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泸水县,清花镇。

伴随太阳初升,农家小院儿里的公鸡扯着嗓子发出一阵鸣叫。农户人家听着鸡鸣便该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

有人从里面敞开了堂屋的门,一扎着裤脚,穿着青灰色短衣的妇人从屋里出来,习以为常拿下窗台上簸箕到鸡圈,手上撒着糠麸,嘴里发出抑扬顿挫的“咕咕”声。

喂完鸡,妇人拍拍手上的残留,又忙不迭去收昨天晾起来的衣服。

衣服正收到一半,从堂屋旁的偏屋里走出一个十岁大的孩子,见着妇人,那孩子下意识地埋下头,低声浅叫了一句:“娘。”

而后怯怯地解释:“昨日劈柴到了半夜里,今儿实在是睡不够,起的迟了。”

妇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迟了?都像你一样整日把时间耗在睡觉,得空就偷懒去,咱们都甭活了。难不成这家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养活不成,你好歹也这么大了。”

“娘,你别动气,我这就去上山砍柴,一会儿扛镇子里换点粮食回来。”男孩不想大清早的挨骂,宁可去上山干活。

妇人看他识相,挥着手催他快去,待将人打发走,便如平时一样怨怼起来:“老许你去的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还有那薄命的女人的种。一家人三张口全都得我管,我这是什么命啊。早知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嫁过来。”

拽下晾衣绳上最后一件衣服,妇人转身回了堂屋,堂屋的炕头上正躺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睁着眼睛在被窝里猫着取暖。

妇人把一堆衣服往炕上一放,立刻换上副温柔的神色:“渠儿醒了咋不叫娘来给渠儿穿衣裳?”

她摊开手:“来,给渠儿穿好衣裳,咱们去吃饭。渠儿饿了吧?”

许渠没说话,拽着被沿又缩了下去。

妇人嘴唇一抿,自顾自地叠衣裳,期间听到被窝里若有似无的呼噜声,想着自己亲儿子是又睡了回笼觉,就没作打扰,收好衣服就又去做饭。

家里的男人死后日子不好过,米缸的米就没见到过半罐。

苏氏本来是看许家有田有屋,许承志人还算健壮才嫁过来的,哪想刚嫁过来没几年许承志就落水死了,留了个拖油瓶给他们孤儿寡母,现在饭都吃不饱。

好在今天早晨她打发了许枫,他们娘俩能多吃点。

她在锅里添上水,再看旁边没了柴火便去柴房拾柴,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油罐被人放在灶台脚边上,她走过去时刚好趟倒,油一下从罐子里流出来。

“哎呦,我的油。”苏氏看着黄澄澄的油,心里那叫一个心疼。她赶忙蹲下身子将油罐扶起来,然后去找碗捡流出来的那些。不想在这时候油已经流在她的脚边,她在动身时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朝灶台的方向摔去。

“砰”的一声,她只觉得额头发痛,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然后便没了意识。

-

“娘,你醒醒。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油罐放在那里。”

“娘,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渠儿咋办!“

躺在床上的苏沁微蹙蹙眉头,只觉得耳边十分聒噪,不耐地说了一句:“别吵”,然后便想翻到另一侧继续睡,谁想刚翻过身,额头上便传来一阵痛感,激得她立刻睁了眼。

在她眼前是两个不大点的孩子,小的那个长得像年画娃娃,大的那个看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她都不认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个孩子穿着都是古装,不光他们,连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是古装,而且一看就是贫农出身的着装。

“哎呦。”苏沁微捂着额头,又是惶恐,又是不安。现在的情况像是穿越,可她脑海中并没有任何关于这副身体的记忆,可见她这穿越并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功能。

“娘,你醒了!你怎么样。”许枫凑在苏沁微跟前,一脸的急迫。

苏沁微脑中像蒙了一层浆糊,对现在的境况尚不明确,也不知说什么,只吐出两字:“还…还好。”

“娘你醒来就好了,爹去的早,你要是再有什么事我和渠儿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许枫用黑黢黢的袖口抹抹眼泪,因此在眼眶上留下一团黑乎乎的印子。

苏沁微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只望着破洞的窗口陷入绝望。看情况,他们家男主人去的早,母子三人在男主人去了之后就相依为命,日子过的清贫不堪。

她并不想将这副烂摊子接下来,脑中寻思着怎么脱身。只是古代女子寸步难行,她也受伤严重,一时半会是走不得的。

何况,她既担了这具身体,怎么能弃两个娃娃于不顾。

“娘没事哈,让你们两个担心了。”苏沁微装出一副慈母模样,扯开嘴笑笑,然后要伸手去摸许枫的头。

许枫反射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怕苏氏会再打他,但见苏沁微好像并没有恶意,便由着她摸头。

他觉得苏沁微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眼底那抹厉色散了干净,不论说话还是神态都温柔多了,这让他极不适应。

苏沁微摸着大孩子的头扮演母慈子孝,心里乱成一团乱麻,许渠却在这个时候笨手笨脚爬到炕上,肉乎乎的小脸贴近苏沁微的头:“娘,我饿了。”

许枫制止许渠:“渠儿,让娘好好休息,我去给你做饭。”

