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宿帮他把床帐放下来,这个床帐很厚,又是纯黑色的,约莫只有一丝丝光亮能透进去,不但非常助眠,而且可以给人——尤其是顾泽西很强的安全感。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听着床帐内毫无动静,知道顾泽西性子警惕,如果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就绝对不会从柜子里溜出来。
沈宿轻轻叹口气,转身便出去了。
门外守着的侍卫长见沈宿出来,向他行礼,看到沈宿眼下的青黑不由得道:“陛下,您昨天晚上没有好好休息,眼下都青了,这里由属下看守,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沈宿的确忙的头晕眼花,一方面是刚刚穿过来灵肉不适应,还有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虚弱的爱人生命垂危让他放不下心来。
现在应该暂时是没有事了,他确实需要去休息一下,才能恢复精力。一会老婆吃饭喂药什么的还需要他。
沈宿正色嘱咐侍卫长道:“仔细听着守着,如果里面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汇报,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侍卫长应道:“陛下放心,卑职一定完成任务。”
沈宿没有去别的宫殿,只在养心殿侧殿让人随意铺了铺床,等到老婆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可以立刻出现了。
铺床的是小太监,跟了祁妄川很多年的大太监李蛰已经领了鞭子,据禀报说他的后背被打的血肉模糊,不比顾西泽刚救出来时好多少,不过还有口气,命大的话应该能活下来。
沈宿让人关上了门,自己卧在寝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全是老婆被打得鲜血淋漓,奄奄一息地被吊在刑架上的画面。
挥之不去。
……
养心殿里,黑黢黢的帐子中,少年静静地窝在狭小的柜子里。
他身上全是伤痕,因为他的窝在箱子里的姿势,伤口已经裂开了许多,裂开的口子疼得让人呲牙咧嘴头皮发麻,不过这些日子来,他已经习惯了,再剧烈的疼痛他也不是没有经受过,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听着牢狱桀桀的狞笑,被虐待、虐打已是家常便饭,好几次他恍若间觉得自己身处地狱。
所以对于顾泽西来说,这些疼痛算不了什么。
血似乎已经流了很多,渐渐染透了他的衣服,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上发散出来。并不好闻。
他身上的衣服似乎是新换的,这个不是被鞭打到破破烂烂的滂臭囚服,而是一件崭新的素白色里衣,软和又舒服。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顾泽西的腿脚渐渐发麻,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血液里来回滚爬,男子身躯被禁锢在这狭小的柜子里,扭曲的姿势让他的腰疼得厉害。
帐子里虽然黑,但是也有些微光亮透进来,因为在这个环境下呆了很长时间,顾泽西的眼睛能够看得清帐子里的东西。
是铺好的软软的床。
床垫不知道铺了多厚,似乎只要坐上去就会软软地塌陷。
他在囚室里睡的都是稻草,不能蔽体也毫无保暖作用,也不软,睡觉的时候还会扎到伤口,他不能哭,不能叫,睡觉的时候也不能随意动弹,因为一动就会有人来揍他。
挨揍很疼。
顾泽西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床铺。
这个床,好睡吗?
