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离紫金山较近，约莫一日车程，沈辞发现，出了芙蓉镇，路上的人流也不少，幸而是以马车代步，否则御剑凌空也太瞩目了。

马儿不快不慢地颠簸着，宋璟与他齐头并驱。

早晨时宋璟难得话多了些，现下又是静默不言，沈辞无人唠嗑，一路哼着小曲儿自娱自乐，走进山野，行到一处溪流边，几人稍作休整。

苏奈一和苏纯一也出了车厢，沈辞见到车厢门帘缝隙中透出一道人影，最里面的角落蜷缩着一个人。

那名女子一动不动，森然地睁着眼睛。

“嘿！看什么呢？”苏奈一凑近沈辞。

沈辞指了指车厢内，“她怎么都不说话？”

郑媚手脚被缚灵索捆绑，但嘴巴没有被封禁，路上却一直没听她有任何叫喊声，安静得近乎诡异。

“谁知道，别理她，那边有山莓，我们去摘点来吃。”

这对道侣苏纯一年长些，也更稳重，苏奈一玩兴未减，与沈辞正合得来。

苏纯一见宋璟要卸马车喂马，一道去帮忙，沈辞见他两人离开，拿肩膀撞了撞苏奈一，鬼鬼祟祟地道：“听说，你们合欢宗弟子修行，需要吃一种丹药？”

苏奈一小心摘取着莓果放进布兜，“你说合欢丹啊？”

“对对。”

“我乾坤囊里就有，不过，合欢丹得是到年纪了，有了可灵修的道侣之后才可食用的辅助性丹药，并不是所有合欢宗弟子都能吃，且这吃法也是有分的。”

“怎么个分法？”

苏奈一卖关子，反问沈辞：“我问你，你们玄清派的仙门规训是什么？”

“呃……清静无为，道法自然。”

“我们仙门的规训则是，道心相投，赐名立身，忠贞不渝，此生不换。”苏奈一拧巴着脸，“就这十六个字，纯纯天天逼我早起背一遍，生怕我移情别恋。”

“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合欢宗有明训，像我跟纯纯这般正经结道侣的，需在和合的第一夜，双方各自往合欢丹中滴入精血交换服下，以此结契，还要在列位祖师前立誓念宗训。”

“一旦吃了含有对方精血的合欢丹，此生便只能认定一人，不可另生二心。但是另一方面呢，若吃的是不掺精血的合欢丹，便不会产生羁绊，经常有别派仙门的同修好奇我派灵修秘术，私下找门路买合欢丹，求个一夜风流呢。”

涨姿势了……

沈辞啧啧称奇，“那要是吃了带精血的合欢丹，之后又变心了，会如何？”

“会遭受烈火煎心之苦，生不如死呢！”苏奈一一通讲完，打眼看沈辞，意味深长道：“瞧你这么好奇，我送你两颗如何，今晚你跟你师兄试试，包管回味无穷。”

沈辞：“……”

第一时间，沈辞竟没能意会苏奈一将“两颗合欢丹”跟“他和宋璟”结合在一起究竟是要表达一种怎样的情景语境？

沈辞干巴巴道：“什么试试？”

苏奈一诧异道：“遇白兄不是你相好吗？”

沈辞夸张地张大嘴：“哈！？不是！”

苏奈一大为失望，“怎么不是呢？”

“怎么就是呢？？？”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要是让我师兄知道，他一定会……”沈辞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打了个寒颤，“他一定会羞愤交加，一剑将我劈成两瓣自证清白！”

苏奈一不信，“我看他挺在意你的呀？”

哪有？？？

少女，你这眼神不太好啊！

“打住！停止这个话题。”沈辞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手舞足蹈口不择言，“我根本不喜欢宋璟这一款……啊呸不是！小爷就不喜欢男的，我直男，直男你懂伐？我喜欢性感辣妹那款的。”

沈辞激动之下飙出现代词汇，苏奈一一脸茫然：“性感什么？”

“我说喜欢那种……那种腿长腰细肤白貌美说话嗲的姑娘，姑娘！性格要活泼的会撒娇的，平时能对我温柔体贴的，不是冷冰冰板着脸，能理解吗？”

苏奈一茅塞顿开，叹息一声，“我喜欢的也是这个类型。”

沈辞看了眼远处端庄稳重的苏纯一，疑道：“纯一姑娘也不是啊。”

