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尘那句“圣僧说得,有理”,像一枚精准的“COMMIT”指令,将我推行的“净业法门”正式写入了护国寺的“底层架构”。
有了这位活阎王兼“项目监理”的背书,玄苦长老那帮老顽固就算心里再怎么嘀咕,面上也不敢再有半分违逆。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讲卫生、爱干净”运动,就在护国寺内部展开了。
后厨专门辟出了几口大锅,日夜不停地烧着开水,供全寺僧众饮用。伙房门口,摆上了一溜儿大水缸和皂角,规定凡是用斋者,必须先在此净手。就连寺里最偏远的茅房外头,都安排了小沙弥值守,提着水桶,监督每个“出入”的人必须洗手。
一开始,僧人们怨声载道。他们习惯了千百年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传统,觉得我这个新住持纯属小题大做,折腾人。
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不过短短十天,寺里僧人闹肚子的现象就基本绝迹了。几个常年面色蜡黄、体虚乏力的老僧,气色都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事实胜于雄辩。当身体最直观地感受到变化后,那些质疑和不满,便悄无声息地转化为了对我的敬畏。
“圣僧果然有大智慧!”
“‘芥子’之说,必是佛门无上妙法!”
“这净业法门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天地至理啊!”
我听着这些传到耳朵里的赞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什么狗屁天地至理,这不就是我那个世界里,幼儿园小朋友都懂的卫生常识吗?用“降维打击”来形容,都算是抬举他们了。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次成功的“技术科普”。
当然,为了维持我“圣僧”的人设,我面上必须保持那种“深藏功与名”的淡然与悲悯。每当有人向我请教“净业法门”的深意时,我便高深莫测地回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净与不净,皆在汝心。”
反正怎么玄乎怎么来,保证让他们听完之后,感觉自己境界又升华了,但仔细一琢磨,又好像啥也没听懂。
这种“不明觉厉”的效果,正是我想要的。
而萧无尘,这位名义上的“护卫”,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他的“监控探针”角色。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寺里转一圈,不念经,不拜佛,就那么随意地走走看看。有时会在我午后讲经时,远远地站在廊下听一会儿;有时会直接踱步到我的禅院,看我练字。
他话不多,眼神却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剖析一遍。
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怀疑,从未减少,反而因为我的种种“不合常理”而愈发浓厚。一个不潜心佛法,反而热衷于改造寺庙环境、推行古怪“法门”的“圣僧”,在他眼里,处处都是破绽。
但他抓不到把柄。
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好”的结果。寺庙环境变好了,僧人生病减少了,这都是实打实的“业绩”。他就算再怎么怀疑我的动机,也无法否定这些事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我当年写的代码,虽然架构混乱、命名随意,但只要它能完美运行,满足所有需求,那即便是最挑剔的测试,也只能捏着鼻子给我一个“PASS”。
这天下午,我正在禅房里午休,就被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叫醒了。
“住持,住持!英国公夫人前来上香,指名要见您!”
我一听就头大。
英国公夫人,当朝国丈的亲妹妹,皇帝的嫡亲姨母,京城贵妇圈里的顶级流量。这种人物,通常都是“疑难杂症”类需求的终极甲方,最是难缠。
我慢悠悠地披上袈裟,整理了一下僧袍,这才跟着小沙弥来到正殿的偏厅。
偏厅里,一个身穿绛紫色锦袍、头戴珠翠、保养得宜的中年贵妇正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期盼。她身边还站着几个丫鬟婆子,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而在偏厅的另一侧,靠近窗边的位置,萧无尘正悠然地品着茶。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便服,与我的僧袍颜色相近,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清雅。他似乎只是个偶然路过的香客,但那强大的气场,却让整个偏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阴魂不散”,面上却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双手合十,走了进去:“阿弥陀佛,不知是贵人驾到,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英国公夫人一见到我,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快步迎了上来:“哎呀,圣僧可折煞妾身了!您是得道高僧,该是妾身来拜见您才是!”
一番商业互吹之后,她终于切入了正题。
“圣僧啊,”她拉着我的衣袖,眼圈微微泛红,“妾身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心事,想求圣僧指点迷津。”
我心说,来了。
“夫人请讲。”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用手帕蘸了蘸眼角:“不瞒圣僧,我那儿子,成婚五年,儿媳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我们国公府,人丁单薄,就指着他这一脉延续香火。这些年,什么名医都看过了,什么偏方都试过了,就是不见起色。妾身听闻圣僧法力无边,求雨都能求来,所以……所以想来求圣僧,指点一下,如何才能让我儿媳,怀上子嗣……”
求子?
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大姐,你看我这光头,看我这一身僧袍,我像是管这个的吗?你这需求找错接口了啊!我这是“天气查询API”,不是“送子观音业务模块”!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无尘正端着茶杯,看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耳朵却肯定竖得跟雷达似的。
这绝对是个坑!
这种事情,我只要敢打包票,说“能”或者“不能”,都会后患无穷。说能,万一生不出来,我这圣僧的招牌就砸了;说不能,又显得我法力不济,同样是砸招牌。更何况,生孩子这种事,涉及到复杂的生理学,我一个程序员哪懂啊!
想看我笑话?没门!
我缓缓闭上眼睛,掐指做了个运算,然后长叹一声,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缓缓吐出八个字。
“缘分未到,强求不得。”
这八个字,堪称万金油话术的巅峰之作。它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既充满了佛法的玄妙,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英国公夫人愣住了:“缘分未到?圣僧,这……这是何意啊?”
我睁开眼,看着她,目光悲悯而深邃:“夫人,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麟儿降世,亦是缘法。令郎与子嗣之缘,尚隔着一层薄雾,非人力可强求,亦非佛法可强为。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时候未到,纵使踏破铁鞋,亦是枉然。”
我这套嗑,总结起来就一个核心思想:随缘。成不成,看天意,别来找我。
英国公夫人被我这套云山雾罩的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从期盼变成了迷茫,又从迷茫变成了……若有所思?
“那……那依圣僧之见,妾身该如何是好?”
“放下执念,静待花开。”我又甩出八个字金句,“夫人只需放宽心境,多行善事,积累福报。至于其他,便交给‘缘分’二字吧。”
说完,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贫僧言尽于此。夫人若无他事,贫僧先行告退。”
不给她任何继续追问的机会,我转身就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突出一个“佛系”——不承诺,不负责,不纠缠。
英国公夫人在我身后怔了半晌,最终竟对着我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圣僧指点,妾身……明白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搞定。想看我出丑?下个版本再说吧。
我走后,偏厅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英国公夫人对着空气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对一旁的靖王萧无尘行了一礼,也告辞离去了。
空荡荡的偏厅里,只剩下萧无尘一人。
他放下茶杯,缓缓走到我刚才站立的位置,看着我离去的方向,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缘分未到,强求不得……放下执念,静待花开……”
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个玄镜,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面对棘手的求子之事,不卜卦,不算命,不给任何实质性的承诺,仅凭几句模棱两可、充满禅机的万金油话术,便将一位身份尊贵的国公夫人打发得心悦诚服。
这哪里是得道高僧,分明就是个将“故弄玄虚”玩到极致的老狐狸。
可偏偏,他这套说辞无懈可击。你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错。他将一切都归于虚无缥缈的“缘分”,让你想抓住他的把柄,都无从下手。
萧无尘的目光,越发深沉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看似满嘴禅机、实则一肚子狡猾的“圣僧”,他的“缘分”,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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