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荒漠

“无。”

云晚舟迈开步子。

谢无恙的问题落在他耳中,好像就与“是否用膳”的问题一样简单。

谢无恙自是不信的,触及到云晚舟这张冷脸,就越发来了兴趣,挑眉追问,“当真?”

云晚舟侧了下眸,目光地落在他身上,似带着几分警告之意。

谢无恙只觉喉间一噎,被云晚舟简单一个回眸堵得严严实实。

谢无恙觉得自己还是别继续追问为好。

现在是五百年前,五百年间发生了什么,谁也说不准,许是云晚舟在这期间遇到了什么,失了道心也未尝不可能。

自己若是继续追问,说不定不仅问不出什么,瞧着云晚舟这样子……

似乎还想抓着他去抄书?

谢无恙上辈子天赋异禀,修炼飞速,年纪轻轻就学完了修真界术法,坐稳了魔尊的位子。

如今重获新生,他就更不可能将时间花费在早已学会的心法剑招上了。

……

咒法所指的方向,与来时不同。

大石坡在苍穹山南面数里外,而此刻,咒法所展示的却是西北方。

两个人上路时,谢无恙怀疑了许久,朝着额头符咒确认了不知多少遍,生怕这符咒在转换时出了什么岔子。

“这符咒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指得方向是西北方?”谢无恙又朝着额头注入了丝灵力,灵力所指依旧不变。

他们就是跟着符咒指引找到的大石坡,如今却又要他们回去,也不知那黑衣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谢无恙这般想着,目光不由瞥向云晚舟的神色。

薄唇抿着,目光淡淡落在前方。

说云晚舟在看路吧,谢无恙又觉得不尽然,这人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轻飘飘的,什么也瞧不真切。

此次魇石被盗,嫌疑人是自己,找不到要被断了筋脉的也是自己,云晚舟自始至终,除了是原主师尊,会落个教导无方的罪名,什么也不用承担。

而且云晚舟是仙尊,苍穹山定会为了护他,找个理由将云晚舟彻底摘出去。如此以来,云晚舟就更没必要费心费力了。

可云晚舟不止为原主求了个自证的机会,一路上又护得紧,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师尊。

谢无恙颇觉有趣盯着云晚舟瞧了许久。

不得不承认,云仙尊生得一副好样貌,哪怕是在五百年后,也是冠绝天下的美男子。

只是空有样貌不行,云晚舟偏生不爱搭理人,否管仙门的那些女修们如何献殷勤,云晚舟都跟个木头似的,不为所动。

比方现在,哪怕是被谢无恙瞧了一路,云晚舟竟是连头都不转一下。

若是再继续下去,就是谢无恙自讨没趣了。

哪怕心知云晚舟不会害自己的弟子,谢无恙依旧觉得跟着云晚舟不是个好对策。

自己毕竟不是这具身体原来的魂魄,保不齐哪天就露了马脚,可他若是离了云晚舟,又定然是个无头苍蝇,如此一来,又只能乖乖跟着云晚舟找黑衣人。

另谢无恙未曾想到的是,他跟着云晚舟一走这一走,就是月余。

期间,两个人到过村庄,住过酒楼,甚至还在荒郊野岭过过夜,没有一处有黑衣人的线索。

谢无恙露宿街头这种事已是习以为常,换做是上辈子,他大概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越活越回去,魔尊的里子面子也早在路上丢了个干净。

谢无恙觉得,自己若是拿个破碗,往街边一坐,估计都可以当街要饭了。

视线之内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日光毒辣的照在头顶,哪怕只是细微的风声,都能搅得黄土漫天。

这是谢无恙与云晚舟进入沙漠的第六日,带的水已经快要见了底,装满食物的袋子也扁了下去。

谢无恙满嘴都是风沙的味道,喉间涩得要命。

反观云晚舟也好不到哪儿去。

虽说是苍穹山修为卓绝的仙尊,但总会还未飞升,是个**凡胎之人。

嘴唇干裂,面色苍白,就连一贯一尘不染的白袍,此刻也染上了污垢。

两个人也试过施展灵力,可不知此处是被布了阵法还是怎地,别说用灵力画符了,谢无恙尝试两次都无法凝聚。

云晚舟从腰间解下水壶递给他。

谢无恙已经一整日没见着水了,一瞧见水壶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掀开盖子直往嘴里灌,结果没喝两口就见了底。

