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顾凯满脑子都是怎么开口询问，所以当他话说完，才反应过来黎景瑜也说了一句话，但是太轻太快，他没听清。

黎景瑜被顾凯一问，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不动声色的回头看向黑板。

他目光看似认真，但实际上没有焦点，眼尾一垂，有一些漫不经心。

“没什么。”他说：“没听见多少，从孙万问你有多讨厌我开始。”

顾凯一思索，刚巧是他说完自己变成猫之后，他又问：“之前的都没听到？”

顾凯说的太认真，黎景瑜偏头看他一眼。

少年身子不自觉坐直，头往他的身前凑。

黎景瑜一垂眼就看到对方下巴上的红印，和认真诚恳的双眸。

完全没了之前的戾气，反倒有些憨傻可爱。

不仅单纯，还很呆。

心里暗下定论的黎景瑜收回视线：“没听到，我没有故意听别人说话的习惯。这件事我道歉，因为孙万问你的问题，我刚好也好奇。”

这一长串话，顾凯就只把前三个字听进了耳朵里，他长出一口气，放心窝回自己桌前。

只要黎景瑜不知道他会变成猫就行，他不想跟黎景瑜在现实中有什么其他牵扯。

顾凯不再理他，还庆幸过头的样子，反倒让黎景瑜有些好奇。

但他看着顾凯眼里闪烁的碎光，识趣没问，撑着下巴扭头看向窗外。

无论谁都一样，只要没了目的，就会收回自己的心。

黎景瑜厌恶一切真心，因为他从没得到过。

高二教室在二楼，三班临近楼梯，窗户靠外，正巧一颗乔木矗立在外。

风扫过，枝叶晃动，斑驳碎光也跟着起了一波涟漪，落进黎景瑜眼里。

他沉默几息，竟觉得，这些光有点像刚刚顾凯眼里的光。

黎景瑜今天没有之前讨人厌了，顾凯摸着鼻子想。

他好像……还挺不错。

虽然表里不如一，但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黎景瑜偏头看着窗外，黑色碎发落在脖颈上，遮了一半，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由来的，顾凯想到了自己之前对他的态度。

不太好。

“黎景瑜，”顾凯躲避讲台上老刘的激光眼，小声用气音，嗡嗡说：“我没那么讨厌你，你别生气。我今天踹你桌子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其实就是一想到要变成猫和结束兼职，心里郁闷，顾凯又摸摸鼻子。

黎景瑜闻言一顿，扭头看看向顾凯，少年意外坦率，心虚摸着鼻子，却有什么说什么。

并且没有忽略掉他话里的意思。

“顾凯！”刘胜凯盯着他看了老半天，课才上一半，把桌子拍的震响：“你不学不要打扰黎景瑜学！臭小子嘴吧嗒吧嗒的像个机关枪，你想讲你上来讲！”

顾凯立即坐正，规矩摆手，他心情好，连带着人也开朗几分：“别介别介，这我哪会儿啊，得您来。”

角落里的陈文静皱眉，她一向厌恶男生的吊儿郎当，跟黎景瑜的稳重完全不一样。

她视线习惯性往后移一寸，落在黎景瑜身上。

继而愣住。

顾凯身侧的少年撑着下巴，眉眼微垂，是很松弛的状态，琥珀色眼睛反着光，嘴角微勾的看着顾凯讨巧。

陈文静时刻关注黎景瑜，没有错过任何一次对方完美无缺的笑容，少女心思细腻，最能分辨区别。

所以此时此刻，她心里藏着的少年竟还有这样温和愉快的一面。

真实的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黎景瑜对别人的视线敏感，抬眸扫了一眼，跟陈文静对上眼，他敛起唇边笑意，礼貌点头，移开视线。

陈文静却顿住没再回神。

“……再贫嘴就跟孙万一样滚出去听课！”刘胜凯被噎了一口，瞪他一眼，又看黎景瑜：“黎景瑜，你别受他影响，好好听课。”

被点到名字的孙万从后门探出个脑袋，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用中指对顾凯比划了比划。

顾凯欲盖弥彰的用手遮嘴，用口型说：“傻逼滚。”

实际上，顾凯确实是有点想让老刘把他轰出去。

他目光扫过一旁坐着的黎景瑜，心里有点不自在。

两人针锋相对差个大打出手，从来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够冰释前嫌。

还是很快的一天。

顾凯一回过味儿，就觉得浑身冒刺，如坐针毡。

刘胜凯一直在看着这边，当然看见了顾凯跟孙万的小动作。

怒火简直飙升：“顾凯！你现在就出去！离这么远都挡不住你们兄弟俩联系感情是吧！”

“好嘞！”顾凯的屁股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一个力道拉住。

不紧不松，恰好在一个能抓住他，又不过于逼迫的中间值上。

顾凯顿住低头，发现是黎景瑜。

少年指间的温度有些低，皮肤也比他白一个度，扣在他的手腕上，惹得他顿时一个激灵。

黎景瑜站起身：“老师，顾凯上课没跟我说闲话。他很好学，刚刚是在问我那道题的步骤。”

