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羽绒服隔绝了寒冷的空气,青柳允把手缩回宽大的袖子,今天真的很冷,他缩起肩膀,放空地开始想弟弟。
月的眉眼长开了,越发漂亮,跟以前一样听话,真好啊。
他根本没在意面前浑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五条悟,阳光斜斜洒下来,稀薄,但至少有些暖意,青柳允晒着太阳,把被兜帽弄乱的头发理了理,敛着眸子。
然后轻轻向后撤了一步,躲开五条悟的手。
“不要碰我,”青柳允抬起头,他避开五条悟的视线,看向身边的列车,声线平静,“五条悟,我已经还过你一条命了,不欠你了。”
“滚开。”
“青柳老师?”愕然的一年级生集体罚站,还是伏黑慧反应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开腔,“…您还活着?”
青柳允盯着呼啸而过的列车,头都没回:“我就这么该死?”
“不是!”野蔷薇上前两步,她推开不太会说话的伏黑惠,“我们此行就是要…”
“够了,野蔷薇,”一直沉默的五条悟挡住学生,他揣在口袋里的左手终于拿了出来,“我们回去吧。”
五条悟宽阔挺拔的肩膀慢慢落了下来,他凝视着青柳允的脸,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他用右手摁着墨镜,低下头。
然后,转过身去。
青柳允拉长衣袖,低头哈气暖手,几个一年级生磨磨蹭蹭不肯走,倒是五条悟,短暂地萎靡后重新挺直了脊背,看起来毫无留念。
“…五条悟。”黑发男人抬起头,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人的后背,随后敛下眸子,懊恼似的扣手。
五条悟站住却没有回头,嗯了一声。
几个一年级生一边叫着老师他在叫你哎一边想要把五条悟转过去,看那样子青柳允复活还比不上五条悟不肯转身带来的冲击大。
青柳允摁住衣领,低低咳了一声,站台上风大,即使已经把拉链拉到顶,却还是有风从不知名的地方灌进来,喉咙发涩,关节微热,熟悉的前兆。
他伸出手,冲着五条悟的背影:“口袋里东西给我。”
一年级生:?
“很脏的东西,”青柳允沉沉地叹气,他大腿腿面发酸,有些站不住,于是向后两步倚住柱子,“五条悟,你不该惹上这些。”
“拿给我,我知道怎么处理。”
五条悟背对着青柳允站着,晨光从他的正面打过来,从背后看,身材挺拔的男人仿佛笼在光中,又似乎已经堕进阴影。
他把手伸进口袋,然后攥紧。
“拿给我。”青柳允扶住手腕,吃痛地抿唇,他的身体就像破败的风箱,稍微受点冷,浑身的关节就像罢工似的,哪儿哪儿都疼,很不方便。
再不方便,也不能放任五条悟揣着那种东西在身上。
青柳允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类似的东西,肮脏的邪物,上附几乎化为实体的怨气,专用来招魂引幡,古蜀帝王的陪葬,父亲就因私藏类似的邪物被处死。
这是那边的东西,五条悟怎么会有,还随身带着。
五条悟动了,他拿出紧握的左手,慢慢转身,面向青柳允。
他背光,澄澈的阳光在他身后绽开,五条悟却像一个黑洞般,就连衣角都与光隔绝。
白发男人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张开手掌,把手心里的东西伸过去。
“…我,很想你。”
青柳允拿过邪物,一个碧绿色的扳指,上雕云霞与乌鸦,造型诡异,扳指通体浑浊,隐隐可见其中的血色,青柳允拿了邪物想要离开,就听见了五条悟轻轻的话语。
记忆中,天之骄子五条悟从没这么说过话。
小心到了极点,就连气声都摒着。
青柳允静静站着,他合起右手,将扳指包在手心,分散咒力压制着邪物冲天的怨气。
“我去了你的家乡…你一直很想回去的地方,还去了你家…不过现在荒废了,”五条悟低着头,白发垂在脸边,遮去男人的视线,“一年来,我拜访了很多大师,有人给我指了路。”
“他说,冥器招魂,让我自己想办法。”
青柳允只是听着,连睫毛都没有动,平静得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找到了这个,想要去鹿儿岛的前辈那里…求他帮忙。”
五条悟看向青柳允的右手,冰蓝色的眸子里有水光一闪而过,他再次低下头,胸膛不断起伏,却一步也不敢走上前。
“这是古蜀帝的陪葬,沾着半神的血,非常邪,”青柳允凝视着右手,“冥器招魂是逆坛,天地可诛,我从没听说过有人成功。”
“去过我家之后还想用这种方法,五条悟,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出身道修正统的人被邪术复活,光是想想,青柳允就觉得骨头缝都沾满了污泥。
他嫌恶地皱起眉,握紧右手。
一直安静听着的五条悟猛地抬起脸,垂在身边的手不断颤抖,他直视着青柳允的脸,像是在压抑什么似的,逼迫着自己退了几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再次活过来…但六眼告诉我确实是你,阿允,我真的很开心。”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之前的…”
“打住,”青柳允哈了口白气,走到五条悟身前,他歪头凝视着那双眸子,眼底毫无情绪,“不要道歉,不要忏悔,我听着恶心。”
他抬手摸上身前人的侧脸:“五条悟,就算我原谅你,你敢跟我继续走下去吗?”