谢无恙仰着的头倏地收回,闭着一只眼睛往水壶里瞧了两眼,又口朝下晃荡了两下,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云晚舟已经甩了谢无恙一大段,谢无恙顾不得太多,擦擦脸上的黄土,快步跟了上去。

“师尊,此处着实邪乎。荒漠中人烟稀少,何人闲来没事会在此处布阵法?”谢无恙将水壶别在腰间收好,目光微凝落在前方不见尽头的荒漠。

两个人都是修仙之人,谢无恙虽然灵力低微,但有云晚舟这个仙尊在此,若是死在了荒漠中,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喉咙里好似能喷出火来,谢无恙难受极了。

正当谢无恙以为自己小命要到终点时,视线的尽头处倏地卷死一阵狂风,黄土飞扬。

师徒两人及时在此处止了步子,没再敢向前。

沙漠中,若是遇到大风,定是不能靠近的,不然待会你还能不能安然无恙地待在此处都不一定。

谢无恙虽说没到过沙漠之地,却也明白这一点。

等到风沙散去,谢无恙刚准备迈开步子,前方又赫然出现一道人影。

因为离得远,谢无恙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是从佝偻的身躯以及缓慢的动作,依稀判断出是个老人。

谢无恙眼睛一亮,正欲抬脚向前,却在前一刻倏地回了神。

荒漠之中,杂草都没有,又怎么会有人影?

想到这里,谢无恙危险眯了眯眸,“师尊,此人怕是来者不善。

云晚舟侧眸望了谢无恙一眼,目光停留在谢无恙干裂的唇瓣上。

谢无恙下意识摸了摸食指,发觉自己没了却邪,又反手去腰间摸画好的符纸,触及到的地方却是空落落的,这才想起他此刻别说符纸了,甚至连个普通的法咒都做不成。

不知为何,虽说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人,但有些习惯依然保留了下来。

比方说……

很多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去瞧云晚舟的神色。

云晚舟目光落在妇人身上,唇瓣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个人此刻没了灵力,哪怕是真的见过妖怪也没法子,只能在原地站了一会,直到风沙中的老人消失不见,才继续前行。

谢无恙本以为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谁料两个人刚走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两位公子留步。”

谢无恙恍若未闻,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未曾想视线只是瞥了眼脚下,再一抬头时,那老人不知何时挡在了谢无恙身前。

刚刚离得太远,风沙中的老人谢无恙并未看真切,甚至是男是女都未认出来,此刻一回头,才瞧清楚了老人的面貌。

这是一位头戴头巾,挎着篮子的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好似干裂的田地,看上去年岁少说也有七旬。

察觉到谢无恙没跟上来,云晚舟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皱眉望着谢无恙,眉目严肃。

谢无恙忽而想起初到大石坡时,自己见到的那个老妇。

也是这般年岁,连云晚舟都骗过去了,到头来却是那恶心的怪物所化,还害得自己中了什么劳什子的毒,属实给谢无恙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谢无恙本想转身绕道离开,却又在回头的瞬间,视线瞥见了篮子里的东西,赫然止住了步子。

注意到谢无恙的视线,老妇笑了笑道,“公子为何来此荒无人烟之地?”

谢无恙眸光微动,随口扯谎,“迷路。”

说罢,思忖片刻后又问,“您可知这荒漠还有多远才能到头?”

望着无边无际的沙漠,老人叹了口气,“也不远了,沿着这个方向,再往前走个半日,就能出去了。若是你们能活着出去,也许还能见到碧落海。”

碧落海?

