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惊雷

今日恰逢休沐,卫殊所幸留宿“一段香”,擦干头发后穿着内衫躺在了床上,小筑里购置了适合他身形的衣服,以防万一留宿在这里。

纯手工缝制,穿在身上很是舒服,被子掀在一旁,有点闷热,主角在他隔壁,手上的伤已经好了,纱布取了下来,没有留下疤痕。

抬手碰了碰唇,瓷白汤勺冰凉的触感印象深刻,拿着汤勺的萧褚深刻的眉眼柔顺了许多。

像冬日的冰遇见了喜欢的春色,承受融化的痛苦只为看一眼春景。

卫殊难耐的动了动由侧躺改为平躺,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卫殊忽然有些燥热的扯了扯衣襟领口,许久之后才睡了过去。

后半夜下起了雨,雨势渐渐越下越大,屋外大雨滂沱,屋内的人睡的正熟。

突然间,天空闪光,转眼间又恢复了黑暗,紧接“咔嚓”一声巨响将卫殊从熟睡中惊醒,一时之间电闪雷鸣。

因猛然睁开眼睛导致瞳孔收缩,而后又慢慢张大,心跳加速,肌肉紧张,耳边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

卫殊缩在床头用被子蒙着脑袋,企图阻止雷电带来的恐惧。

黑暗与雷声将卫殊带回到了六岁的夜晚,那天也是一个雷电交加的黑夜,小卫殊一个人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咕噜。”熟悉的饥饿感席卷而来。

激烈的争吵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父亲酒瘾和母亲的大手大脚,相互的指责与看不惯,让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庭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曾经一起度过了艰难与温馨,埋藏在深处的裂痕越开越大。

“卫东方,你凭什么管我,我自己挣钱自己花怎么了,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连份安稳的工作也没有,天天就知道喝酒!喝酒!喝的满身酒气还耍酒疯,你有什么脸来管我!”一道尖锐的女声在客厅响起。

卫父大着舌头不清不楚的说道:“我管我自己的媳妇怎么了,你那些包和衣服,哪个不是上万的牌子货,就知道大手大脚,败家娘们!”

“我买些衣服包包怎么了,都是我身边姐妹推荐我买的,这是我的自由,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话音突然中断,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卫东方!你敢扔我的东西!快给我住手!”

“砰!砰!砰!”一阵尖锐物品破碎的响动,最后“彭”的一声摔上房门。

客厅终于安静了下来,家里又只剩下卫殊一个人了,每次争吵完的结果就是扔下他一个人在家里。

“轰隆!”一声,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砸在窗户上。

身形瘦弱的小男孩安静的侧躺在床上,手缩放在胸前,漂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无神。

每次雷鸣声响起,身体都轻微的颤抖一下,背紧紧的贴着墙,蜷缩着身体,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墙面,汲取着瘦小身躯的体温。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充斥着雷电与怒骂,卫殊用力的蜷缩着身子,后背抵着墙,紧紧抱着被子的手隐隐发白。

“轰隆——”又是一声,耳朵被震的嗡嗡作响,尖锐的耳鸣像一根无形的针,猛的刺入耳膜。

卫殊一只手死死的捂着耳朵,一只手撑着床榻,神色恍惚的爬到床边,慌乱间被被子绊了一下,从床上摔到了地上,肩膀狠狠的磕在了石砖上,不看也知道肯定青了,他忍着痛光着脚推开了房门。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狂风裹夹着雨水,顺着房檐飘到了卫殊身上,冷的彻骨。

“笃笃。”敲门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整个人暴露在恐惧之下,不知道下一次雷声在什么时候响起。

“笃笃”一下接着一下,紧闭的房门不见一丝松动,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地,同时也照亮了眼前的雕花木门。

“!”卫殊脸上的血色退了个干净,手脚发软,缓缓的滑坐到地上,双腿蜷着,紧紧的捂着耳朵,脸埋在膝上,心脏控制不住的怦怦直跳,把自己封闭在自制的壳子里,企图逃避下一次的恐惧。

萧褚睡觉时,始终保留着一丝警惕,但外面的大雨削弱了敲门声,导致他错过了一次。

萧褚披上外袍走到门前,打开门,刚好一道闪光照亮了眼前的景象。熟悉的身影靠坐在另一扇合着的门前,抱缩着身体,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单薄的内衫贴在身上。

比想象中更加单薄的身形瑟瑟发抖,看不见脸,但他知道这个格外脆弱的人是卫殊。

萧褚立刻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连开门的动静都没引起眼前人的注意。

他赶忙走上前,喊道:“卫侍读,卫侍读。”

