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筛选,这箱种子留下了近九百粒有活性的,不能说活性多强,好歹是没死。这比林星河预期的要好很多。
于是在距离婚期还剩十天的时候,第一批种子下棉床了。
下棉床这天,上官司麒逃了他爹给他安排的基础课,特地制了个生态盆景给林星河送来,说是要送好运。
这盆景的造型挺奇特,一枝看似刚从树杈上撇下来的蕨叶,直愣愣插在泥土里,泥土表面铺的不是苔藓,而是一丛黄黄的像狗毛一样的东西,最后放了一只红泥捏的小羊压轴。
林星河思来想去,觉得眼熟又念不出名字,便问道:“这黄黄的是什么?”
上官司麒嘿嘿一笑,“我的毛。”
林星河:“……”
想起来了,的确是金毛狗蕨长在根基部位的金色绒毛,除却好看,它还有一定的药用价值。
林星河哭笑不得,顺了顺金毛狗蕨的脑袋瓜,说:“谢谢毛毛,我特别喜欢。但是以后不要随便薅了,会疼的。搁在别的地方,你也是个国家级的濒危珍奇蕨哦。”
上官司麒高兴得摇头摆尾,说:“林是好朋友,没关系!这个,我帮你,摆在那边!”
他抱起盆景就朝窗口走,却毛毛躁躁绊到了桌子腿,咵嚓一下,竟把自己的心血摔了个稀碎。
林星河正准备把箱子里没用上的种子放放好,受此一惊非同小可,手一抖就叫箱子翻了出去,神树种子也撒了一地。
看着破碎的盆景和满地的种子,上官司麒陷入了深切的自责中,攒了好几天的好心情都毁在这一刻了。林星河既无奈又好笑,干脆拉着他一起捡种子,说这叫“碎碎平安”,是吉兆。
可到底是不是吉兆,林星河自己也挠头。
三月二十四号,在距离婚期还剩四天的时候,试验终于有了初步结果。
五组物理操作加一组空白对照,“省吃俭用”消耗了一百八十粒种子。其中对照组尚无动静;剥胚处理因种壳太硬伤到了胚,已经和切种组一起覆灭了;刻破种壳组势头不妙,子叶有绵软的迹象;剩下两组温水浸泡处理的,就跟没处理一样。
看着那些腐烂在洁白棉床上的种子,林星河心如油煎。
从前在岗时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那时候种子多,可以任性采,还可以随时重启实验。现在不一样了,他面对的是一个不容失败的挑战,否则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婚姻。
眼见林星河伤心沮丧,段君屹也不好受。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但亲眼见到了,还是觉得不忍。他甚至想过,要是真能成功,就遂了林星河的意思,取消婚约。
然而现在……
似乎是感应到了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林星河抬起头来,问他的小灵奴:“试验还没结束,我还没输,对不对?”
可惜这次,他的小灵奴没有说话。
两天后的早上,林星河在温室里醒来,听见门被打开的动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跑查看那批种子。
但奇迹没有发生。
由于萌发期间需要定时喷水,培养环境做不到完全无菌,长时间的高温又加快了污染速度,现在所有种子都腐烂了。
林星河难以接受,干脆把棉床全部搬了出来,一粒一粒去捏——腐烂的种子是软的,没有腐烂的是硬的,只要还有一粒硬的就是希望,有希望就要坚持。
可当他把所有种子捏过来一遍时,彻底死心了。
全是软的,全腐烂了。
这一瞬间,成倍的疲倦袭击了他。他瘫坐在操作台旁,两眼无神,不知所措。
段君屹一瞬不移地看着他,心脏恍被握紧。他的眼下有了黑眼圈,精神状态也被磋磨得大不如前,都是为了这批种子。
段君屹尝到了酸疼的滋味,说:“林,这批失败就等下批,种子还有许多,你得先照顾好自己。”
然而林星河摇头,“不可能把全部种子都拿来试验,我需要尽快找到一种有效方法批量繁殖。”
段君屹问:“还有别的处理办法么?”