“你说你,想了很多,”青柳允眼神淡淡,感受着手下熟悉的触感,疲惫再次涌上心头,“你想了那么多,那你有没有想到我们之后的生活?”
“我答应你跟你回去,你准备怎么跟我相处?”
五条悟仿佛连呼吸都停了,他怔怔地垂着眸子,与那双浅色的眼睛对视。
“…我想,放你走。”
青柳允的指尖一抖。
五条悟慢慢抬起手,附上青柳允的手背,把允的手紧紧摁在自己脸上,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冰冷的手。
一滴眼泪掉下来,直直落上青柳允的指畔,洇湿他的手背。
“我没有资格留你,也私心不想再看见你哭了。”
青柳允张着嘴,无数尖锐的话语哽在喉头,那些只要说出来就一定会让五条悟终生难忘的恶言就那么堵在胸口,青柳允直视着男人冰蓝色的眸子。
这双,他曾经爱不释手,恨不得天天看着的漂亮眼睛。
“为什么…”青柳允用力挣脱五条悟的手心,他攥紧五条悟的领口,手指用力到指尖雪白,他咬着牙,呼吸急促,“为什么现在…才说出这种话?”
“说给谁听啊,五条悟,你说给谁听啊!”
青柳允的左手使不上劲,但依旧狠狠抓住五条悟的肩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嘴唇颤抖,奇怪的是青柳允并没有掉泪,他不断眨着眼,拧紧眉头,眼底通红,只直直盯着五条悟。
然后,慢慢松开手。
来往的人们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响动,但早高峰的人们无暇顾及,熙熙攘攘的人流在两人之间穿插,列车到站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车站回荡。
五条悟双手垂在腿边,他低头看着青柳允的发顶,手抬起又放下。
亮亮滑滑的黑发,因为主人的体温总是温热,很顺,别到耳后的时候总会带起青柳允撒娇般的拒绝,允的耳朵很敏感,因此并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五条悟感觉心脏在被一丝丝抽空,他无数次幻想过若真的能复活青柳允他该怎么做,是抱住他倾诉自己的悔恨,是拼命去弥补,还是…
就像神听见了他的祈求,把人还回来时,五条悟突然醒了。
他不愿意再看见青柳允的眼泪,看着那双本来耀眼夺目的金瞳黯淡,看着原本健健康康的天才咒术师被迫陨落,拖着病体苟延残喘,更不愿意让青柳允恨他。
即使他的阿允心软,从未对他说过恨。
青柳允没有葬礼,五条悟与夏油杰打了一架勉强抢了一大半的狱门疆残渣,听闻消息的高专震惊,家入硝子大病了一场,医者不自医,她把青柳允看作弟弟,青柳允的死让家入硝子拒绝与五条悟见面,必要时她会戴上口罩与墨镜,连斜瞥都不会有,夜蛾正道没什么情绪外露,但非必要也不会再与五条悟见面,公事公办,非常客气。
五条悟带着狱门疆的残渣去了茨城县,他站在海边愣了很久,夜晚的海风冰冷,他只觉得浑身发寒,于是他抱紧怀里的包裹,身前是矗立在海浪中的鸟居,一只海鸥立在边角,高声鸣叫。
青柳允一直想来的茨城县原来并不远,当年怎么就那么忙,没带他来呢。
一年来夏油杰纠集诅咒师对五条本家发起了数次攻击,为的是抢回存放在五条悟卧室里的狱门疆残渣,五条悟从未露面,只冷眼看着夏油杰越来越疯狂,青柳允的死让他沉寂一段时间后崩溃,打出了颠覆御三家的旗号。
首当其冲的,就是五条家。
他与夏油杰的执念,终究会伤害到青柳允,即使太阳不可能再升起,也不该让他再次陨落了。
曾经的高专二年级,三个特级,配合作战无人能敌,单个拎出来都是耀眼的天之骄子。
回不去了,他们都回不去了。
五条悟回过神来,他与青柳允对视,向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到身后,抿了抿唇,低声道:“阿允…别哭啊。”
青柳允眼底通红,那双曾经如圆月般的眸子仿佛洇着血,眼泪无声地顺着脸庞流下,顺着下巴滴进衣领,他倔强地抬起脸,凝视着五条悟,多年的委屈和愤怒终于爆发,无法再压抑。
然后,咬着牙,一字一顿。
“五条悟,我恨你。”
青柳允把咬破手指,把血涂上扳指,将暂时被压制的邪物放进口袋,转过身,背对着五条悟,声音很低,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飘散。
“忘了我吧。”
诅咒被解除,那开完笑似的诅咒被主人抹除,同时清空的还有青柳允对五条悟的意识海进行的所有更改。
羁绊消失了,记忆也被还原。
他们彻底,谁也不欠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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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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