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仵作房中,沈辞捂着嘴干呕。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见到面前乍然出现十具排列整齐的干尸,这等视觉冲击实在酸爽。
并且自己一进门便闻到屋里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陈年怪味,具体什么味儿难以形容,沈辞猜测,这大概是死人味吧……
其他三人齐刷刷看着一脸煞白的沈辞。
单郁斥道:“娇气。”
林渺渺关怀道:“沈师兄,不舒服的话,不然你先出去等候?”
沈辞强撑道:“没事儿,我缓缓就好……啊——啊啊啊!……”话刚出口,宋璟一把掀开裹尸布,一名女干尸凹陷干瘪的眼珠子与沈辞对了个正着,死不瞑目呢!
沈辞寒毛倒竖,就近抓着宋璟抵挡,胃里一阵翻腾,躬身又想干呕。
宋璟:“……”
宋璟一阵无言地看着沈辞,难得发善心没推开他,只待沈辞缓过劲儿,自觉退下,一脸娇弱地冲众人摆摆手,“你们先看吧,我就不参与了……”
尸体身上的衣服尚是崭新的,头发眉毛乌黑,血肉干瘪,死状狰狞诡异,表皮状态像是存放了上百年的干尸,宋璟一具具掀开白布检查,得出结论:“每具都被抽干了正精元。”
林渺渺道:“徐大娘说死者是毫无征兆断了气,死之前身体没有任何不适,但是……精气枯竭的死法应该会当场毙命,与此症状不符,再且,死者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宋璟道:“死因不假,但手法甚诡,应当是用了某种秘术。”
单郁在四人中最为年长,这几年来接手的请香帖最多,经验丰富,不多时便看出问题所在,表情肃穆地道:“是被下了回光反照术。”
林渺渺疑问:“何为回光反照术?”
单郁道:“寻常的将死之人,会出现一小段时间的回光反照,变得言行活络,回光反照术便是效仿此法,激发将死之人的精气,极大限度延长活命期限,短则三五天,最长可达半月,并且精神充沛更胜往日,没有仙门根基的人绝对看不出中术者身体有亏虚。”
宋璟道:“单师兄所言,凶手在摄取遇害者精元之后,趁遇害者还有一口余息,下了回光反照术?”
单郁道:“不错。”
林渺渺道:“可是既然凶手已经要害人了,为什么特地再延长他们的寿命?”
宋璟道:“为模糊作案时间,抹除痕迹。”
单郁道:“如此一来,我们便难以推算那魔物的行踪。”
宋璟道:“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引发魔物作案的诱因为何。”
沈辞拧巴着脸,眼皮瞟向尸体,奈何死状实在渗人难以细看,干脆去档案柜走动,翻看仵作手记,“诶,这魔物专挑少年人下手呢。”
记录在册的死者全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最为年长的一名男子也不过刚满二十。
一语点醒,宋璟立即道:“是灵气,少年人身上的灵气最为充沛。”
两人思路瞬间连接上,沈辞连连眨眼,福灵心至,“就是说!……那魔物喜食灵气充沛的少年人?可是为何,每次都恰好是一男一女遇害?”
林渺渺担忧道:“秦淮畔符合条件的人可不少呢。”
单郁道:“先回十二坊再做打算。”
魔物行动莫测,为防有人再出意外,一行人看完尸体速速又转回秦淮畔。
四人分散在十二坊间勘察,力图寻觅蛛丝马迹。
沈辞独自在水上回廊游走,忽闻不远处的一座画舫传来丝竹声,沈辞疑惑驻足。
虽说秦淮坊三五不时闹出人命,然这等烟花之所,爱温柔乡胜过爱惜性命的人不计其数,每日仍有不少人抱着侥幸心理过来享乐。偌大的画舫上百人要吃要喝,停业一天,那徐大娘连同几个合伙的管事便要皱眉头,所以画舫生意一直没停。
但今日因为请了仙门的人上来,秦淮坊为表敬意特地暂停营生,缘何还有画舫在营业?
沈辞就近拦下一位过路的倌人,“姐姐,受累问一句,前头是什么地方?好似很热闹?”
