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被朱莹握住手,王咏不由一怔,连耳朵尖都冒了红。
“咏自然相信娘娘。”他尽可能放轻嗓音,安抚朱莹,“圣上原打算直接处置了娘娘。咏虽只与娘娘相交几日,却知您不是伤风败俗之人,故此求圣上恩典,查清此事,再行发落。”
“况且豹房庭院,并非隐蔽之处。圣上家宴,往来者众,咏想着,便是真有人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绝无可能选在这种地方。”他话音已压到极小。
朱莹本是一时着急,大惊之下不及细想,如今听着王咏说话,心下渐安,脑子重新活络起来。
王咏又道:“宫中处处有人值守,咏知娘娘遭了算计,可放在往常,说不准就有人恰在附近,只是娘娘没看见,还能充当个人证,可虎豹肆虐之后,就难说了。”
朱莹点头。
“咏得了皇后娘娘首肯,已代宫正司,将当日御花园内还存活的宫人都提审过一遍。”
王咏又道:“只是有几个人伤势颇重,直到今日还在昏睡,转圜余地就在此间。万望宝林娘娘保重,不要太过惊惶。”
宫正司是专门管女官和宫女的,与宦官衙门有所区别,王咏想要尽快调查所有宫人,只能暂代宫正司女官行权。
朱莹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鼻子发酸,差点掉下泪来。
想她穿越还没有一个月时间,先蹲了大狱,再叫皇帝看不顺眼罚过一场。
好容易生活有了些起色,又差点被豹子咬死,发高烧侥幸痊愈后,突然就摊上秽乱宫闱之罪。
于她而言,宫中生活跌宕起伏,宛如在悬崖边上跳舞,一着不慎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
她心中的忧怖一直存在,只有皇后娘娘、李充仪和王咏带来的几点亮色,给了她在后宫中更好的生存下去的勇气。
皇后教导她武艺,提拔她。
李充仪待她温柔和气。
而王咏,则一遍又一遍从绝境中护佑她。就连李充仪待她的好,都有王咏的影响在里头。
就算王咏做这些,都因为他与原主间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而朱莹自己,也已经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与关怀。
要不是她一穿越就成了皇帝的妃子,身边有个人处处保护她,别说是到了古代,就算还在现代,她都得厚着脸皮表个白,争取和他在一起。
她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王咏轻轻叹道:“娘娘别怕。”
“我,我没怕……”朱莹低声道。
她还抓着王咏的手,十指下意识收紧,勒得王咏微微觉出些疼痛来。
他却顾不上这个:“娘娘!”
朱莹流了会儿眼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她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死死的抓着王咏,把人家手都给攥紫了,连忙放开。
王咏手指在那一瞬间微微弯曲,似乎也捏了她一下。
可看他的表情,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做,刚才的感觉仿佛只是她的错觉:“叫王公……”
她忽地一停,想起“公公”不能随便叫,似乎只有年纪大的,或者很有功绩、成就的宦官才当得起,也不知王咏属不属于这一类。
“厂臣公”是个尊称,也不能乱使。
朱莹连忙改了口:“叫王厂臣见笑了。我一时激动,冒犯了厂臣。”
“娘娘不必道歉。”
王咏下意识摸了摸被攥到发紫的地方,心中竟生出点遗憾来:“咏必当尽心竭力,请娘娘千万宽心。”
他望着朱莹,朱莹也望着他,两个人一时沉默下来。
王咏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空话。虎豹被人放出,最先遭殃的必定是豹房周围的人。就算真的有人能证明朱莹清白,也早就丧生虎豹之口了。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中想出其他办法来。
朱莹倒不像他,没有太大的紧迫感。
原主根本就没承宠过,又一向不怎么喜欢活动,验个身就可以搞定一切。
她唯一有点紧张的就是,听说剧烈运动也会让那玩意破裂,她这些日子一直在骑马射箭,间或打拳耍大刀,这些……应该都是剧烈运动吧?
想想古代的科技,她心里底气真没那么足。
朱莹纠结了半天,觉得这个办法可用。
当务之急是活下来,人活着才能有盼头,别的都不重要。毕竟有句俗话,叫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如果她真那么倒霉,连验身都不能证明清白,就只能说明她运气太孬了,到时候不死也得死,狗日的皇帝绝对不会放过她。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朱莹低声道:“我有一计,请厂臣附耳过来。”
她住在皇后的宫殿里,处处不方便,王咏把人都清出去了,可就这么个小屋子,正常说句话,外头伺候的人肯定能听见。
王咏踟躇片刻,面颊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他长得白,这红便极显眼。
朱莹自然瞧见了,她心里微微一跳,泛出些许欢喜。
王咏没犹豫多久,起身半蹲到朱莹床前,伸过耳朵。
朱莹温热的呼吸喷吐在他耳畔,声音轻轻的,还带着几分柔:“我并未……侍奉过圣上。厂臣可禀明圣上,使人验明正身。”
王咏头忽地一转,耳朵边沿擦过朱莹唇瓣。
他却没多在意这个,面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眉尖微蹙,轻声问:“娘娘,您这主意……”
“怎么?”