听到熟悉的名字,谢无恙挑了挑眉,不由得抓了下腰间挂着的弟子令牌。

修真界仅剩的那棵帝王天木,便是在碧落海。

碧落海内灵气充沛,植物茂盛,一片人间盛景,倒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只是碧落海的尽头就不一定了。

“你刚刚说,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谢无恙微眯了下眸。

老妇叹了口气,“是的。两位公子看上去是外来人,应该有所不知,我们这荒漠很是古怪,越是靠近碧落海,沙尘暴越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自此不见了踪影。”

老妇摇摇头,像是在透过这荒漠怀念着什么,“我在此地居住了数年了,刚开始还好,直到数月前,有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经过荒漠,遇到了一次沙尘暴。两个人尸骨无存,这沙尘暴却刚来了个头,从此发生的越发频繁。我以前还经常去碧落海摘些野菜来吃,如今也是月余未去过了。”

听完老妇人的话,谢无恙低头思忖起来。

从陈子义口中得知,大石坡的妖怪实在三个月前诞生的,而此刻,荒漠的沙尘暴也在进几个月频繁发生。

一切竟都只是巧合吗?

谢无恙自是不信。

若并非巧合,那么……

也就证明,他追踪黑衣人的选择是对的。

谢无恙稍稍放下了心,转头偷瞄了云晚舟一眼。

哪怕云晚舟现在缺水到唇瓣干裂,也丝毫没有影响他冷冰冰的气质,像个高高在上的仙人。

恰在此时,老妇人倏地瞥了眼谢无恙因缺水而起皮的嘴唇,笑呵呵地问道,“两位公子可要喝水?”

老妇人掀开篮子,里面有几棵长相奇怪的草,还有一个水壶。

老妇将水壶递给谢无恙,目光慈爱,“这水是我从家中带出来的,很干净,你与另一位公子带去喝吧。”

此妇人怪异,谢无恙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岂敢随意就喝对方给的水。

摇了摇头,正欲找借口拒绝,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倏地接住了老妇的水壶,云晚舟从怀中掏出几块上品灵石递给老妇,将水壶朝着谢无恙递了递,“无毒。”

满满一壶水,只是轻微的一下晃动,就快要溢出来。

谢无恙目光一顿,望向云晚舟,“师尊莫非认识此人?”

云晚舟若有所思地颔首,“你可有听过荒漠女的故事?”

谢无恙点点头,“听过,据说在百年前,有一少年跟随商队来到了一处荒漠,行至路程过半时,遇到了一场风沙……”

那场风沙极大,冲散了少年与商队,少年因为年纪轻,不熟悉地形,寻找同伴途中迷了路。

他在沙漠中孤独行走了数日,滴水未沾,连带的干粮也吃光了,最后死在了荒漠中。

少年的尸身被黄土一点点掩盖,最终尸骨无存。

少年父亲早亡,徒留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本想着自带回去,便可与母亲过上好日子,未曾想,自己被永远困在了大漠中。

少年跟随的商队,后来成功走出了大漠,将亡讯告知母亲时,母亲悲痛欲绝。

同村的邻居同情这名妇人,也尽所能及的接济她。

本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知道某一日,邻居敲响了妇人家中房门,却再也未曾见过这妇人。

妇人消失了,有人称许是接受不了儿子的死讯,投湖自尽。

也有人说,他曾在荒漠中见过妇人的身影,妇人不相信儿子死了,去荒漠中寻找儿子,最后在荒漠中孤独终老。

讲到末尾,谢无恙倏地眉心一挑,“莫非此事为真?可是……”

谢无恙将修真界流传的这故事品味了几遍,察觉到了一个关键问题,“这故事发生在百余年前,普通人怎会活到现在……莫不是那夫人……”

云晚舟淡然点头,“是鬼。”

谢无恙皱了皱眉,对云晚舟明知那妇人有问题,依旧选择买她的水不甚理解,他又将那故事中的少年与妇人品味了数遍,倏然想起了那少年的年岁。

那少年死时不过十六七岁,与谢无恙一般年岁,难不成那老太将自己当成了他儿子?

谢无恙抿了抿唇,忽略掉堂堂魔尊被人错认成儿子的心情,总算知晓云晚舟为何这般不设防了。

那老太并非饿鬼,许是只想让这荒漠中少些像自己儿子的冤魂。

只是云晚舟身为苍穹山仙尊,竟也会觉得鬼分善恶吗?

上辈子的修真界大战,明明也是这群人,他们攻入魔界,杀他就算了,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而云晚舟,与这群人倒是颇为不同。

想到此处,谢无恙不由得多看了云晚舟两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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