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伴随着鸡鸣狗吠,杏桃村家家户户的妇女夫郎们都端着木盆子往河边走去,各个找准位置就坐在岸边开始敲打着衣物,来的晚些的只能去没有石板的地方蹲着。
木棒在石板上敲的梆梆作响,唯有一衣着朴素带着补丁的瘦弱少年闷头费力举着木棒,一下又一下,每敲一会都要停下歇气,顺便搓搓冻的通红的手。
如今阳春三月的天,依旧冷的人骨头发寒。
“你们听说了吗?何家意哥儿被退亲了!”
“听说了听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被退亲了!”
“说是秀才要娶镇上老爷的女儿,他一个小哥儿再好看,能好过人姑娘家的?”
“听说他昨天晌午去山上野了一天,傍晚才回来,谁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
她们口中的“何家意哥儿”被许多妇人挡着,说话那几个没瞧见他,以为他不曾在这里,言语间也没什么顾忌,话里话外都是他不检点,所以镇上陈秀才才要退亲。
挨着少年近些的妇人重重咳嗽了几声,她扯着嗓子朝那群妇人喊道:“嘴里没个把门的,你们嘴瓣子一碰还能逼得人家小哥儿去死!”
“哎我说富贵家的,你可别血口喷人,村子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事儿?”提起这话茬的妇人也不甘示弱的回喊,“昨天那秀才可是聘礼都没要回去,匆匆就走了,啥叫我们逼他?”
不少人帮着这妇人搭腔,少年将衣服浸泡在河水里冲洗一番,拧干水扔进木盆里,朝方才说话那几位妇人走去。
瞧见他居然在这里,那妇人暗骂自己嘴巴快,也没看清楚就将这事拿出来说道了。
妇人笑道:“意哥儿今儿也起得早,也在洗衣裳呢?”
“我还以为王婶子耳聪目明,故意将这些话说给我听的。”何意面色微冷,“我亲事如何用不着婶子多言语,婶子怕是肠胃不好,否则嘴巴里也不会这么臭。”
何意说完便端着盆子直接离开了。
那些妇人早就习惯他这幅不会说话做人的死样子,只呸了几声便换了话茬子。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何意脸色愈加难看,他是昨天傍晚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朝代的。
他原本是中医系研一的学生,最近参加了教授的一个课题研究项目,因为本该负责去乡下接草药的学长临时有其他事,这项任务便落在他头上,谁知道返程时发生了意外。
何意知道自己应该是死了,否则也不会穿越到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里。
昨天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趴在浅浅的水洼里,感谢原主残留的记忆让他成功找到了回去的路,也知道了原主身上的遭遇。
这个野史朝代把性别分为三种,男人,女人,哥儿,在这重男轻女的地方,因为哥儿生育能力不好,是比女人还要不被人喜的存在。
也只有家徒四壁的穷汉子才会娶个能干活的小哥儿,自然,也有不乏样貌漂亮的小哥儿被有钱人家抬做妾。
而原主何意生来爹不疼娘不爱,上面有大哥在镇上读书,下有妹妹即便没捡着好基因长,却因为是比哥儿要好的女子,处处欺负何意。
好不容易被镇上书生看上,眼看着就要脱离苦海,不曾想那秀才竟是抛弃了原主,要娶镇上小姐,这才害得他失意万分跑到山上,浑浑噩噩之际竟直接摔进水洼里去世了。
何意醒来看过那水洼,也就一个薄鞋底的深度,可见天意如此。
只是他原本是无神论者来着。
杏桃村也算是十里八乡的大村子,村里是有不少大姓的,像何家也是不小的姓,再加上这时的人都注重血缘亲脉,家户都挨着。
何意端着盆子进来院子,就瞧见本该做事的便宜娘竟面上带笑的接待客人,他随意瞧了一眼就去晾衣服了。
“意哥儿,你看咱娘给我新做的衣裳好看吗?”
清脆的女声传来,是还有些稚嫩的声音。
何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原主的妹妹何曼,根据记忆他知道,这位便宜妹妹又要开始显摆她得到的母爱了。
他看都没看,淡淡道:“好看。”
何曼笑:“瞧你这木头样,那秀才本来也瞧不上咱们乡下人,你还指望他娶你?如今退了亲,我看是没人敢娶了,不过谢家说不定愿意娶!”
她说完还自顾自的笑出声,声音带着讽刺和幸灾乐祸,不禁让何意有些在意上门的客人。
何意蹙眉:“谢家怎么了?”
记忆里,何家同谢家先前并没有往来。
“谢家那个秀才昨儿从山上滚落撞着脑袋了,大夫说就这两天了,要是熬不过就只能等死了呗,你可得早些嫁去冲喜,还能多要点银子给我当嫁妆!”