这位倌人头簪芍药,今早就跟在徐大娘身边接待,花名芍药。芍药风情窈窕地晃着手里的团扇,眼波流转看向沈辞所指的方位,转而语带暧昧地道:“那儿呀……哟,那处画舫小郎君可不方便去。”
沈辞奇怪道:“为何?我师兄说了,搜查线索一处都不能落下。”
“哟!姐姐是好心提醒你,那处是男倌儿的居所,里头的倌人恩客全都难缠得很,若小郎君是女娇娥,或者……”芍药语气耐人寻味地道:“想尝新鲜,只管去便是了,只怕小郎君这般人才,囫囵个儿进去,不脱层皮,却出不来了!哈哈……”
“……”我靠!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富婆快乐屋?
沈辞果断转移话题,“那座画舫可曾出过事?”
芍药摇头,“未曾,俱是其他坊间的姐妹出事。”
那倒也是,既凶手喜食少年人的精元,定然不会盯上男馆,逛男馆的总得是有阅历的……
沈辞顿住,一瞬间醍醐灌顶,问道:“姐姐!那五对遇害的男女可曾……呃……”讲到一半又卡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芍药道:“可曾如何?”
跟异性聊这种话题着实尴尬,沈辞磕磕巴巴道:“他们可曾……那个……同、同房过?”
芍药道:“你问这个,应当都有的呀。”
沈辞道:“那姐姐可知,他们同房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就奇怪的事?”
芍药手晃团扇的手停顿住,满脸惊诧:“呀!你们仙门的人也这般不正经呢?”
沈辞拱手赔礼,“姐姐,我真是为了查案,凶手极有可能是在他们相处时下的黑手,烦请姐姐细想细想。”
芍药半信半疑,“果真?”
画舫的倌人们平日无事都爱聚在一起唠嗑,交流妆面脂粉,八卦前一晚哪家郎君又为哪位红粉一掷千金,对于来客的底细喜好无有不谈。
“我与雪兰认识多年,交情是最好的,至于其他故去的四个姐妹,具有往来,但是……她们的相好个个都是嫩瓜秧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不都那么回事儿嘛,没甚新奇的。”
芍药欣赏起十指颜色艳丽的丹蔻,忽而忆起一事,“对了,有一回听雪兰说,吴家小郎来找她过夜,两人正温存着,莫名其妙后脖子一凉,僵硬不能动了,再之后几天,脖子一直发酸。”
“脖子酸……”
“当时她与我们姐妹说时,我们还笑话她来着,让她与吴家小郎多省点劲儿,直到后来几日,我又听到有姐妹谈论说脖子酸。”
沈辞沉吟:“出现这个症状都有何人?是不是就是遇害的那个?”
“画舫嘈杂,来来去去那么多人走动,我只是路过时听到一耳朵罢了,记不清了……”芍药费心思索,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点头,“好像……是有她们几个,哎哟!你说奇不奇怪,落枕还能传染人的?”
沈辞还在思忖,芍药眼神一变,却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猛盯住沈辞,“呀!小郎君,你怎么脸红了?”
“我……”沈辞去摸自己的脸皮。
“我当小郎君是个孟浪人,怎得不过问了几句房中话便臊成这样?郎君莫不是……还没开窍呢吧?”芍药愈说,身体愈往沈辞身上挨,声音酥软,呵气如兰,颇有调笑之意。
沈辞连退数步,撞到栏杆,一边伸手阻拦,臊得不敢直视芍药,害羞地抗拒道:“姐姐,你别这样。”
“师弟。”
后背蓦然扬起一道熟悉的清冷音色,宋璟不知何时踱步过来,沈辞看到救兵一般,“师兄,你来了!”足下借机撤身而去,疾步奔向宋璟。
宋璟漠视前方风情艳丽的女子,回顾沈辞:“你做什么?”
沈辞道:“……查案。”
“哼,没意思。”被冷落的芍药意兴阑珊,状作嗔怒地跺了跺脚,转头扭腰离去。
沈辞再次道:“师兄,我真是为了查案。”
宋璟道:“你有收获?”
沈辞连连点头,“我们去找单师兄和林师妹。”
锦簇坊内,四人坐于其中。
沈辞与众人分析:“先前我们一直奇怪,缘何每回的死者都固定是一男一女,刚刚我忽然想通了,那魔物想摄取的不单单是少年人的精元,而是阴阳和合的精元,这才是触发魔物现身下手的诱因。”
“我打听到,每桩命案的受害者在相处时都曾出现过脖子酸痛的迹象,想必,那定是摄人精元后留下的痕迹。”
余下三人陷入沉思,安静一片。
稍许,宋璟提到:“回光返照术便是从后脖颈的风府穴下手。”
林渺渺道:“沈师兄的论述在理,但为什么仵作在检查尸体的时候,没发现死者脖子有异样?”边说边忍不住拧起眉头,面显不适,“这魔物邪气得很,到底是会什么东西?”
