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
萧无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撑在地图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显然被我这开篇的第一个函数接口给震惊到了。
我理解他的震惊。在这个时代,“封城”这个词,约等于直接给整座城市的运行系统下达了一个shutdown -h now的指令。这意味着商业停摆,交通断绝,百万生民的吃喝拉撒都将成为巨大的问题。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决策,更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风险。
“对,封城。”我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指尖在那张血色斑驳的地图上,沿着城南那条被污染的河流,画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但不是完全封死,而是‘分区管控’。”
我指着地图上疫情最严重的那几个坊区,沉声道:“王爷请看,目前‘病毒’爆发的核心区域,都集中在城南这片。我的推测是,污染源头极有可能就是来自这里的屠宰场和那条流经贫民坊的小河。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立刻切断这个最大的‘污染源’。”
我的思路很清晰,就像处理一场大规模的网络攻击。你不能指望给每一台被感染的电脑都打上补丁,那太慢了。你必须先在交换机层面,把被攻击最严重的核心网段直接物理隔离,阻断病毒的进一步扩散。
“将城南这五个坊区,以及周边可能被波及的三个坊区,列为‘红区’。”我用朱笔在地图上重重地圈出了一个范围,“以王爷京城防务的权限,调派禁军,立刻封锁所有出入‘红区’的街道。人员只进不出,物资由专人统一调配,从外部送入。”
“这……”萧无尘的眉头紧锁,显然在飞快地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和将要引发的后果,“玄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八个坊区,居住着近十万百姓!将他们彻底封锁,无异于将他们与城中其他人隔绝开来。一旦消息传出,必然会引发巨大的恐慌和骚乱!”
“我知道。”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恐慌和骚乱,对比整个京城彻底沦陷,数以百万计的人口暴露在‘芥子’之下,孰轻孰重?”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王爷,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寻常的时疫。它的传播速度和致死率,远超任何典籍记载。太医院的药方无效,国师的祈福也只是安抚人心。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果决的手段,阻断它的传播途径。而‘芥子’的传播途径,无非就是人与人的接触,以及被污染的水源和食物。”
“所以,‘隔离’,是唯一的办法。”
“隔离”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萧无尘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沉默了。禅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他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我圈出的红色区域,眼神变幻不定,显然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这个时代,最重宗族伦理,最讲人情孝道。将病患与家人强行隔开,将一个区域的百姓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这在道德上,是惊世骇俗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和“不孝”的。
这套方案一旦拿到朝堂上,必然会引来滔天的反对声浪。
而我,等的就是他的决断。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那双燃烧的眸子里,焦灼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封城、隔离……还有呢?”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成了!这个项目,最重要的“技术负责人”兼“项目经理”,已经拍板了。
“第二,‘居家’。”我接着抛出了我的第二套方案,“所有‘红区’内的百姓,无论是否染病,一律不得出门。病患与家属必须分屋居住,条件不允许的,至少也要保证分食、分寝。所有人的排泄物,必须用石灰进行掩盖处理,不得随意倾倒。”
“第三,‘排查’。由官府组织人手,挨家挨户进行排查,将所有已发病的患者集中到一处或几处空置的院落,进行集中收治。这样既可以避免家庭内部的传染,也便于统一管理和观察。”
“第四,‘净源’。立刻查封城南屠宰场,清理河道。同时,昭告全城,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后方可饮用,所有食物必须彻底煮熟。推广使用肥皂净手。”
……
我一口气将脑海中构建了数日的“公共卫生应急响应系统”框架和盘托出。从宏观的区域封锁,到微观的个人卫生习惯,每一个环节都清晰明确,逻辑严谨。
萧无尘听得极为专注,甚至忘了疲惫。他时而点头,时而追问细节,那强大的理解和执行能力,让我叹为观止。他就像一个顶级的系统架构师,我只提供了核心算法,他就能迅速地在脑中构建出完整的部署方案,并预判到执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集中收治的人手从何而来?太医院的御医怕是不会愿意进入疫区。”
“封锁区内百姓的口粮如何保证?强行封锁,若无足够物资,民怨沸腾,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让百姓相信‘居家’和‘喝沸水’这些闻所未闻的举措?”