“那是我被她骗了！”

苏奈一面色不忿，“我跟你说，每年二月二的花朝节是我们宗门的相亲宴，会专门安排适龄弟子相看道侣，当年我及笄，已经看上了一位漂亮妹妹，正打算在上巳节同她表白来着，结果她居然跟别人跑了！”

沈辞面露惋惜，“怎么这样？”

苏奈一捧心哀愁，“我深受情伤，苏纯一就在我耳边煽动，说那妹妹寡情薄意，不值当我伤神，要我跟她好，我一赌气我就……没拒绝，岂料苏纯一当场便拉我去宗主面前求了赐名，稀里糊涂的……我就没回头路了。”

沈辞听了半晌，“诶！你们合欢宗还包管分对象的啊？”

苏奈一道：“你们玄清派没有吗？”

沈辞后悔道：“当初就是拜错山门了。”

游戏忒不人道了，放着合欢宗这等人间天堂不攻略，非得让他苦哈哈对着一个油盐不进的宋璟，玩家体验感差评！

沈辞问苏奈一：“如此说来，你不喜欢纯一？”

苏奈一噘嘴嘟囔：“谁喜欢她了。”

“奈奈，你们在说什么呢？”

苏奈一猛然回头。

苏纯一缓缓踱步走近，笑容温和可亲。

苏奈一心虚高喊：“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吓死人了！”

“应当是你们聊得忘神了，没听到我过来吧。”苏纯一微笑道：“奈奈，你刚刚说不喜欢谁？”

“我没说你！”

见此情状，沈辞很有眼色地起身，主动退离，走时还听见身后苏奈一的说话声。

“……我摘了你最爱吃的山莓，吃不吃？”

“师兄，洗脸呢。”沈辞径直去了溪流边，宋璟蹲在水边，俯身以手掬水连扑了几下脸，朝天的后背佩着他从不离身的藏风剑。

沈辞等他洗完脸起身，“吃山莓不？”

宋璟往他怀中一扫，沈辞衣摆兜了一捧莓果，大小如珍珠，每一颗都鲜红晶莹，沈辞自己唇边染了殷红色，显然，方才没少吃。

宋璟敛眸，移开视线，冰凉的水珠涎着明净的脸颊流淌而下，沈辞心知依他的性子不会主动伸手，抓了几颗递到他嘴边。

宋璟偏开脸，“野果要洗。”

“小果子一洗就烂了，直接吃呗又不脏，人家两个娇滴滴的姑娘都还直接吃呢。”

倏忽，宋璟道：“你似乎很喜欢她们？”

“嗯？喜欢谁？”

然而此处没有别人，宋璟所指，自然是不远处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喂食的苏氏小情侣。

那景致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哪个直男不喜欢？

沈辞反问宋璟，“你不喜欢吗？”

宋璟蹙眉，冷冷对沈辞吐出两字，“轻浮。”

沈辞当场变了脸色，好心给你送吃的，不领情就算了竟还冲我？正欲出口反击，突然系统冒出声音——

【滴滴！主角亲密值 999。】

嗯？？系统出故障了？

亲密值怎么反而涨了这么多？沈辞愣住，“你……”

“嘣！”

身后之地惊起爆破声！

无数碎石漫天迸发，沈辞心口大骇，尚未看清事态，宋璟猛力将沈辞往自己身后拽，身体旋转间，两人的视线急急探向事发地。

“奈奈！”一片硝烟之中，传出苏纯一撕心裂肺的叫喊。

就在刚刚，苏纯一盘算着休整得差不多，打算接着赶路，自去牵了马，而苏奈一去车厢给郑媚送水，正是这一进去出了问题。

早在四人松懈之机，一道黑影悄悄潜入车厢，守株待兔发起突袭。

苏奈一毫无防备地被击出车厢，整个人混合碎石块重重砸在地面，苏纯一心神欲裂，奔向恋人，却被紧跟其后冲出车厢的两道人影出招攻击！

“藏风！”

“惊羽！”

沈辞宋璟双双召剑，一人化出灵阵挡住袭向苏纯一的黑手，一人化出风刃直击敌方。

敌方偷袭苏纯一不成，反向沈辞宋璟发动攻击。

二人定睛一看，郑媚身上的缚灵索术法被解除，身边多出了一位气质阴鸷的年轻男子。

宋璟凝眸，疑道：“郑褚？”