单郁道:“尸体损毁严重,体表细微伤痕难以辨析,留意不到也属常理。”
沈辞赶紧问:“当前还有无人身中回光反照术?”
单郁道:“我和林师妹排查了坊间所有人,确认暂时无人出事。”
宋璟道:“上一桩命案是六天前,间隔够久了,魔物很快会再出来觅食。”
单郁当即拍案:“布伏魔阵,将十二坊全部封锁,搜寻可疑人物。”
沈辞有分歧:“单师兄,此计虽也稳妥,但秦淮畔这么大的地方,鱼龙混杂人目众多,魔物匿在人群中难以分辨,搜查起来太麻烦,依我看,不如设计将魔物引出来。”
单郁道:“如何引?”
“自然是魔物想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喽——”沈辞胸有成竹,心中早有打算,“我们就来一出钓鱼执法,主动成为目标,还愁凶手不现身吗?”
单郁与林渺渺不懂沈辞所说的钓鱼执法为何意,反应稍慢,宋璟意会了,“是引蛇出洞。你是找两名男女假意和合,吸引魔物现形。”
沈辞道:“正是!”
此话一出,立刻遭到单郁驳斥,“胡闹!岂可为了诱敌而牵连无辜之人?百姓没有修为无法自保,若出意外我们如何担得起责任?”
沈辞道:“单师兄,且听我说完,既你不想将秦淮坊的姑娘牵扯进来,我们自己人假扮不就成了。”
“自己人?”单郁表**言又止,有话没说尽。
沈辞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主动道:“做做样子便行,重点是把这噱头闹大,场面做足,最好这秦淮十二坊,乃至芙蓉镇人人皆知,让凶手不得不注意。”
屋里停顿一瞬,沈辞看着正在静思的单郁,等领头人做决断。单郁秉性刚正,伏魔除祟的方式从来一板一眼,依照仙门所教导的明律办事,沈辞的提议冒进,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可行性。
宋璟身形一动,“单师兄,此计虽为非常道,确是有效可行。”
沈辞微讶,没想到宋璟会开口支持,单郁终于松口了,“那就试一试,只是这……由谁来当这鱼饵?”
需要有两人来扮演目标受害者,沈辞当仁不让:“计划是我出的,算我一个。”
林渺渺随即应道:“那我与沈师兄协作。”
单郁不赞同,正待讲话,沈辞率先道:“不妥。”
“渺渺,虽是做戏,到底要顾全你姑娘家的清誉,凶手在暗处,前路未卜,不定中途要出意外,我不能这么做。”
林渺渺道:“可是我们四人中只我一个是女子?不是我来,那要谁来?”
沈辞自信地拍了拍胸膛,“我来。”
林渺渺张嘴:“什么?”
连单郁都被说楞住了,一时没答上话,沈辞接着道:“我说我来假扮画舫女倌,至于另一位上秦淮消遣玩乐的公子哥儿嘛……”眼睛瞟向宋璟,“师兄,就劳驾你来了。”
宋璟:“……”少年人眨了眨眼,面皮出现一丝波澜,神态好似在跟沈辞确认是否同他在说玩笑话,又像是在思索要不要应下。
单郁道:“你二人皆为纯阳体,如何……”
“我在自己身上设个屏障,隐匿气息便成。”眼下四人之中,若渺渺不出的话,就只有宋璟与他的年龄身形合适,沈辞看着宋璟,“如何啊师兄?咱俩个大老爷们来,谁也不吃亏。”
宋璟眉眼凝霜,显得极不情愿,困于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勉强点头,“嗯。”
“可是……”林渺渺支吾其词,“沈师兄,你要……扮女妆?”
沈辞点头:“是啊!”
