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水坝

“筑…筑坝?!”秦怀安以为自己听错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砚。下方“老龙背”的淤泥滩涂尚未疏通,上游水位本就不低,再筑坝憋水?这不是自掘坟墓吗?一旦水坝承受不住压力溃决,下游工地乃至刚刚赶到的援军船队,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对!筑坝!”沈砚眼神锐利如鹰,指向“老龙背”那片巨大的扇形淤积滩涂,“此滩淤积之深广,人力挖掘,事倍功半!非借天地之力不可破之!”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上游筑临时水坝,蓄高水位,积蓄水势!待水势足够,再一举破坝!以滔天洪水之力,冲垮淤积滩涂!此乃‘以水攻淤’!”

以水攻淤!秦怀安倒吸一口凉气,被这胆大包天却又直指核心的构想彻底震撼!这需要何等精准的算计,对水势、地形、坝体强度的把握稍有差池,便是滔天大祸!

“大人!此计虽妙,然…风险太大!坝址选择?坝体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筑成坚固?破坝时机如何把握?万一失控…”秦怀安忧心忡忡。

“坝址已勘定!”沈砚指向江面上游约一里处,“那里江面收束,两岸有天然巨石可作基脚!水流湍急,正是蓄力之处!坝体结构,我已画好草图!”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草图,“用巨木为骨,外层垒石,内填沙袋黏土!关键节点,用铁链绞索加固!集中所有人力、所有材料,日夜不休!务必在三日之内,筑起一道能承受上游三日来水之坝!”

他目光扫过下方惊魂未定、却因援军到来而重燃斗志的民夫和军士,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炸响:

“诸位父老!诸位将士!”

“黑风寨豺狼虽退,然‘老龙背’淤塞如故!此关不破,清澜江难通,外粮难入,田地难溉!河间府数十万黎庶,仍在水深火热之中!”

“今日!吾等当效大禹治水之智!借天地洪涛之力,破此困局!”

“筑坝蓄势,以水攻淤!此乃破局唯一之机!亦是我河间府浴火重生之始!”

“凡参与筑坝者,工酬加倍!管饱三餐!敢用命者,功成之后,另有重赏!”

“是畏缩不前,坐等饿殍遍野?还是随本官,搏一个活路!搏一个未来!”

沈砚的话语,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刚刚经历生死搏杀,亲眼见证了这位知府大人化险为夷、力挽狂澜的手段,民夫和军士们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搏了!跟大人搏了!”

“筑坝!冲他娘的!”

“干!老子这条命是大人救的!拼了!”

震天的吼声汇成一片!恐惧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希望”和“信任”的力量所取代!柳树屯的汉子们率先扛起巨木,冲向沈砚指定的坝址!青云的老卒们吼叫着搬运石块!府兵在军官指挥下维持秩序,运送物资!数千人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灵魂,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一场与时间、与水势的生死赛跑开始了!

沈砚如同钉在坝址的一块礁石。他亲自选定每一根作为坝体骨架的巨木嵌入基岩的位置;指导着如何用铁链将巨木纵横交错地绞紧锁死;监督着外层石块如何错缝垒砌才能最大程度抵御水压;指挥着沙袋黏土的填充密度和速度。汗水湿透了衣衫,泥浆糊满了脸颊,嗓子早已嘶哑,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闪烁着近乎偏执的专注。

苏婉带着后勤队伍,将灶棚直接搬到了筑坝工地旁。大锅里翻滚着浓稠的粟米粥,里面破天荒地加入了切碎的咸肉丁和刚采来的野菜!香气弥漫,勾动着所有人的肠胃。一日三餐,管饱管够!这前所未有的伙食,极大地鼓舞着疲惫不堪的民夫。她穿梭在人群中,为受伤的人包扎,将熬好的姜汤送到每一个湿透的人手中,她的身影,如同温暖的定心丸。

三日!不眠不休的三日!