“卫殊!”没有反应,情况要比想象中的更糟,闷雷响起,缩在门边的人身体猛的一抖,又向后缩了缩,像是什么东西在消耗他的血,动作间露出的脸格外苍白,双眼毫无神采。

萧褚脱下外袍披在卫殊身上,一只手穿过膝弯,另一只手扶着肩膀,将没有反应的卫殊打横抱起。

外面的雨依旧在下,不能让他再继续留在这里,卫殊被抱了起来,脸顺势埋在了萧褚的胸膛上,手依然紧捂着耳朵没有放下,仿佛在恐惧着什么。

萧褚能感觉怀中人的身体,在小幅度不受控制的发抖。

萧褚脚步急促的抱着卫殊走到床榻边,小心的调整姿势让他坐在床上,并且注意到卫殊光着脚,冻得发白的脚趾不安的缩着,萧褚突然有些心疼。

卫殊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为了防止染上风寒,要把它脱下来换掉。

过程中遇到了困难,卫殊两只手紧紧的捂着耳朵,导致衣服脱不下来,萧褚耐心的温声哄劝着:“卫殊,听话,把手放下来,我要帮你把湿衣换下,不然会生病的。”

卫殊还是没有回应,手也没有放下来。

如果要是茴香在场一定会被殿下温柔的语气吓一跳。

萧褚只好翻找出一块宽大的,足以将坐在床边的人整个都裹起来的毯子,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换好了衣服,将擦干净的卫殊塞进被子里。

萧褚正要起身离开,被子里的少年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终于放下了捂着耳朵的手,胡乱的朝着萧褚抓了一下,像是要挽留让自己感到安全的源头,一个不留神,萧褚被扯到了床榻上,毯子落掉了地上。

床上的两个人纠缠在了一起,男子膝盖跪在下面少年的双腿之间,另一条腿搭在床沿,两只手撑在少年肩膀两侧,下面的人顺势将双手环绕在男子的脖颈之上,收紧双臂想要将脸继续埋在男子温暖宽厚的胸膛中。

萧褚感觉脖颈一沉,卫殊没想到竟没有将上方人扯下来,反到将自己的上半身抬离了床面,红绸缎滑落,乌发散开蜿蜒铺展在了床上。

萧褚低下头近距离观察卫殊的情况,身下人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双眼无神,瞳孔微微放大,意识像是陷入了泥沼挣脱不出,方才见他听到一声沉闷的雷声后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应该是惧怕雷声引起的。

然而萧褚只分析出了一半,真正的原因是童年的遭遇导致的心理创伤,瞳孔放大,神智全无,对外界反应完全消失,将自己封闭起来的严重应激反应。

卫殊嘴唇细碎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萧褚低头凑近“……不……不要。”梦呓般开口,没有安全感的动了动身体,想把自己缩起来。

像一只误闯到人类世界里的小兽,小心的藏着身体以免被猎人捕捉。

萧褚的心口一颤顿时柔软了下来,眼中蕴着令人沉醉的温柔,压低声音轻声安慰:“别怕,我在这。”语气说不出的温柔。

如此温柔又坚定让人忍不住依赖,卫殊朝着萧褚怀里缩了缩。

萧褚调整姿势,现在这个姿势对卫殊来说不太舒服。

他揽着卫殊的肩膀微微使力侧转着面对面的躺下来,松开揽着肩膀的手往下移动,手下的触感让萧褚意识到他的小侍读比想象中更加的消瘦。

揽着自己脖子的手带动肩胛骨凸起,形状优美,犹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萧褚的手最后停在腰上不动了,外侧的那只手放在卫殊的背部轻轻的一下一下拍打着,适当的身体接触会给人带来安全感。

慢慢的,怀中人不自禁的颤抖渐渐停了下来,拍打的动作依旧。

很久之后,屋外的雨势小了下去,雷电远去。

埋在胸前的人不动了,呼吸平稳,绵延悠长,睡着了。

浓密的睫羽湿漉漉,鼻头红通通,脸上遍布着泪痕,萧褚不知为何没有停下拍背的动作,就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的盯着卫殊看。

怀中人的眼泪像是浇在了萧褚内心深处某块从未踏足之地,不知何时形成的种子顶开了绿衣,悄然无声无息的发了芽。

一夜过后,万物复苏,焕然一新,不知名的植物承接着雨水,牟足劲拉长自己的身体,顺便长出一片又一片的新叶,羽毛鲜艳的小鸟嬉嬉闹闹蹦跳在枝头,弹落未干的雨珠,滴掉在树下雨后蘑菇棕黄色的伞盖上。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相拥的两人身上,星星闪闪宛若金子,缩在男子怀中的少年眼皮颤了颤,不久又恢复了平静。

枝头的小鸟飞了下来,停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打量着屋里的两人,张了张喙想要一展歌喉,就在此时床上的少年睁开了眼睛,澄清灵动的眸子清亮有神,小鸟未鸣就吓得扑灵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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