炫技的时候到了。
在现代,作为一个以接散单赚佣金为生的黑客技术宅,又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沈辞生活中省掉了很多人情社交,日常娱乐通过网络解决,沉迷于游戏动漫追番二次元,平日里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其中一项涉及到出门的爱好就是去漫展cosplay。
一开始沈辞cos的都是诸如机甲武士之类,觉得自己特霸气,没想到女孩一看全跑了,可把他给郁闷坏了。
后来有一回,展会上一个粉红脑袋的小姑娘盯着沈辞上下打量,忽然向他提议,“小哥哥,我这里有一套蓝色的裙子,你要不换上,咱俩组个cp呗?”
小姑娘本来约好了跟朋友一起,一粉一蓝扮演一款大火的星际游戏里的双生姐妹花,结果因为朋友当天有急事到不了被鸽了,随后就撞见在漫展里同样形单影只的沈辞,暗暗比划了沈辞的身材,发出邀请。
难得有个软萌妹子搭讪,沈辞怎么舍得拒绝。
当时也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想着图一回新鲜就试试,两人躲在一个无人的小隔间,小姑娘带了全套装备,重新给沈辞化妆。
沈辞所换的套装在游戏服中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做天空的眼泪,是一条水蓝色的拖尾长裙,开叉的裙摆下,笔直修长的双腿可在行走时若隐若现,脚腕处佩带银色的碎钻脚环,碎钻穿过白生生的脚背,在中间的脚趾扣上链环,头戴蓝色长发,手执权杖,一股冷傲缥缈的氛围感瞬间拉满。
若说在平时,以看待男生的视角评价沈辞的外形,清瘦俊秀像个高中生,然而一旦转换性别,气质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毕竟对于女生而言,178的身高、皮肤瓷白、骨相纤韧,这些条件哪个不是顶配版的盘靓条顺?
粉色萝莉和冰山女神的组合一现身,瞬间引来漫展数千人瞩目,数不清的镜头如同长枪短炮对着沈辞,一整天耳边持续不断萦绕着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沈辞心里喜滋滋,第一次尝到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不久后便靠cos女装成了漫展红人,社交平台上还有沈辞的粉丝团,每年大大小小的漫展一开,沈辞肯定在官方特邀名单之内。
秦淮画舫阁楼门廊上,一间卧房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候在门前的宋璟、单郁、林渺渺三人循声转身,瞥见门内站着的一名“红裳女子”,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是何人。
三人之中,宋璟在见到身影的第一眼便愣住……双眸至上而下,再复往上,梭巡摇身一变成了女娇娥的沈辞。
青丝绾发髻,斜簪一支翠翘步摇,脸上淡敷脂粉,一颦一笑昳丽灵动,外裹一袭水红色的缎纱,内里罗裙是色调更为灼烈的胭脂红,露出脖颈处戴着的一条颈链串成的玉牌,如此层叠搭配艳而不俗,相反尽显风流妩媚。
“如何?”沈辞一副孔雀开屏的架势,炫耀地转了个身。
绯色裙裳如水一般漾开,水袖轻轻擦过宋璟的脸颊,少年人眼皮一闪,迅疾别开脸。
单郁不忍直视,仿若见到什么毁天灭地的危害生物,直接背身过去眼不见为净。
林渺渺半启着嘴,难以置信顾不上仪态,“沈师兄,你……你这妆扮都是你一人完成的?”
“自然。”
秦淮畔有现成的绣坊,沈辞走动了一圈挑好衣裳物件,又借了间卧房开造。换了个时空cos女装,这边的脂粉不如现世里的专业化妆箱,发髻还是请坊里的女倌帮忙盘的,原本沈辞担心效果不佳,不想反倒另有一番风情,打扮完沈辞一照铜镜,先被自己惊艳到了,小爷真是貌美如花。
林渺渺道:“你……你怎么会精通点妆之道?”
“呃……这个嘛……从前在王府图好玩瞎学的。”沈辞找借口,“我从小没什么朋友,无所事事,总得找点爱好吧,你在府邸的时候没学点什么吗?”
林渺渺维持连贯交流,顺着思路回答沈辞:“我学……琴棋书画。”眼中隐约有什么遐想幻灭,熄得无影无踪。
见到女装打扮比自己还要千娇百媚的沈辞,早先那位救她于危难的英勇少年一去不复返。
“得了。”单郁脸上肌肉微微抖动,忍了半晌还是看不惯沈辞,浑身发毛一刻也不愿多待,催促众人行动,“既如此,遇白,你去交代徐老板开始计划,渺渺跟我一队去结阵,今晚连夜巡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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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良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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