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人手,可以从民间招募有经验的稳婆、郎中,甚至是胆大的普通百姓,由我来提供基础的防护和救治培训。”
“物资,需要王爷动用您的力量,从京郊粮仓甚至军中紧急调拨。”
“至于如何让百姓相信……”我看着他,缓缓道,“这就需要权威。需要朝廷的权威,需要王爷您的权威。”
天色,在我们的讨论中,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禅房时,萧无尘长身而起,眼中的血丝更重,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他将我写下的那几页写满了惊世骇俗策略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
“玄镜,”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撼,有钦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今日早朝,我会将此策,奏请圣上。”
“贫僧,静候佳音。”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我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大夏朝的早朝,设在太和殿。平日里,这里是帝国权力中枢,庄严肃穆。但今日的太和殿,却像一个即将因为CPU占用率百分之百而崩溃的服务器机房,充满了嘈杂、愤怒和不可思议的“系统报错”声。
当萧无尘将我那份“隔离防疫”之策,以他自己的名义,在朝堂之上公之于众时,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须发皆白、位列三公的太傅陈玄。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无尘的鼻子骂道:“将数万百姓圈禁一处,任其自生自灭,此等同于坑杀!与禽兽何异?此策若行,天理不容!”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户部尚书紧随其后,从另一个角度发起了攻击,“靖王殿下,封锁八坊,近十万人口,每日人吃马嚼,所需粮草何止万石?如今国库空虚,京城粮价飞涨,从何处调集如此巨量的物资?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孝!此策大为不孝!”礼部的一位老臣更是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令病患与家人分离,死不得见,此乃人伦惨剧!我朝以孝治天下,若行此策,国本动摇矣!”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奋。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臣们,一个个化身为正义和道德的卫士,用最激烈的言辞,抨击着这份在他们看来“残忍”、“不孝”、“悖逆人伦”的惊天奇策。
他们就像是一群固守着旧版本操作系统的老程序员,面对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架构,第一反应不是去理解其背后的逻辑,而是出于本能的恐惧和排斥,疯狂地攻击它的“离经叛道”。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也被这份奏折的内容和朝臣们的激烈反应给镇住了,一时之间,竟也拿不定主意。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靖王殿下此法,非但残忍不孝,更是邪魔外道,必将触怒神明,降下更大的天谴!”
说话者,正是国师玉机子。
他今日也破例被召上朝。只见他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地站在殿中,一脸悲天悯人地看着萧无尘:“殿下,瘟疫乃天降之罚。我等凡人,唯有虔心祈福,斋戒沐浴,方能感动上苍,收回神罚。岂可以此等隔绝人伦、有违天和的酷烈手段,妄图与天争命?此举只会火上浇油,令瘟神震怒,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玉机子的话,无疑是给这群守旧派官员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立刻找到了理论制高点,纷纷附和,将这场防疫策略之争,上升到了“天人之争”的高度。
“国师所言极是!此乃逆天而行!”
“请陛下三思,万万不可触怒神明啊!”
萧无尘站在殿中,面沉如水。他孤身一人,面对着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像一块在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争吵,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正在酝酿。
我知道,他也在等。等一个最终的裁决。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靖王,众卿所言,不无道理。你这‘隔离’之策,太过……骇人听闻。可有十足的把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萧无尘身上。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质疑、或悲悯的脸,最后落在了龙椅之上。
他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陛下,敢问太医院,可有良方?”
满殿寂静。
“敢问国师,祈福至今,城中病死之人,是增是减?”
玉机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萧无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响彻整个太和殿。
“人命关天!此时不用雷霆手段,更待何时?!”
他猛地转身,环视着满朝文武,那属于亲王和统帅的无边霸气,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城中每日病死过百,尸横遍野,民心惶惶!尔等站在此处,除了空谈仁义道德、祈求虚无神明,可有一人,能拿出半点行之有效的办法?!”
“没有!”他自问自答,声如洪钟,“既然没有,那便按我说的办!”
他上前一步,对着龙椅上的皇帝,猛地一撩王袍下摆,单膝跪地,掷地有声。
“臣,萧无尘,愿以亲王之身、京城防务统领之权,为此策担保!”
“若此策无效,反致疫情扩大,所有罪责,臣一力承担!若因此触怒神明,天降雷霆,便让那雷,先劈在臣的头上!”
“但若此策能救京城于水火,能救万民于倒悬,今日在此殿之上,所有阻挠之人……”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太傅陈玄,扫过玉机子,冰冷刺骨,“皆为我大夏之罪人!”
一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杀气腾腾。
整个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萧无尘这番霸气无匹、近乎于“逼宫”的言论给震慑住了。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手握兵权的亲王。
他,是那个深夜闯入护国寺,将所有希望押在我身上的男人。
他,是在满朝神佛鬼神论中,唯一一个,为“科学”披荆斩棘的战士。
他,是在我孤立无援之际,用他的一切,为我扫清所有障碍的……守护者。
龙椅上的皇帝,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弟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许久之后,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