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希扫了一眼汤臣，便重新将目光移回长刀，巾帕拭去长刀上的鲜血，露出原先光洁的刀面，刀面上映入明希清冷的面庞。

明希垂眸看着刀面，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就是汤直的儿子？”虽是疑问句，但是语气中透着绝对的肯定。

汤臣一愣，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报出个姓名，就被猜出了身份，面色瞬间变得铁青。

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就听见眼前这个浑身沾满肃杀之气的女人继续说道：“你可知你父亲被抓，其中有一罪名就是通敌卖国，现如今他的儿子不好好待在大齐，却出现在倭寇的船只上。”

明希扫了一眼面露惊恐的汤臣，轻笑了一声：“这是在证实他确确实实与倭寇狼狈为奸？”

明希话一出，瞬间触碰到汤臣紧绷的神经，此时他顾不上自己的处境，连忙大声吼道：“我父亲他没有通敌！”

明希看着脸色涨红的汤臣，轻挑了下眉，有点胆子，但是...

“刷”的一声，那柄长刀瞬间架在汤臣的脖子上。

汤臣只觉得有一道亮光闪过，下一秒一把刀就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冰冷的触感吓得汤臣瞬间息了声，脸色煞白，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明希看着没了声音的汤臣，嘴角一勾：“那你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我...”汤臣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明希懒得再同他搭话，收回长刀，对一旁的林念说道：“将他带下去审问。”

林念将汤臣交给一旁的士卒，并吩咐他们将汤臣带回舰船上看押。

等汤臣走后，林念才继续开口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安排此人？”

明希看着四周忙忙碌碌的人，轻笑道：“一块带上，送上门的把柄怎么能不收呢？”

汤直的妻儿老小一直都有人看守，而汤臣能孤身出现在此处，定是有人相助，不管是谁，事由如何，在接下来与汤直的谈判中，这不失为一个可用的筹码。

待众人修整完毕后，明希下令重新启航。

清晨，天色将将蒙亮，林念出舱四处转悠，在经过桅杆时，抬头向上瞧，却并未如常见到那道纤细的身影。

林念眉头微皱，继续转悠。

在他经过船尾时，瞧见船手正在收渔网，便停下脚步在一旁静静观察。

船手将渔网拉到甲板上，视野里突然闯入一双皂履，船手赶忙抬头往上瞧。

等看清来人的面孔后，船手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笑着朝林念打招呼：“林大人可是在巡船？”

船员们都知晓林念会在船启航前巡逻船体，碰见他们时也会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因其亲人的态度使船员在遇到林念时少了几分拘谨，态度也更加随意一些。

林念脸上露出浅笑，看着甲板上的渔网，问道：“这是午膳的食材？”

船员点了点头，并说道：“等会小的会送到伙房。”

“那你随便帮我带句话给他们。”林念接着说，“我的那份鱼给我留着。”

船员先是表示自己记住了，后又问道：“大人可是要亲自下厨？”

虽都说君子远包厨，但是这位大人在这次航行中，下厨的机会不下五根手指，伙房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林念轻点了下头，不再多说，转身继续巡逻。

等快午膳时，林念按时出现在伙房，还自带了一个小包袱。

林念在空余的炉灶前，打开包袱，露出瓶瓶罐罐，炉灶旁放着一个木桶，两条鱼正在水里游得正欢。

林念先是从衣袖中掏出臂绳，绑住宽大的袖子，随后走到一旁的水缸边净手。

净完手才从水桶里捞出一条鱼放在案板上，抄起菜刀，用力一拍。

在林念做菜时，即便已不是头一回见，但伙房里的人还是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林念。

林念动作行云流水，颠勺翻锅信手拈来，一看就知晓是个老手，明明是个贵家子弟出身，还是个朝廷命官，却有这等手艺不得不让人在意。

诱人的香气不断从林念的锅中飘出，林念将做好的红烧鱼盛出，连同早已做好的糖醋鱼一块放入食盒。

这是一伙计一脸不悦地走进伙房。

林念瞧见他手上完好的饭菜：“他没吃？”

这里的他指的是被关押起来的汤臣。

伙计点头回道：“是的，大人，他昨日的饭菜也未动半分，水也不喝。”

说完他就将饭菜放在桌子上。

林念淡淡地说道：“我知晓了。”

说完便转头看向一旁的船厨，看着他手上的食盒说道：“殿下的午膳就由我去送，正好我有事需同殿下汇报。”

自从见过明希杀人后，船上的人就开始不自觉地躲着明希，能不凑到明希跟前就尽量不出现。

现在林念主动提议，船厨自然求之不得，赶忙将食盒交给林念。

在把食盒交托到林念手上后，船厨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林念见状眉头微皱，提着两个食盒朝明希的船舱走去。

正在做木活的明希听到碧水的回报后，不疾不徐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林念进门后，正好瞧见头发和身上皆沾满木屑的明希，转头看向凌乱的桌面，有些疑惑地说道：“殿下，你这是？”

明希轻拍双手，木屑散落在桌面上，她随口说道：“做着小手工罢了。”

林念先是将食盒放在舱内中央的圆木桌上，再次问道：“殿下这两日未出船舱是因为在做这个？”

明希接过碧水递过来的巾帕擦手，不以为意地说道：“不然？”

林念老实说道：“我担心殿下是因为船上人惧怕殿下，才一直未出船舱。”

明希：“......”没想到她一直未出船舱，反倒还让人误会了。

船上人害怕她，她是知道的，但是她从未放在心上过。

明希一脸平淡地说道：“我还不至于为了一群无关紧要的人，改变自己的行程。”

林念反问：“既然无关紧要，殿下为何还要亲自上阵杀敌？”

明希奇怪地看了一眼林念，他今天怎么怪怪的，于是她反问道：“你是在生气吗？为什么？”

林念瞬间哽住了，半响后才卸力地坐在椅子上，有些郁闷的说道：“我不是在生殿下的气，明明多亏了殿下，船上才无人伤亡，但是，他们不心怀感激就算了，还仿佛看到洪水猛兽一般，处处躲避。”

明希看着一脸替她不值的林念，有些哭笑不得：“我可不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感激才出手的。”

明希接着说道：“我看到倭寇的船只上有上百人，既然父皇令我带兵南下，那我就会做到我该做的，躲在士兵身后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可是殿下...”

