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芒星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梦见了之前在自己的成人仪式上的情景。不同的是,这次的他如同隐身的虚影,站在大厅的一角,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他仿佛有着上帝的视角,礼堂内每一支蜡烛、每一名宾客的神情,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群身着白袍的年轻人类再次跟随着侍从的引导走进厅内,就像待宰的羔羊被赶入精心制作的羊圈。
或明或暗的打量眼神粘稠如泥水,将他们包裹得密不透风。
对于这些虚伪地用体面掩饰内心邪恶**的吸血鬼贵族来说,纯洁如高山雪莲般的美人那才是又纯又欲,让人想要好好“糟蹋”一番,使其顺从。
这群白衣人类,是吸血鬼**的至高体现,是这不夜城的丑陋,是贵族的玩物,是笼中鸟,是盘上餐,更是他的母亲大人给自己用心准备的陷阱。
恶心。
好恶心。
夜芒星绷紧脸部线条,眼神冷漠。在梦里,他终于能够将现实里收敛好的情绪尽情释放。
一想到不夜城中这些人类的处境,想到眼前这些候选者未被自己选择后将要面临的下场,他就恶心得想吐。
他是有洁癖,这洁癖不只是单纯地厌恶一般意义的肮脏,存在于社会中的恶更让他难以忍受。
在不夜城里,作为人类,若是没有足够的靠山,空有一身美貌,那是地狱。
美貌对他们来说,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诅咒。
此刻,十位候选者已款款走上台阶,来到梦中的“夜芒星”身前跪下。他们方才一直低下的脸庞这才抬起,向尊贵的吸血鬼露出整段苍白的脖颈,象征着献出自己的全部身心。
十名人类,无一不明艳动人,无一不……难掩渴望。
夜芒星心情复杂,他知道人类尤其是美丽的人类,在这不夜城中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讨好吸血鬼贵族。尊严和自我与生存相比,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亲眼见到这群人类如出一辙的灵魂深处对吸血鬼的谄媚,他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何为悲哀。
他们本该各有自己的骄傲与灵动,却被这座城,被这座吃人之城,生生驯服。
这座不夜城,由人类供养,由吸血鬼掠取享有。吸血鬼靠吸人类的血而生存,吸血鬼靠“吸人类的血”而生活。
这些美丽的男女,都在小心翼翼收拢棱角,故作软弱愚蠢的姿态,欺骗上位人。
不,有一个人……
——不对,这十个人里面是不是少了谁?
夜芒星感到有些头疼,眼前一黑。
……
夜芒星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见自己穿着一身华丽夸张的鲜艳服饰,从发梢到指尖都缀满了大颗的宝石;他见自己坐于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巨大长桌前,桌子上高高的红烛扑哧着火苗。
他的双手握着银质光滑的刀叉,一位位无脸的侍从端上来人脸大的椭圆形餐盘,半球形的餐盘罩上刻有诡异精致的细密浮雕。
那浮雕蜿蜒屈伸,仿佛某种邪恶意识的图纹。
待到长桌被餐盘铺满后,侍从们退到角落排成一列。夜芒星“知道”该轮到自己用餐了,可他却发自内心地抗拒进食,哪怕他此时被疯狂的饥饿感所包裹。
一位约莫是侍从长的无脸人出列,为他掀开厚重的餐盘罩。
随着盘中的“食物”一个一个显露出来,夜芒星的内心惊恐不已——
那不是食物,是人类!
各式各样的手掌大小的人类如同初生的婴儿不着寸缕,躺在盘子上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全身被花花绿绿的配菜和酱汁涂满。他们的眼睛紧闭,表情各异,他们永远停留在了死前的一刻。
无脸的侍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继续一个一个翻着罩子。在他的认知里,这些就是用来吃的食物。
夜芒星想要尖叫,想要站起,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如同一个精致的被摆放在椅子上的玩偶。
玩偶只用负责供人观赏即可,玩偶不该有自己的心思和举动。
终于,全部的餐盘被翻开,只剩下夜芒星身前这一个,夜芒星已经预感到不妙。
侍从长此时已经停下了动作,在长桌的对面看着自己,他用那漆黑一片的脸“看着”自己,夜芒星总觉得,好像自己不是一个受到侍从服务的主人,而是一个被监视的囚犯。
夜芒星“知道”,无脸人正在等待他掀开餐盘罩。
餐盘罩的下面会是什么?夜芒星看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如同一个第三人旁观自己身体的动作。他两手握住罩子上的勾环,一提,下面的东西便无处遁形。
夜芒星呼吸一滞。
那是一名容貌俊美的成年男子。与其他“食物”不一样,他从脖颈到脚尖都优雅合体地穿戴整齐,平躺在盘子上,双手交叠在腹前,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最让夜芒星注意的,是那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他想到了夜空中散发着清冷光辉的皎月。
鬼使神差地,夜芒星缓慢伏下了身,离那张脸越来越近。
他看到男子也睁开了双眼,露出那对宝石般晶莹的绿色眼眸。那幽深的绿色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夜芒星移不开目光。他陷入了一汪绿色的海洋。
沉溺,沉溺;窒息,窒息。
轻轻的,唇上好似有花瓣擦过。
花瓣?
夜芒星眼神微动,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几分,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坐到了桌子上。
而那个盘中的男人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变得和正常人一样的大小。
此时此刻,他们的地位似乎颠倒过来了。男人仍旧穿着一身整齐的衣服,优雅地坐在椅子上。
而夜芒星自己身上的衣服却不知所踪,两只光溜溜的手臂环住对方的脖颈,两条腿从桌边垂下悬空。他上半身前倾,头尽力地向上仰着,承接着男子的吻。
——他们在接吻。
不,不对!这不对劲!
夜芒星从混沌中完全清醒了,他挣扎着将自己从男子怀中推开,惊疑不定地瞪着对方。
这分明就是朔月,这是他没有进行乔装的最原本的样子。
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你要抛弃我吗?”朔月看到夜芒星反抗,凉凉地笑了一下。
那种哀怨的眼神弄得夜芒星想要起鸡皮疙瘩,好像他是什么负心汉。
还没等他说什么,突然夜芒星感受到心脏一阵被啃噬的疼痛。
他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
一点一点低下头,他看到了一只泛着冷光的银叉子插入了自己的胸口,顺着握着叉子的根骨分明的手,他抬头,看到了朔月扭曲的笑与眼里的疯狂。
……
夜芒星猛地睁开眼睛,如同溺水之人重新回到地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起伏。
呼,哈……
他右手抚住胸口。如此真实的梦,如此清醒的梦,自己还是头一回碰到。
“您醒了,主人。”
耳边极近处突然传来人声,心神未定的夜芒星在耳朵被酥麻的同时吓得整个人一抖。
“唔。”他又听到一阵沉闷的哼气。
夜芒星循着声音向左转头,看到一张并不陌生的脸。那是他收下的血仆,他赐名其朔月。
视线向下,看到的是自己的左手紧紧抓着对方的手。方才对方发出的声音,似乎就是自己将对方捏疼了。
他下意识松开手,看到朔月那块皮肤泛着一圈红痕,也不知道被捏了多久。
夜芒星打了一个抖索,这下彻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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