域网(京城)彻底沦陷之前,我必须先保住我这台核心服务器的绝对安全。

然而,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超我的想象。

午后,京城里还能听见零星的喧嚣。到了傍晚,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死寂得可怕。坊巷间再也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和艾草燃烧的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在空气中弥漫。

这味道,像极了服务器机房里,因为过热而烧焦的电线味。

死亡病例的数字,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从最初的一天几个,到十几个,再到今天,一天之内,新增病死的数量直接破百。京兆府的衙役们已经不敢再用寻常的草席裹尸,而是直接套上麻袋,草草运往城外的乱葬岗。

太医院彻底束手无策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御医们,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烈性“时疫”,开出的药方比纸还轻,除了“尽人事,听天命”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

皇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斥责太医院无能。但这就像是给一台已经蓝屏的电脑猛敲回车键,除了让机箱发出几声徒劳的“嘀嘀”声外,毫无用处。

当代表着“科学”与“秩序”的太医院宣告失败,恐慌便如同病毒一样,在人心中疯狂滋生。

这时候,人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剩下神佛。

于是,国师玉机子的舞台,真正来临了。

上清宫的道士们倾巢而出,在京城各大主干道上设下了一座又一座法坛。玉机子本人更是身穿九龙八卦紫金道袍,手持桃木剑,在玄武门外那座最大的七星坛上,步罡踏斗,声称要为万民祈福,驱除瘟神。

无数绝望的百姓跪伏在法坛之下,虔诚叩拜,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陆地神仙”身上。上清宫趁机分发的“仙丹”和“符水”,更是被百姓们奉为神物,一时间洛阳纸贵。

玉机子成功地将这场巨大的灾难,转化成了收拢人心的最佳工具。他和他的道教势力,在这场恐慌中,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我站在护国寺后山的高塔上,远远望着城中香烟缭绕、幡旗招展的景象,心中一片冰冷。

我清楚地知道,玉机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给系统跑了一个华丽的屏保程序。它能暂时遮蔽屏幕上那些刺眼的错误代码,给用户一点虚假的心理安慰,但对于解决底层的问题,没有半分用处。

真正的“妖邪”,那些被我命名为“芥子”的微生物,依旧在城中的水源里、在人们接触的食物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疯狂地复制、传播。

这场戏,总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当死亡人数多到连麻袋都装不下,当腐烂的尸体堆满街道,当人们发现所谓的“仙丹”“符水”不过是些无用的草木灰时,被绝望和愤怒点燃的人心,将会爆发出比瘟疫本身更可怕百倍的破坏力。

我的预言,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

从了尘断断续续带回来的消息中,我知道,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部分官员开始旧事重提,翻出了我当初“十日之内,疫病大作”的断言。皇帝在焦头烂额之际,似乎也终于想起了我这个被他供在护国寺里的“圣僧”,派了小太监来传话,让我“静心祈福,为国禳灾”。

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就是让我这个佛教界的代表,也出来走个流程,搞搞“竞品分析”,别让道教一家独大。

我对此嗤之以鼻。

我要等的,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一个人的决定。一个唯一有可能听懂我的“代码”,并且有权限、有魄力去执行它的人。

夜,深沉如墨。

连日的阴霾让京城的夜空看不到一丝星光,只有几轮残月,惨白地挂在天边,像垂死病人浑浊的眼。

禅房里,烛火摇曳。我面前铺着那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面用朱笔标记的红点已经连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了尘在一旁,帮我整理着这几日搜集来的数据,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住持,按照您的推演,明日……明日病死的人数,恐怕要超过三百……”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图上,那条从城南屠宰场蜿蜒流过贫民坊的小河,眼神凝重。

这就是污染源。一个巨大的、持续不断向全城输送“病毒数据包”的源头。不切断它,任何措施都是扬汤止沸。

就在这时,禅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那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和压抑不住的焦躁,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些前来上香的香客。

守门的僧人甚至来不及通报,院门就“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夹杂着寒夜露气和血腥味的煞气,瞬间涌了进来。

了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我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望向门口。

我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月光闯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冰冷的玄色王袍,只是往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袍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衣角甚至还沾着泥点和暗红色的血渍。那张俊美冷毅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平日的从容与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焦灼。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柄在烈火中反复煅烧后濒临极限的宝剑,锋芒毕露,却也带着一丝摇摇欲坠的脆弱。

是靖王萧无尘。

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却被他一个手势留在了院外。他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径直向我走来。

他看也没看一旁惊愕的了尘,眼里只有我一个人。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像两簇在狂风中剧烈燃烧的火焰,里面有焦虑,有决断,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的情绪。

那是卸下了所有防备与伪装后,最**的急切与依赖。

他抛下了所有的程序,无视了所有的规矩,深夜直闯护国寺,不是来求神拜佛,也不是来传达圣意。

他走到我的书案前,双手撑在地图上,身子微微前倾,死死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玄镜,”他叫着我的法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告诉我,该怎么做。”

禅房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大夏朝最有权势的亲王,这个手握京城防务、杀伐决断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了他最真实、最无助的一面。

他没有去皇宫里向皇帝求援,没有去太医院质问那些御医,甚至没有去玄武门外,看一眼玉机子那场声势浩大的法事。

在满城惶然,在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之时,他,是唯一一个,选择了“格物之理”,选择了相信科学……选择了相信我的人。

我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这句沙哑的问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缓缓地站起身,迎上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推演,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它们最终的、也是唯一的执行者。

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而坚定的微笑,那是一种程序员在面对一个史诗级难题,终于找到了唯一可行解决方案时的笃定。

“王爷,”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嚎,“莫慌。”

“首先,我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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