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任何人都会感到尴尬的沉默中，零和突兀地出声：

“云端加入了蓝塔，所以……你想离开维利了。”

鱼聪在乌托邦做了这么久的城建设计师，他都不需要解释离职原因，只需要把他的简历往云端一扔，根本不愁没人要，最低也是个高级顾问。

别人是BOSS直聘，他这是直聘BOSS。

“……你也想离开维利了。”

零和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重复道：“是这样吗？”

鱼聪已经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蓝发蓝眼的青年俯瞰着窗外，他甚至没有回头：

“你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组长和负责人的办公室，在整个乌托邦最高的位置。

透过单面的走廊落地窗，鱼聪能够很清晰地俯瞰整个乌托邦的城市运转，就好像他拥有的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小世界。

此刻正值深夜，然而不少民众还在外面游荡，他们或三五成群地游街示众，或四散开来试图强行离开，或一人呆呆地站在人群中……因为他们根本睡不着。

零和把《风信子日报》禁了，但先前云端的那期报纸已经在乌托邦广为流传。

——蓝塔指挥官正式回归，云端宣布加入蓝塔；维利撤销云端总部，与蓝塔交易疑似违约。

这样对外对内同时封锁消息的后果就是，现在的乌托邦像一个正在越鼓越大的气球：

所有人都在不安地等待，等待这个气球何时爆炸。

“非要在这种时候？”零和明知故问。

“……”沉默。

鱼聪突然觉得很疲惫。

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应该被称为疲惫，但鱼聪忽然间就没有任何力气来和任何人对话了。

鱼聪平铺直叙：“想和能，一直是两码事。”

他终于回头，眼神也许带了些轻蔑：“我还以为你会很清楚。”

蓝发黑瞳的青年愣了下，笑道：“……我不清楚。”

理想主义者的世界就像一个迷宫，路线百转千回，但开端结尾固定。

零和只用知道“乌托邦对鱼聪很重要”，就可以推出“鱼聪不会离开乌托邦”。

而现在他知道的是“维利科技对鱼聪不重要”，所以……对方放弃了乌托邦。

零和想，他果然不理解理想主义者的世界。

——明明为了那个目标牺牲过这么多，可现在又轻飘飘地、说放弃，就真的放弃了。

云端的帝女是这样，军团的卧底是这样，乌托邦的设计师……也是这样。

零和平静道：“你没必要和我置气。”

鱼聪如果想离开维利科技，不会因为任何其他原因，只会因为他想。

他不是盏，他本来就没有故乡。

他也不是Blue，他没有非要保护的人。

鱼聪像从幻想吹往现实的盛行季风，他挣扎在理想与现实的温差中，却又这样固执且规律地、往返于自己和世界之间。

零和不理解，但他尊重每个人的想法。

——只要这能创造出足够的利益。

所以零和起身，语气仍然温和：

“我们曾经是这么多年的好友，既然你要走，我也给你句准话。”

零和习惯性地想拍青年的肩，手明明已经伸了出来，可他想了想，却又放下了：

“外围岛链，你来守。”

“除了Shadow，这个你守不住的。”

“只要你上场，我就有办法放你走。”

鱼聪终于正眼看他：

“乌托邦对你就这么重要？”

他这话有点讽刺的意味，因为现在乌托邦的运行其实更接近“21号项目·云端计划”。

作为乌托邦的原设计师，鱼聪的排斥情绪完全可以理解。

“不，”零和失笑，“是乌托邦对维利很重要。”

零和解释：“维利已经放弃了21号，39号是现在进度最接近的样本。”

“如果两个项目都毁了，你想走很难，我想偷偷放你走……更难。”

——鱼聪一定会被用各种手段留下来，去跑下一个“21号”或是“39号”项目，这才是维利科技的作风。

显然，零和这才是真正高端的违规操作，虽然是“未来式”。

鱼聪沉默：“……”

零和语气轻松：“或许你不信，但其实我很希望你赢。”

好与坏，在零和这样算无遗漏的人看来，完全是相对的。

好人也会有缺点，坏人也会有美德。

是的。

他虚伪，冷漠，狡猾，残忍。

但他同时也慷慨，仗义，耐心，宽容。

这样的形容词竟然会同时聚焦在同一个人身上……人真是世间最复杂的谜题。

怎么衡量呢？

即使是鱼聪，他也不得不承认：

零和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

零和可以很有底气地说，他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可一旦鱼聪这样想了，他就会痛苦地觉得——