林星河点了点头,眼里却没有燃起希望。
变温处理可以试试,但林星河知道,如果在25℃的适宜环境里都一粒不发,变温也是白搭。层积处理也是解除休眠的一种好办法,但它动辄耗费数月,时间太长,变数太大。最后就是试剂处理,常用的比如硫酸和赤霉素。
赤霉素,这个地方不可能有。
硫酸,林星河不行……
林星河崩溃地捶打脑袋,“不行,我做不到!这批种子活性本身就低,这里也没有我需要的试剂,我失败了!”
段君屹赶紧放下矿质水,走上前来止住他的动作,“林,别这样。你在这儿熬了一夜,沮丧是难免的,重新开始就好了。”
“不,你不懂,我没有可参考的文献,对它的特性一无所知,再来十次也是一样的!”
“不会的,你只是太紧张了,大不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多找些种子,多试几种办法一定有用。”
“没有,没有用的!你不要盲目地新任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当初大言不惭向蕨王保证无论借多少都会双倍奉还,还答应等这件事做完就放你走,现在全都要食言了!”
说到这里,林星河更难过,“我说错了,你原本就用不着我来放,那个条款根本就是假的,是你编出来骗我玩的!”
段君屹登时滞住,“你知道了?”
“对,我知道了。这种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是我愚蠢才会信你到现在。”
“林,不像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你说啊,解释啊,告诉我你处心积虑留在我身边到底是图什么啊!”
“林……我很抱歉。”
“别跟我道歉,我理解不了,真的理解不了。你自己就是神树,你比我懂得多,比我有能耐,而我呢,除了弄弄种子什么本事都没有,你到底图我什么?”
“林……”看着崩溃的林星河,段君屹蓦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错觉。他想,也许是时候坦白了。可话到嘴边,又像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顾忌什么。
这时候林星河抬起头来,说:“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就认出我是谁了,没关系,现在我只想问一句,如果我不是神树,不是南疆少主,你还会这样陪着我吗?”
段君屹说:“这个‘如果’没有意义。”
林星河却苦笑,“对我来说有意义。”
段君屹启唇,没有给出答案。
时间缓缓流逝,林星河还在等。
段君屹终于说了实话:“不会。”
因为他是北疆灵主,他必须权衡。如果林星河只是个普通树灵,那天在巷子口他就不会用自己做诱饵引走魔种。连相遇都没有,又哪来的陪伴?
可不知怎的,当说出这两个字时,他一点都没觉得轻松。而林星河的表情也向他证明,这两个字的伤害力的确巨大。
……
悄然间,精神力徐徐涣散。
察觉不妙,段君屹顾不得别的,强势扣住林星河的后脑,额头抵住的瞬间开始将一股安抚的力量传导过去。
林星河下意识逃避,段君屹则喝令不许动,语气之严厉前所未有。林星河晃了晃神,反应过来,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
“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你松手吧,我保证不会伤害别个,不用这么紧张,也别提防得这么严实!”
“林星河,别任性了!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不叫你伤害别个?你记忆混乱,连自己的精神力都不懂得控制,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没有我跟着你,你早不知进了谁的肚子里!”
段君屹不知为何腾起了一股怒火,冲林星河凶了一顿,林星河便愣了一瞬,愈发觉得委屈。
“是,我是没有自保能力,你又好到哪里去!别以为我不懂,上次你昏倒就是因为使用了精神力,叫那毒素蔓延到脑子里了。刚好没几天又乱来,还想再毒发一次吗?”
“你还知道我中毒,林星河,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挫败,你就这样灰心丧气,太让我失望了。如果你还当自己是南疆少主,就给我冷静一点,振作起来!”
“你注意自己的态度!凭什么凶我?还说我是南疆少主,丧一会儿都不行,这少主当得丁点意思都没有!”
“没说不可以丧,但要适度。”
“丧都丧了还适什么度,你上厕所的时候是不是还要掐秒表,尿满一分钟了,没尿完的留在下次?”
“你,你怎么不讲理?”
“谁不讲理,你不讲理!这对你来说只是一次失败,反正做试验的是我,发愁的也是我,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呢,种不出神树小苗,就得跟一个雄灵结婚!”