明希打断道：“人会畏惧陌生又强大的事物，这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你从小见我习武，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感触，但他们不一样。”

“我的所作所为，皆是我自身的意愿，我无愧于心，自不会在意他们，再说了，他们除了躲着我点也没做什么，你也不必在意。”

明希见林念的眉头还是微皱，便转移话题说道：“你带了什么过来，味道还挺香的？”

林念见明希转移话题，在心里叹了口气，才站起身，配合她打开食盒：“我煮了红烧鱼和糖醋鱼，殿下可要尝尝？”

明希一听眼睛微亮，赶忙走了过去，看着色泽诱人的鱼，当即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想法。

她立马坐在椅子上，嘴上还催促林念快把鱼端出来，最近船上伙食都是些什么清蒸鱼，清炒生疏等一系列清淡的菜色。

毕竟这是船医安排的膳食，大家的伙食都是这样，再加之没有那么多的调味料，她也不好让人单独给她开小灶，最近她的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明希迫不及待的将筷子伸向红烧鱼，嘴上还不忘招呼林念也坐下一块吃饭。

明希夹了一块红烧鱼肉塞进嘴里，待鱼肉咽下肚后，也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对着林念大夸特夸。

林念好笑地看向明希，他嘴角一勾，轻声说道：“多谢殿下的称赞。”见她喜欢也就不枉费他拜将军府里的大厨为师了。

待两人用完膳后，明希接过巧莲递过来的清茶，边喝边听林念汇报汤臣的事。

林念说道：“殿下可要见见那汤臣？”汤臣在知晓明希的身份后，便吵着要见明希，见明希不见他就闹起绝食。

明希直言拒绝道：“不去。”一个分不清立场的蠢货，她可没那个耐心去见。

明希站起身，往她的工作桌走去，边走边说：“不用管他，随他折腾，饿他个两三天死不了，明早到地方后，把人交给闽南总督处理，反正人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的。”

“是。”他也认为不必去见那汤臣，他只不过是例行公务问一声，明希的拒绝正合他意。

林念也站起身，紧跟在明希身后：“殿下，这次闽南总督是去年年底新上任的，名为张宪。”

明希低声应了一声：“嗯，听父皇和陈宁说起过他，是个人才，明早就能见到了。”

明希说完，从桌子上的木屑堆中掏出一大一小两个东西。

林念看着明希手上拿的木料问道：“殿下，这个是？”

明希将较大的那个递给他看，林念伸手接过，将木料举起仔细端详后说道：“殿下，这是大样佛郎机炮？”

明希点头：“就是前年陈宁带到京城的样式。”

前年广东新会遇险，弗郎机人以武力抢占新会海港进行贸易，陈宁临危受命带兵前往救援，最后弗郎机人大败而逃，陈宁缴获大量的弗郎机武器，并将其带到了京城。

武器中最受人瞩目的是弗郎机火炮，京城军器局受江尧的命令对其进行仿制30余门，作为试用品发往各边。

佛郎机炮能连续开火，弹出如火蛇，威力极大，深受边疆将领青睐，纷纷上奏朝廷请求加大数量。

但佛郎机炮有个令人诟病的地方，那就是佛郎机炮的重量达三百余斤，不仅运输不便，还不易制造。

后来明希对其进行改造，在保留其威力的基础上，将其改小，使它更方便运输和大规模制造。

明希的中样佛郎机炮被研制出来后，先是由军器局生产出样品，再将兵部实验后才进行大量制造，然后迅速发往各边疆。

当时兵部在实验大样和中样弗朗机炮时，林念都在场，所以对其样子还是记得很清楚。

随后明希将另一个小木料塞到他的手里。

林念不错眼地看着手上的小物件，最后迟疑道：“殿下，这是中样佛郎机炮？但是又些不一样。”

明希摇了摇头：“这还只是设想，暂且称它为小样佛郎机炮，它的体积比中样要小很多，重量可减小至四公斤左右，可由人扛在肩上。”

“比起图纸还是实物更容易看得明白一些，现下没法造个真的来，我就暂且用木料试一试。”

林念翻看手上的木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若是这个重量的话，可能用在马上？”

明希沉鸣了片刻，最后才说道：“若是要用在马上的话，重量上还是要再减些为佳，我试试从它的铳身上入手。”

“我打算到时候借用地方军器局先造出来看看。”

“殿下打算去闽南军器局，还是去陈宁将军那边的军器局？”

明希想了想，才说道：“去陈宁那吧，我们能在福建那停留的时间有限，而且陈宁知道我的底细，可以给我省去一些麻烦。”

“好的，殿下。”

这里解释一下哈。

弗郎机是明代对葡萄牙的称呼。

文中弗郎机人侵犯广东新会，大败而逃这事是真的，发生在明朝嘉靖元年，葡萄牙人大败而逃，明军收缴葡萄牙人的武器，其中就有弗郎机炮和火绳枪，但是比起诸多问题的火绳枪，明朝更重视佛郎机炮，下令对佛郎机炮进行仿制创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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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