王咏顿了顿:“娘娘,眼下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咏可以去求圣上,您何必如此……”
他似乎是找不出词来形容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娘娘,您曾骑马射箭过,用这办法恐非万无一失。”
朱莹惊愕的盯着他。
之前她就发现王咏的想法和一般人不同,对读书另有一番见解,今日听了这话,她才知道,从前她还小看了王咏。
所以,这样的人,怎么就偏偏是个宦官呢!
如果皇帝也和他一样,那该多好!
朱莹一时间没有回答。王咏还半蹲着,一只手扶着榻:“娘娘?”
她这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声:“说什么去求圣上,这等事情,我怎好连累厂臣。厂臣这般信任,为我担忧,我铭感五内。如今我心意已定,就这么办吧。”
她垂下眼,望着王咏扶着榻的手,借躺下的机会,悄悄伸手覆了上去。
就算没法表白,摸一摸也是好的。
王咏没挣,反而彻底蹲了下来:“委屈娘娘了。”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朱莹恋恋不舍的挪开手。王咏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拱手道:“娘娘既要小憩,咏便告退了。”
·
第二日清晨,几个年长的宫女来到永安宫,为朱莹验身。
朱莹面无表情地任那些宫女摆弄,巨大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说是两片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做就又成了另一种感觉。
然而她无力反抗皇室对于后代血脉,及宫中妃嫔清白的重视,她惧怕死,还要在皇帝手底下继续苟下去。
验身完成,看那些宫女面上的笑意,朱莹便知道自己这关过了。
她寒着脸穿好衣裳,打头的年长宫女拜下道:“奴婢们必当如实禀明圣上,请娘娘放心。”
朱莹扯出个虚假的笑容来,她此刻根本提不起精神:“那便多谢诸位了。”
当天下午,便有御前侍奉的内侍传来皇帝口谕,命朱莹回长庆宫。
她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整理好衣裙,重新梳头插戴,赶去正殿拜别皇后。
皇后神色不愉:“怎么圣上连点安抚的东西都不赐给宝林?真是岂有此理!”
“娘娘眷爱妾身,才会有此言语,”朱莹心情好了半分,“妾给圣上添麻烦了,圣上宽宏大量,不怪罪妾已经是万幸,妾身何德何能,敢想别的东西。”
“你呀……”皇后摇摇头,倒是没有给朱莹继续说的意思,“宝林先回长庆宫安顿吧,充仪妹妹这段日子也很想你。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委屈了你。”
朱莹再拜告辞,乘着舆回长庆宫了。
她心里不大痛快,拜见过李充仪,回到偏殿后,就躺在床上不动弹了,呆呆的想着事情。
生辰宴一事过后,朱莹对自己安分守己的住在宫中,抱紧皇后和王咏大腿,外加苏纯提醒,默不作声混到老死这个目标产生了怀疑。
她真的能安然到老,像其他太妃一样,迁居随都或皇陵处的行宫吗?
――她不知道。如果类似生辰宴的事再来上几个,说不准她就会稀里糊涂的丢掉性命。
况且,这宫里终究还是皇帝在做主。皇帝和他最宠爱的妃子都恨着她,她能落什么好?
说到底,还是得想办法改善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像皇后希望的那样,得到皇帝青眼,甚至于宠爱。
可她真能得到圣宠吗?
她愁眉不展,心中隐隐的,对这个想法生出些厌恶之意来。
守在内室外的宫女忽然通报道:“娘娘,御马监来人,说要拜见您。”
御马监!
王咏好像就是御马监的吧?
朱莹赶紧坐起来,对镜理了理头发,好在她只是在床上躺着,没有翻身,身上衣饰并不乱:“快请他进来。”
来者是个陌生内侍,手中捧着只长长的木匣,道:“奴婢拜见宝林娘娘。”
他递过木匣,侍立在身侧的宫女接了过去:“厂臣去年出行,遇见一书生卖画,见他画得可爱,便使人买了下来,一直挂在值房中。厂臣说娘娘近日心情不佳,看了这个或许会开怀些,便命奴婢将画奉与娘娘。”
朱莹一愣,随即接过木匣,示意宫女拿来赏钱:“多蒙厂臣关怀,劳你替我谢谢他。”
内侍走后,朱莹打开匣子,将画徐徐展开。
那画不大,只画着只猫儿,圆滚滚的蹲在石头上,憨态可掬。朱莹看着它,唇角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来。
她喃喃的,又轻声说了句:“王咏,多谢你。”
声音极轻,连旁边侍奉的宫女都没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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