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间书房的三面排满了从天花板延伸到地面的书架,另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窗;中央是一圈花坛,坛中种植着应季的绿植。
午后的阳光透过澄澈的玻璃倾撒到红木地板上,为一汪碧绿的微型植物园拢上一层轻薄的金纱。
镂空雕花的原木长梯斜搭在各个拐角处,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绿藤,光线暗淡时会散发出光亮,充作照明。
这间设计得颇费心思的书房,据说是前任家母莉莉丝生前所常来的。
莉莉丝死后,夜恒睹物思人不愿久呆,芙娜嫌弃晦气也不屑前来,二少爷夜银河更是只在人前才做出看书的样子。
于是就便宜了现在的夜芒星了。
此时此刻,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占据着这副莉莉丝孩子的躯壳,坐在软椅上看着中央的绿植,看得出神。
他方才在书房中随处翻看,却看见了正门对着的那面墙壁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层儿童读物,其中几本甚至被用秀丽的笔迹做上了记号。
这整整一面的书柜上,分门别类地放置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所需要学习的全部基础读物。
夜芒星的眼圈霎时间红了,他脑海里不禁想象出莉莉丝怀孕时的情景。
那位名动全城的美丽女子,坐在这间幽静的房间内,耐心地翻看一本本儿童读物,偶尔在几处写写画画。她或许是想要给肚子里的孩子朗读故事,或许是在给将来要学习识字的孩子精心准备启蒙读物。
她的嘴角含笑,时不时与肚中的天使说着悄悄话。
然而她还没能够等到和孩子一同读书的那一天,便永远地葬送在了最美好的年华里。她的孩子也未能够继承她这间细心准备的书屋,于寒冬的街头流逝。
她甚至没能够亲耳听到孩子叫一声妈妈。
夜芒星看着眼前的那些人类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学习、一笔一画地写字,看到那名内向的吸血鬼此时耐心地弯腰讲解书上的知识,看到几个人小声地互相答疑解惑,感受到一种欣慰和感动。
他想,他永远不能代替这个世界真正的“夜芒星”去满足一个母亲对孩子殷切的希望,但这位母亲的爱并没有被浪费掉。这令人心酸的爱,将成为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的开端。
吸血鬼和人类的未来,将从这里起步。
突然,眼前出现一只洁白的手帕。
夜芒星愣住了,转头看到是朔月,对方此时难得地神情柔软。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泪眼婆娑。
心里像是被温水轻轻浇灌,温暖、柔软。
“谢谢。”夜芒星轻叹,接过手帕,轻轻擦拭着泪水。
他发现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和别人随时随地共情。
——但至少现在这个时机非常精妙。
夜芒星将冷静分析的眼神藏在手帕的遮掩下,睁着一张泪汪汪的泛红眼睛冷酷地想:今天这恰到好处的情绪外露,只会让朔月对自己之前的那番说辞更加信服,有利无害。
他·是·莉莉丝的孩子,当然如此。
整理好面容后,夜芒星注意到琥珀站在不远处,似乎想要上前来却又不敢。她后方站着几个人类,也是如此畏畏缩缩又充满希翼目光地怯生生望着自己。
夜芒星笑得温和:“是遇到什么问题想要来问我吗?”
“是!是的……”琥珀深吸一口气,捧着一本书走到夜芒星跟前,虚心请教。
夜芒星看了几眼便明白问题所在,让几个人都过来聚拢些好听讲,拿起纸笔便开始画图。
朔月看着被围在人群中间清晰讲解的夜芒星,眼神停留在对方灵动温和的血红眼睛上,转身离去。
他轻轻带上房门,穿过长长的走廊,下楼。
露露正在餐厅准备夫人的下午茶。
身穿黑白女仆裙,亚麻色的长发与浅蓝色的眼眸衬得她更加温柔,是许多人印象中的邻家女孩模样。
朔月进了厨房,从桌案上端起一盘点心,目光没有在身旁的少女身上停留一眼,只在经过时低声道了句:“你的弟弟昨晚回去时满身是伤。”
女孩手上熟练的沏茶动作凝固了一瞬。
“他说是黑发红眼的年轻吸血鬼救了他。”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后,朔月便端着盘子离开了厨房。
露露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脸上仍旧保持着那副浅浅的礼貌笑意。她对谁都是这样,芙娜夫人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评价:这女孩是天生的血仆。
从来没有人见过她露出微笑之外的情绪。
半小时后,露露也端起盘子,回到了芙娜的房间。
她跪坐在芙娜膝盖前,两只生着薄茧和伤痕的手稳稳端起盘子,抬至头顶。颇有分量的茶水和糕点令她手腕酸涩,但女孩连呼吸都未曾改变一瞬。
芙娜摆弄着桌前的插花,过了许久才仿佛看到旁边的人似的,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放回去了。
“他在做什么?”她口中所指的便是夜芒星。
“回夫人,大少爷正在教那群人类学习。”
“呵,学习?”芙娜嗤笑了几声,又问,“这也是为了他那个新收的血仆?”
露露表情未变,答道:“是的,夫人。大少爷已经深深迷恋上了他的血仆。”
芙娜若有所思地感慨道:“这么说的话,那个血仆倒确实是挺有用的。你以后多盯着点,他要是有什么背叛我的举动,直接处理掉。”
“是。”露露轻声点头。
说完了正事,芙娜才用着一副夸张的腔调捂着嘴笑道:“哎呀,露露,我的好女孩。举了这么久,累了吧。怎么也不说一声。”
露露后背留下一滴冷汗,温和地回答:“我不累,谢谢夫人的关心。”
芙娜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朝更衣室走去:“待会儿我们要去拜访月家,他们家的家主过几天庆生,你记得戴上手套遮掩那些伤口,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听着芙娜离去的脚步声,露露放下了一直举着盘子的手。她看见那原本白嫩细滑的双手,早已残缺不堪:鞭痕、烫伤、刀割……
芙娜只有在出门的时候才会允许她戴上手套。在这个家里,芙娜要自己看着伤口每时每刻都记住:哪怕年轻貌美又如何,她可以轻而易举毁了自己的外表。
露露眨了眨眼睛,拖着仿佛要脱臼的两条手臂起身,用微微颤抖的双手将那瓶留在桌上的插花放回原处。
花瓶中原本鲜嫩欲滴的花朵,被芙娜掐得破碎丑陋。
——就像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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