何曼说完就发现对方毫无波澜,不禁觉得有些无趣,一个没人要的木头疙瘩哥儿还长那么好看的脸蛋,她每次瞧见都恨不得刮花他的脸!
若是那张脸是她的,她才不愁嫁不出去!
将衣裳都晾晒好,何意垂眸盯着的自己红肿的手指出神,若真是让他嫁出去也好,那谢家是后来搬到杏桃村的,但家底还算殷实,冲喜也好过在何家当骡子。
上门的客人是杏桃村的媒婆老寡妇金氏,成日里穿着喜庆,她这次上门确实要说亲,只不过说的不是何意,而是何曼。
“娘!我不要嫁给那个病秧子!万一他死了,那不是把我推火坑里去守寡吗?”
待金媒婆一走,何曼就急的直跺脚,全然没了和何意显摆新衣服的嘚瑟劲。
何意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宁愿去守寡。
何老太也跟着搭话:“曼曼这么个好姑娘怎么能嫁给那病秧子,虽说有秀才功名,可这十里八乡秀才多的是,咱们何家可也是有秀才的!”
“婆婆,人谢家说愿意出十两银子娶曼曼。”何氏说着瞪了何意一眼,“若他是个女儿,咱们家也用不着这般纠结!”
何意抿了抿唇没说话,继续给鸡鸭撒烂菜叶,染色体是遗传物质,这种事情可怪不着他。
“十两?”何老太瞪大眼睛,显然没想到谢家这般大手笔,就为了娶个媳妇冲喜。
寻常人家娶媳妇给几百文加些米面都能带走,再稍微好些的也没有超过三两银子的,就是里正家的嫁出去也才五两银子!
“这可不得了,十两银子可不少,谢家真的愿意给这么多银子?”
何氏一听就知道自家婆婆这是动心了,可她生了两男一女,其中还有个是小哥儿,若是不嫁女儿,就只能嫁哥儿,但……金媒婆来时丝毫没提到何意,显然谢家只想要何曼。
何老太斥道:“你个拎不清的!十两银子都够给咱们礼儿买好些书本了!他现在镇上读书,怎么能被人比下去!”
何氏也知道这个理儿,但让她把女儿嫁给一个随时会死的病秧子,嫁过去有起色还好,若是直接死了,那何曼岂不是要背一辈子骂名?
“奶!我不要嫁!要嫁就让二哥嫁!否则我就一脖子吊死在房梁上!”何曼哭喊完就跑进了自己屋子里。
何家虽说对男子偏爱,但对何曼这个姐儿还是很好的,见她哭闹何氏赶紧跟上去哄了。
何老太见何意还在旁边杵着,掐着腰骂道:“天杀的!还不赶紧去田里帮忙!我们何家怎么就生了一个哥儿!”
何意看了一眼何老太直不起的腰,默不作声的去了田里。
他不会做农活,但原主残留的记忆还在,因此除草时很是利索,他倒不是不敢和何家争吵,只是他对此人生地不熟,眼下脱离何家的唯一办法就是嫁出去。
但何氏不想他嫁,那他就只能从何曼那下手。
从田里回来,何曼红着眼在灶房里做饭,何意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谢家不是挺富裕吗?”
“要嫁你嫁!”何曼厉声呵斥,“谁要嫁给那种病秧子,八成连儿子都生不了!”
何意垂眸低语:“那妹妹不妨和娘好生说说,再不济你可以以死相逼。”
“你说什么呢!”何曼吓了一跳,回身看了一眼灶房门口,“被娘听到我还要不要活了?你想死别带着我!”
何意看她一眼低语了几句。
何曼微微拧眉,狐疑道:“你确定这法子能行?”
“当然。”
何家当晚就传出何曼病了的消息,唯有知内情的知道她是上吊被发现了,何氏到底心疼女儿,还是找了媒婆说了不嫁何曼的事。
金媒婆眼睛一瞪:“何姐姐这事闹得,我如何向谢家交差?别不是故意砸我饭碗呢?先前可是说好了,十两银子嫁你家曼姐儿!”
“可是曼姐儿现在一直昏迷着,如何能给谢家冲喜,不如嫁我们意哥儿?他样貌好,也能下地干活,日后还能伺候谢家秀才!若是谢家秀才想娶妻,让他做小都成!”
何意的皮相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且平时除了寡言还是十分勤快的。
金媒婆打量他片刻笑了:“也得问问意哥儿的想法。”
“我嫁!”
笑话,再不嫁留在何家当牛做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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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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