他好像从上面逃到箱子里的时候,慌乱中感受过一次。
他只记得那软和的枕头,枕上去棒极了,整个脑袋都陷在里面,像是躺在一团云朵上一样。
顾泽西的腿因为蜷缩着越来越疼,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就睡一下下吧,反正那个人已经走了。
等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再缩回柜子里,不就好了。
……
沈宿睡了半个时辰,天已经大亮了。
门外的积雪很厚,踩上去嘎吱嘎吱响。
沈宿记得老婆最爱玩雪,冬天最快乐的事就是接捏完雪团之后,把冰凉通红的小手贴在他脸上,还不许他生气。
沈宿站在养心殿门口,对侍卫长使了个眼色。
侍卫长道:“陛下,那人已经睡熟了。”
皇帝身边护卫第一人,当然是武功高强,即便隔着门也能听见房内的呼吸和心跳声,足以确认顾泽西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沈宿可以将老婆单独放在房间内,放心地去睡觉的原因。
沈宿点了点头,轻轻伸手推开门,屋内烧了地龙,并不冷。
沈宿将沾了寒气的外衣脱掉,又在壁炉前烤了会火,等到身体和手掌稍微热乎了,才轻轻掀起帐子。
帐子里面的少年盖着被子睡地正香,头发自然地贴在鬓角,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终于不是之前毫无血色的样子了。
沈宿忍不住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用手指背碰碰少年的脸颊,然后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棉被的一个角。
这一掀,却让沈宿嘴角还未淡去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棉被里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再掀地大一点,可以看见有血液已经深深地浸润到棉被里,摊开一片刺眼的猩红。
伤口没有被好好包扎,裂开的伤口比他想象的还多。
沈宿咬咬牙,慢慢将棉被全部掀开,起身去拿绷带和药膏。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只能强迫老婆在自己身边养伤了。
他不想让老婆受惊害怕,导致出现心理问题。
但是那前提是老婆得活着。
伤口一裂开就会流这么多血……他能有多少血可流?!
沈宿刚把绷带和药拿到手,就对上一双晶莹的小兽一般的眸子。
顾泽西这是醒了?
老婆上辈子睡觉,睡得跟小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可现在却如此浅眠,沈宿不过是拿了个药膏,一声不出就能把人惊醒。
是了,这不是上辈子那个被他捧在手心里,爱护了一辈子的老婆。这个世界的老婆被鞭打,被虐待,怎么能睡一个好觉呢?
顾泽西一醒来对上沈宿的眼睛显然有些惊慌,但是等到他的眼神触及那条被自己染上鲜血的棉被时,就变得异常惊恐。
顾泽西惊叫一声,整个人吓得往上一弹,慌忙逃窜向那个狭小的柜子。
那个地方好像变成了他的安全窝,只要一害怕就想要钻进去,似乎这样就可以防御外敌,免于侵害。
可是顾泽西的伤口还在流血,沈宿还要给他涂药呢,让他钻柜子是绝对不可能。
沈宿一个健步挡道柜子前面,顾西泽没有反应过来,慌乱逃窜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沈宿的怀里。
沈宿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少年,将人抱在胸前。
顾西泽惊慌地挣扎,手脚无措地扑腾着,却不敢真的弄痛沈宿半分。
他的身子因为害怕重重地颤抖,因为被禁锢着无法逃脱而小声地哀哀哭叫起来,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沈宿的肩膀上:
“别、别打我……那个血,我不是故意的……我给您洗被子,求求您、求求您……”
被子?
谁在乎那个被子!!
沈宿将人扣在怀里:“不用洗,不打你,别哭了……泽西,我会不打你,相信我,好不好?你看我在抱着你呢,我只是想要给你上药,我们上了药,伤口才能早点好,伤口好了之后,泽西就不会再疼了,对不对?”
沈宿的声线放的极温柔,像哄一个三岁孩子一样诱哄他。沈宿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抚摸拍打着少年裹在纯白色里衣中的脊背,因为瘦弱,他的脊柱尤为明显,甚至有一点硌手,腰也极细,看上去还没有沈宿的手掌大,这个发现让沈宿皱起眉头。
怀中的人似乎被很好地安抚了,不由自主的颤抖慢慢停下来,耳边压抑的抽噎也渐渐消失,他哭红的脸颊抵在沈宿的肩头。
沈宿摸摸他的后脑勺,夸奖道:“乖孩子。”
“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上,好不好?咱们包完就睡觉,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感觉到疼。相信我,好不好?”
怀里人没有吭声,但是也不再挣扎,像是依偎似的依靠在沈宿的怀里。
沈宿也不逼他,轻轻摸着少年的后背,就这样拥抱着他。
等到顾泽西防备似乎渐渐放下了,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头,就快要沉入梦乡时,沈宿才摸摸他的脸颊:“我们把伤口处理好再睡觉,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顾泽西抿抿唇:“不打我。”
“嗯,不打。”沈宿承诺道,“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感到疼痛,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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