“好,哥哥做饭。”许渠在炕上站起身来,张开手叫许枫将他抱下去,下去后他抱住许枫的胳膊央着许枫去给自己做吃的。

许枫无奈,只得跟苏沁微说了一声,便抱着许渠出了堂屋。

苏沁微听着门帘落下的声儿,心里松口气。看来她不光穿越,还喜提二孩妈,不幸中的万幸是两个孩子一个懂事,一个可爱,这个家还算有爱。

在炕上躺了不多时,许枫端着一碗碴子粥,手里攥着一个煮鸡蛋走了进来。他先将苏沁微搀起来喝粥,然后自个在旁边剥起鸡蛋皮,没一会儿就剥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囫囵蛋。

许枫把剥好皮的鸡蛋给苏沁微,“娘,你吃蛋补补。”

苏沁微没接,她看见鸡蛋上有两个指纹清晰的黑色印子,所以嘴角抽抽后,拒绝了:“你吃吧,娘不喜欢吃鸡蛋。”

许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家里的鸡蛋素来只能苏氏和许渠吃。自他爹去世,他都已经忘了鸡蛋是啥味了。现在苏氏居然让他吃?

“快吃,不够就去多煮几个。”苏沁微捧着碴子粥喝了一大口垫肚子,这粥有点辣嗓子,若不是饿了,她连粥也不会喝。

她不是矫情,只是身在现代她的生活水准早就已经达到山珍海味随便吃的一挂,偶尔吃点粗粮还是为了减肥养生。这会儿立刻让她生活降级,她哪能受的了。

许枫捏着一个鸡蛋愣了好久,看苏沁微的意思像是认真的,才慢吞吞地品尝起那一个鸡蛋。

吃完之后,他把手指上残留的蛋黄舔干净,屁股挪上了炕头,“娘,我今天砍柴的时候想过了。咱们家日子不好过,我吃的又多,不如娘将我卖去镇上做书童或是小厮吧,我有了着落,娘和弟弟也有了活路。”

苏沁微动作一顿,她看向许枫,觉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做孩子的能这么说,她这做娘的要是真应了下来,真就对不起原主了。

“说什么胡话呢!娘既然生了你们两个,就有义务养活大你们,卖儿子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你啊,别操那么多心。”苏沁微也不知道怎么养活大两个孩子,但既然套了这具壳子,就得对人家负责不是,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她捧起粥碗,卷走了最后一点粥,将碗往旁边一落,靠在炕头思索起来。

许枫怔怔地看着苏沁微,如果说一开始苏氏的表现只是不对劲,现在这句话说出口更说明苏沁微要不就是失忆,要不就完全不是原来那个苏氏了。

他张张口,最终什么话都没说,也没点破他压根不是苏氏生的。他将碗收起来,往厨房里走去。

苏沁微在床上躺了三天,这三天许枫鞍前马后地伺候,让她吃喝不愁。到了第四天,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了,于是解了头上的布,从炕上下来。

从许枫口中得知,他们家的地卖了,现在只有一块菜田,平日里能种些菜到集市上卖,这也是主要收入来源。其他收入来源就是家里喂的那些鸡生的鸡蛋,还有大儿子平时会上山砍柴换些粮食回来。

家里没什么土地,也没有固定收入来源,日子肯定过的捉襟见肘。苏沁微琢磨了个办法,将街坊四邻的脏衣服收集起来洗。

这会儿虽然刚开了春,仍是倒春寒的厉害,过冬的衣服又重又沉,这生意肯定能做起来。

想好了,苏沁微就叫两个儿子过来,“你们去街坊邻居家里挨个问问,问他们要不要洗衣服,厚的一件两文,单的一文。那个……”

想叫人时,苏沁微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想来总含糊带过也不是个事,便干脆问了:“我自从摔了脑袋,记性就很差了,你们叫啥来的?”

“我叫许枫,弟弟叫许渠。”许枫直接说道。

就算苏沁微不解释,许枫也早就从其他方面意识到苏沁微失去记忆。这对于他来说是件好事,苏沁微失去记忆后,不会像以前一样打骂他,甚至把他当成了亲儿子。

他希望这份美好能持续下去。

苏沁微觉得这两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就先分配了任务:“许渠去东边,许枫去西边,谁抱来的衣服多,就奖励谁糖葫芦,好不好。”

许渠一听糖葫芦,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微微发亮:“好!一定是我吃糖葫芦!”

许枫摸摸许渠的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小院儿。

两个孩子一走,苏沁微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先将破了口的窗户糊起来,然后又去打井水。

只是一桶水刚提上来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手下一松,水桶整个掉在水里,发出“扑通”的响动。

她想起许枫、许渠两兄弟好像是她看过的一本科举励志小说中的名字,许枫还是故事的男主角。

在书中,许枫出身贫寒,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娶了后娘之后没几年也死了。于是许枫便跟着后娘和弟弟一起讨生活,只是后娘眼里容不下许枫,对许枫非打即骂,甚至有一次把许枫关在外面差点冻死。

后来许枫便独自出了家门,他做过苦工,当过书童,做过小厮,但从未放弃过读书。终于一朝成了秀才,一边做家教一边考学,终于在二十五岁这年金榜题名,被户部尚书看上,做了乘龙快婿。此后在官场一路高升,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在此过程中伤害过许枫的,都得到了他们该有的下场。就比如,许枫的后娘苏氏,她的下场是死在流放路上。

苏沁微:所以我是未来首辅的恶毒后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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