“什么！？他是郑褚？他没死？”

沈辞惊讶，看向郑媚，此刻思路全通，“你故意骗我们郑褚死了，好消除大家的警戒心！”

“不错！若不如此，昨晚阿褚定也会落入险境，兵不厌诈，只许你们诈我，我便诈不得你们吗？”郑媚狂声大笑，此刻精神振奋火力全开，哪里还见先前一心求死的模样。

打一开始，郑褚与郑媚就从未分开过，什么郑褚走火入魔自爆身亡，只是郑媚早就想好的谎言。

二人在开始行凶之前便有预料，时间一长师门的人必会下山追踪他们，为保万一两人一直是分开行动，每次在秦淮畔觅食时，只派一人去，摄取精元回去两人共享。

如此一来，就算有一方中途出意外，另一人也能及时解救。

沈辞发觉，凡合欢宗弟子，身上总萦绕着几许散不开妩媚之态，而郑媚郑褚比之苏纯一和苏奈一，更增添了吊诡的邪气。

郑媚郑褚配合默契，人手一柄利剑，攻伐密集，两人合体的修为相比一人单打独斗时连翻了两倍之多。

郑褚阴恻恻开口：“原先我们一心警戒合欢宗弟子入境，没想到是玄清派的人先到芙蓉镇，你们既来送死，便不必再回太素山，黄泉路上，与我师姐师妹做个伴！”

“小心！”宋璟急急冲沈辞呼喊。

郑褚在说话之时，手心魔气大涨，一团阴毒的黑雾挥向正在专注对付郑媚的沈辞，宋璟飞速推着沈辞避开，自己却因而暂失防范，沈辞眼见宋璟后背寒光一闪，郑媚挥剑飞身而来……

大脑做出决策的反应时间快过蝴蝶振翅。

沈辞左手穿向宋璟后背，抱住他侧向一偏躲过致命一击，郑媚的剑尖堪堪撩过沈辞手背！

一招不成再出一招，郑媚在剑身灌注魔气，攻势之猛，有意大出一口昨夜所受的恶气，沈辞忍痛推开宋璟，右手全力挥剑相抗，冷兵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沈辞顿感右手发麻抽痛，几欲不能握剑，掌心竟流出鲜血来。

“看剑！”乱战之中，加入一名佳人的厉喝声。

苏纯一向郑褚发难，两人到底师出同门，苏纯一招招皆能抢先一步料到郑褚的动作，且出手狠辣不留余地，郑褚一时没能制衡，后背反倒中了一剑。

郑媚脸色一变，急欲过去相助。

苏纯一飞快道：“不能让他们近身，专攻一人！”

宋璟会意，藏风爆发风刃，如数百上千支隐形的飞刀袭向郑媚，郑媚被迫退离数丈远，以此同时苏纯一冲宋璟喊道：“杀！”

宋璟回身，藏风直指郑褚，贯心穿出。

“呃……”郑褚睁大眼睛，表情僵硬看着胸膛处多出的剑尖，嘴里吐出大口鲜血，被宋璟一剑穿心，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阿褚！”郑媚只来得及抱住郑褚跌落的尸体，同时因郑褚之死，与之灵脉相通的郑媚修为大创，呕出一口鲜血，“咳咳！阿褚，你醒醒……”

苏纯一看着郑媚，目光冰冷，“郑褚这回当真死了，你是自己自裁谢罪，还是想我亲自动手？”

沈辞惊讶地看了一眼苏纯一，没想到这般冷酷的言论会出自她之口。

“韫玉。”

宋璟开口，刚向沈辞走近两步，沈辞脚下却不自觉后退两步，眼睛怔忪盯着宋璟手里的藏风。

藏风剑乌沉古朴，乃是一柄远古仙器，还是宋璟父亲宋御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彼时剑刃沾着血腥，不知这是葬身藏风剑的第几条人命，又是少年人执剑以来的第几条？以致于他能一眼不眨地将敌人一击毙命……

宋璟脚步停滞，凤眸沉凝，执剑的手微微一震，剑身附着的血珠纷纷落地，顷刻恢复洁净。

沈辞眼睫颤动，再抬眸看宋璟时，他主动展颜，轻声道：“师兄，你没受伤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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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清规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