“你,就这么不愿意?”
“不愿意,不愿意!只要不让我跟他结婚,我宁愿不当南疆少主,不当这个破神树!”
嚷罢,林星河骤然想起马上就是三月二十八了,急忙收拾起实验用品来,说道:“不行,我得离开这里,没有育出神树苗,浮屠界明天就会来抓我!”
段君屹欲言又止,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离开这里,然后呢,这次又打算逃到哪儿去?”
“哪儿都行,只要是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倒是你,”林星河转过头来,“虽然你骗了我,我却也没少连累你,咱们扯平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想什么时候离开就什么时候离开吧。”
段君屹错愕了一瞬,“你是认真的?”
林星河说:“都这个时候了,跟你开玩笑还有意思么?咱们以后,有缘再聚,无缘就算了。”
林星河吸了吸鼻子,把腐烂的种子一盒一盒倒进垃圾桶。也弄不清楚是不是在赌气,就是要搅得垃圾桶丁零咣当响。
段君屹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动了动嘴唇,难以言说的心情到了还是没能出口。恰在此时,他收到了关尔卿的消息,说查到了林星河苏醒那天在少主殿值岗的一个侍卫。
据侍卫描述,那天的事很神秘,少主殿所有灵侍和侍卫都被赶到了别处,只留他和另外一个在门外值岗。而在巫医施救过程中,少主殿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能量场,几秒之后就消失了。后来少主醒了,他和那个侍卫也一起被辞退了。
关尔卿认为,这个能量场就是超级聚灵珠激发的,那么它的最终归宿,应该就是林星河的灵体。
段君屹没有回复,很快又收到了关尔卿的第二条消息,提醒他后天就是大婚日,现在取消婚约还来得及。
他犹豫了。
如果超级聚灵珠真在林星河的体内,致使林星河苏醒的能量来源就是灾难之后无故消失的那部分地下热能。那么,林星河虽然不知情,却已经背负了死罪,而唯一的生路就是将功补过。
这也正是段君屹犹豫的原因。
眼前这个灵,明明相处的时候很愉快,此刻却因为不得不和自己结婚泪流不止。
这样逼迫他,真的是为他好吗?
在责任和尊重之间,在婚姻和自由之间,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如何才能成全自己也成全他?
几分钟之后,关尔卿再次催促,还强调此时联姻正中林元空下怀,等到事情瞒不住时北疆也会被拖下水。再者,如果要取消婚约,今天就得向官媒正式通报消息。
段君屹默默无言,凝视着林星河的背影,又看了看垃圾桶中那些了无生机的种子,决定唯此一次把命运交托给上帝。
他抓起一把没用得上的种子,告诉自己,如果是单数,就放林星河自由。
他摊开手。
呵,九粒。
而此时林星河也转过身来,委屈地擦去眼泪,“好歹相处这么久,我真要走了,你就连一句客套话也不愿意说吗?”
段君屹目光微晃,“你想听什么?”
林星河说:“想听你说再见。”
段君屹说:“再见,林星河。”
林星河却愣住了,像个孩子似地傻站在原地,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哪里想听这个。
但他知道,让人耽溺的往往是谎言,只有无休止的苦难才是真实的。
林星河仰起头,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决定在这分别的时刻给自己的小朋友留下最美好的一面。
他弯起了眉眼,依然笑得好看,“屹仔,我永远不会忘了你。再见不是永别,但愿后会有期。”
忽然之间,温室里的灯全灭了。冷风扑开窗上加设的保温膜,涌进来,困兽一般翻腾。
这是无形的精神力在作祟。
段君屹说:“别紧张,不是你。”
林星河说:“那是你吗?你不舒服吗?”
段君屹回以微笑,“刚才不舒服,现在没事了。”
犹如困兽出笼,尘埃落定。当灯光重新亮起,他手里的种子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十粒。
少顷之后,关尔卿收到回复:布置好婚房,今晚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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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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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精黏人痴汉攻】&【火葬场铲煤员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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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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