数千双手,在沈砚精确到近乎苛刻的指挥下,一道由巨木为骨、巨石为甲、沙土为肉、铁链为筋的临时水坝,如同一条狰狞的土黄色巨龙,横卧在清澜江的咽喉之上!上游的江水被迅速拦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形成一个巨大的、浑浊的堰塞湖!水坝在庞大水压的冲击下,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崩溃!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不断上涨的水位线,又看向站在坝顶最高处、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沈砚。秦怀安手心全是冷汗,赵大紧握刀柄,王虎眼睛赤红。苏婉站在稍远处,双手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默默祈祷。

沈砚对周遭的紧张恍若未觉。他手中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绑着测量水深的标记,不断探入水中,同时目光死死盯着对岸一处他精心选定、用石灰划出巨大白圈的“破坝点”。那里是坝体相对薄弱、且正对着“老龙背”淤积滩涂核心的位置。他在心中飞速计算着水压、流速、坝体结构的疲劳极限…

水位,已接近沈砚划定的那条生死线!堰塞湖的咆哮声越来越沉闷,如同巨兽在牢笼中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大人!水位已到!不能再蓄了!”负责测量的老河工声音发颤地喊道。

坝体发出的“嘎吱”呻吟声更加刺耳,几处沙袋缝隙开始渗出细小的水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砚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就是此刻!他高高举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破——坝——!”

“轰!轰!轰!”早已在“破坝点”埋设好的几处火药包(由莫文渊留下的工匠秘密配制,分量经过沈砚精确计算)被同时点燃!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九天惊雷!

坚固的坝体在剧烈的爆炸和积蓄到极限的水压双重冲击下,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豁口!

“轰隆隆——!!!”

积蓄了三日、蕴含着毁灭性力量的滔天洪水,如同挣脱束缚的远古巨兽,发出震碎耳膜的咆哮,裹挟着被炸碎的巨石、木块、泥沙,形成一股高达数丈、浑浊无比的恐怖洪峰,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下游“老龙背”那片巨大的扇形淤积滩涂,疯狂地倾泻而下!

大地在颤抖!江水在哀嚎!

恐怖的洪峰如同巨大的犁铧,狠狠撞入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滩涂!

“噗——嗤——!”

沉闷而巨大的撕裂声响起!坚硬的淤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豆腐般被轻易切开、掀起、卷走!无数的枯枝败叶、沉没的朽木、甚至还有不知埋藏了多少年的巨石,都被这股狂暴的力量裹挟着,翻滚着,向着下游冲去!

洪峰过处,摧枯拉朽!那片曾让数千民夫束手无策、耗费无数时日仅清理了小半的巨大淤积滩涂,在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被硬生生冲开、撕裂、掏空!浑浊的江水如同脱缰的野马,顺着被冲开的宽阔水道,奔腾咆哮,一泻千里!

成功了!

“通了!通了!清澜江通了!”

“神迹!沈青天神机妙算!”

“河间府有救了!”

短暂的死寂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哭喊声、跪拜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江岸!民夫、军士、官员,所有人看着那奔腾不息、再无阻碍的清澜江水,看着那被彻底荡平的“老龙背”险滩,无不热泪盈眶!对沈砚的崇拜,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这已不仅是智慧,更是近乎神明的伟力!

沈砚站在残存的坝体上,浑身湿透,泥泞不堪,却如同凯旋的将军。他看着脚下奔腾的江水,感受着大地的震颤,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这步险棋,他赌赢了!河间府的生命线,终于打通!

“秦怀安!”

“下官在!”

“立刻组织人手,加固新开水道两岸!设立航标!并快马通报下游州县及漕运司!清澜江航道已通!急令筹备之赈济粮,速速船运入府!”

“赵大!王虎!”

“卑职在!”

“率府兵,持我手令,沿新开水道巡查!凡有借机哄抬运价、阻塞航道者,无论何人背景,就地锁拿!严惩不贷!”

“苏婉!”

“妾身在!”苏婉快步上前,眼中含泪,带着无比的骄傲。

“组织妇孺,准备接收粮船!设立粥棚药棚!流民安置、以工代赈,进入新阶段!引水灌溉城郊官田,全力抢种!”

一道道指令,如同行云流水,从这位刚刚创造了奇迹的知府口中发出。疲惫被巨大的兴奋和责任取代。打通水路只是开始,如何利用这来之不易的通道,真正盘活河间府这盘死棋,让数十万嗷嗷待哺的百姓活下去,活得好,才是接下来的硬仗。

清澜江的涛声,如同河间府重新搏动的心跳,强劲而有力。一艘悬挂着“漕”字旗、满载粮食的官船,在无数双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正劈波斩浪,逆流而上,驶向平舆城码头。希望的曙光,从未如此真实地照耀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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