顾凯倏然扭头，看着面容恬静的黎景瑜，眼里闪过讶异。

“真的？”刘胜凯很迟疑。

“真的。”优等生点头点的很实诚。

台上刘胜凯的眼就跟他的头一样发光，拧眉“真的假的”说了几遍，就一笔带过了这个话题。

或许是黎景瑜debuff，刘胜凯眉眼微舒，用粉笔指指顾凯：“那就老老实实听我给你讲这个步骤。”

顾凯只好点头，僵硬着被黎景瑜轻轻拉下来。

黎景瑜垂眸低声：“放心吧，我没生气。”

语气温和，声音清冽。

刘胜凯转身去写题的时候，顾凯抽空看了眼黎景瑜。

后者认真的抬头研究老刘之前写的几道题，没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其实之前也没怎么跟黎景瑜接触，顾凯最有印象的就是对方的假情假意。

他从小经历的多，对情绪敏感，最能分辨一个人的真假，所以一开始就对黎景瑜没有好感。

再加上突然变成他的猫，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还以为他是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傻逼。

但是他好像不是。

黎景瑜低头看题，说：“别看我了，看题。”

今天是周五，因为高二，所以周六不补课，连晚自习都给寄宿生免了。

孙万像条小哈巴狗，哈赤哈赤的就跳了过来，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俩桌子怎么并在一起了？”

他下课被陈文静喊着去办公室搬数学作业，也错过了一场大戏。

顾凯懒得再解释一遍，边收拾书包，边甩开孙万摸上来的手：“老刘让我搬的。”

“老刘让你搬你就搬？”

“嗯。”

“你能这么听老刘的话？”

“放学了不走，杵在这儿干嘛。”

“？”孙万神情极其震惊，他脚步虚浮往后退了两步，要不是扶住旁边的一张桌子，膝盖骨咔吧一声得撞碎：“你，你，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孙万咆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整间教室寂静了有半分钟。

长发蘑菇头拿着拖把晃悠过来，对孙万翻个白眼：“挪挪，挡住我拖地了。”

顾凯面色平静，坦然自若的收拾书包，一个眼神都没给孙万。

反倒黎景瑜，他虽然一直知道孙万在班里被称为搞笑担当，但是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偏头一直看着。

挺搞笑，他心里默默点评。

“死蘑菇，你撞你爹？”孙万扶住肩膀，不可思议。

蘑菇头往前走的步伐一顿，咬牙回头：“孙儿，再喊我死蘑菇，我就用拖把给你洗洗脸——！”

孙万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你竟同顾凯子一样的恶毒！”

顾凯抬眼送给他两个字：“傻逼。”

“……”孙万站直身子，拨拨快遮住眼的刘海，说：“今天周五，你不会真忘了吧。”

顾凯背书包的动作一顿：“今儿周五？”

“昂！”孙万大声：“周五！我今天没有晚自习！”

顾凯默了几息，而后拎着书包就要溜：“下次再说。”

孙万拦着他，未语泪先流：“你到底在忙什么，连周五的快乐都不给我了吗。”

黎景瑜整理报表的动作一顿，扭头看过去。

蘑菇头又晃过来，眯眯眼也拿着黑板擦飘过来：“你们说啥呢，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强迫同志们上车。”

顾凯被孙万拦的往后一退，只好撑着桌子，他胳膊又长，直接按在黎景瑜放在一旁的手上。

炎天暑月下，入手微凉，皮肤细腻如瓷釉，肤色无暇如瓷胎，仿佛入手了一件上好的瓷器。

顾凯一个激灵，立即回首，同抬眼的黎景瑜对视。

两人沉默几秒，他尾指轻抽，起身松手。

“……”

顾凯推开孙万，不知是蘑菇头和眯眯眼解释，还是向自己解释：“孙万嘴里能信一个字吗？他就是让我陪他去吃麻辣烫，每周五雷打不动要吃。”

他又说：“今天真不行。下次，下次我补偿你行不，别说一顿麻辣烫，就十顿也吃。”

顾凯跟孙万磨了十分钟，对方终于松口，依依不舍的被同寝室的蘑菇头和眯眯眼拖走。

孙万声音颤如海带，在偌大的教室里还多了两声回音：“不准忘啊！下周！下周去吃虾！大虾！”

顾凯叹气：“不忘，我保证。”

怎么跟养个儿子似的，累。

孙万得到保证，心满意足的被拖走，顾凯坐在桌边，抬起手腕，还没低头，身后就传来黎景瑜的声音：“刚五点十五。”

顾凯一顿，目光扫了教室一圈，这才发现人走的走，留的留，现在只剩下他跟黎景瑜。

手心逐渐浮起对方指骨硌手的触感，顾凯回身。

少年静静坐着，桌子上除了摆放整齐的书籍，就是面前摆放的几张白色表格。

白皙修长的五指正拢着一根黑笔，低头算着什么数。

“哦。”顾凯：“你怎么不回家。”

不等黎景瑜回答，他就又说：“那我有事先走了。”

他话音未落，人就走出教室，一拐弯，对着楼梯直接冲下去。

火伞高张，热风穿过指缝，顾凯猛地攥紧五指，下意识甩了两下。

这风不该有黎景瑜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