是他，在对不起所有人。

对不起Blue那晚的承诺，对不起海法的那双眼睛，甚至……对不起现在提出可以为他铤而走险的零和。

因为，最开始。

“乌托邦”，也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理想而已。

鱼聪苍白着脸，缓慢、却坚定道：

“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给我一个硬盘，三天，岛链公式我会导入进去。”

“硬盘只有你和我可以启动，不要妄想把它上传总库，我会安插自动销毁机制，你们解不开。”

“算是……对你当年那笔启动资金的分红，以及感谢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如果有的话。”

只是一个乌托邦而已，它很重要吗？

鱼聪这样想，想的心脏和太阳穴同时在突突地跳，很疼。

乌托邦，它是什么高贵的东西啊？

为什么它需要那么多对他来说那么重要的人，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才能达成？

既然如此……

他不要了。

鱼聪颓然放下手，体会到一种即将溺水沉底的人，忽然浮起的虚幻感。

因为那一刻实在太轻松了，放弃实在是太轻松了，轻松到鱼聪恍惚地认为它不像真的。

太虚幻了，因为太假了。

可是，是真的——

一个设计师，抛弃了他心中的城。

鱼聪……放弃了他的乌托邦。

理想主义者是何时决定陨落的呢？

或许就在这么一个抬眸的瞬间。

是如此的寂静无声。

又是如此的、震耳欲聋。

……

与此同时，金苹果工坊的卧底几人齐聚海法的房间。

里头还混进了俩不速之客，一个前情报处总负责人孟极，一个现情报处临时负责人千张。

“朋友们，我们今天相聚在这里，是因为长官给我们指定了新的战术目标。”

都是知情人，孟极也就没避嫌摆谱，直接开始主持会议：

“我讲解一下……本次我们行动的主题是‘钓鱼’。”

“‘钓鱼’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吧？”

孟极环视四周，最后对上了自己的眼睛——海法顶着她反光的宝石蓝墨镜沉稳地点了点头。

“必须的！老大，我来给你展示一下。”

下属千张例行快乐捧哏。

孟极那边话音刚落，千张这边直接就上手了。

千张边操作边碎碎念：“长官说过……首先要定位目标……”

只见千张轻敲操作台，飞快在金苹果工坊的内网按地区搜索，定位到了“涡轮海”区域的客户预约信息。

“这个，这个，这个。”

千张依次锁定3张匿名订单，并分析道：“虽然理由各不相同，但它们的冷凝设备订量都很大，而且是加急。”

冷凝设备，一种在智械充能过快导致主机发热时，可以使其迅速冷却至安全状态，以防智械超负荷运转最终爆炸的保护性仪器。

几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指挥官对此的分析——

“军团已经登报宣称要追究维利科技的违约事实了，《风信子日报》。”

路数平静道：“维利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开启最强的防御系统，然后进入‘一级战备模式’。”

“维利的优势领域是智械和数据库，它们的运行都需要能源。”

“他们不会留这么大的破绽，所以‘乌托邦’内部应该有一套完整的海洋循环充能系统。”

“那怎么办？”孟极情不自禁地开始忧虑。

——如果他是设计师，他一定会把充能系统放在中心位置，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发挥智械的防御属性。

“嗯？”路数挑眉。

“管中心干什么，我们打的是外围岛链。”

人家好不容易用资源堆出来的中心城建，要是能整盘端走，她当然是整盘端走。

银发指挥官似乎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紧接着给出解决方案：

“切断外围和中心的充能链接，逼他们当场使用自循环充能系统。”

路数言简意赅：“充能快，冷却慢，内部失衡，产品报废。”

眼前3张冷凝大订单，恰恰证明了，维利确实有这方面的战略担忧。

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试探——

试探对面准备到了什么程度。

千张精神一振，干脆直接把那3张订单当成范本，现场东拼西凑出一个语焉不详的“超强冷凝防护胶衣”装备介绍。

千张转头征询群众意见：“这样写怎么样——长官不是说，最好不要和主流完全相同，但要带上同类型的强关联词？”

就像竹筐编织篮也能做成猫窝一样，买家自会发掘商品真正的用途。

海法的俩卧底队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举手提问：“我们有‘冷凝胶衣’这玩意吗？”

千张大手一挥：“没有啊，那有什么要紧的，我们又不是真卖。”

钓鱼的归钓鱼，买卖的归买卖。

他们是很有原则的卖家——

说要钓鱼，就绝不卖东西。

没本领，就硬钓。

下次更新在9.6，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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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