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旧案(1)

长安城的热闹喧嚣自清早起到傍晚时达到顶峰,而后缓慢衰减,到深夜平静下来,次日再开始一个新的轮回。

吴懿在傍晚之后低调乘轿前往顾府。

顾府那些木头般的下人在左仆射跟前更是噤若寒蝉,十个加起来都还不比跟在吴懿身边的随侍看着亲和得体。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顾侍郎他没学到老师挑人的眼光。

要说吴懿的随侍看起来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五官平平中等身材,不动不说话的时候和长安城中随意一个中年阿叔没什么分别。但当他抬眼时,任谁看他都觉得这是个温和却不失棱角的人。

吴懿带着他的侍从进了主院,一早便候着的顾维源起身行礼:“老师。”

吴懿扶住他的小臂:“有伤在身就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了,快坐下吧。”

两人坐下,吴懿往外一瞟,那侍从便自觉带上门出去了。

抿过一口茶,吴懿看着顾维源苍白的脸,关切道:“伤势如何?可好些了。”

顾维源道:“回老师,陛下派宫中御医来看过了,换上新药,感觉是比前些时候好些了。”

吴懿微微颔首,又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顾维源一一作答。

约摸扯了半盏茶的淡,吴懿才道:“临川,十五那日,期明回来后与我说了你的打算。为师想着你也不小了,如此打算自然有自己的道理,便想听听你的想法。”

吴懿想问的还能是什么?

顾维源沉默。他也不催。

片刻后,顾维源道:“蔺氏与我并非同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故而想要退婚。”

吴懿颔首。

顾维源接着道:“到时学生作为退过一次婚的人,自然配不上老师的女儿。”

听见这么没诚意的理由,吴懿竟也不生气,而是说起了他的女儿:“临川言重了。小女愚钝比百年蔺氏所出的嫡亲大小姐有五分不如,平时也没什么小姐的架子,性情安静柔顺。而临川你却是我所有学生中出类拔萃的一个,小女配你,恐怕才是有高攀之嫌。”

这话说得就是根绵里针。

顾维源低声道:“玉瓶为佳赏,揽月入水镜。如若浮云遮,瓶中何复明?”

“哒”地一声,茶盏磕在茶托边上。吴懿额角青筋方显即隐,他带着一点不知什么意味的笑意:“为师知道你的意思了。”

顾维源起身行了一礼,什么都没说。

吴懿沉默着受了,而后道:“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为师就不打扰你休养了。”

顾维源道:“老师慢走,路上小心。”

吴懿潦草地点了个头,向门口走去。门外的侍从好像与他心有灵犀,立即开了门,与顾维源视线对上那一瞬,那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

顾维源面无表情。

吴懿走路不疾不徐,沉默着与侍从一道出了顾府,却在顾府门前碰见个看起来十分眼熟的人。

之所以眼熟……是因为他与这座府邸的主人长得有五分相似。

“学生顾维清,见过左仆射大人。”少年拱手见礼。

平日里,吴懿就是看不上国子监里的黄毛小儿,也不至于一言不发,但他看见顾维清却好比没看见,直接越过他上了轿。

顾维清掖了两袖,笑眯眯的,好像丝毫没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温声与顾府守门的仆役道:“在下顾维清,听闻兄长受伤,特来探望,麻烦这位大哥通报一声。”

探望?谁见过探望伤员两手空空的来的?

看门的仆役以奇怪的目光将顾维清上下打量一遍,应声进门通传。

不一会儿,那人便小跑出来,与顾维清道:“公子请进。”

有仆役带路,顾维清也很配合地假装自己是第一次来兄长的府邸一般,好像曾将顾府地图标成筛子的人不是他一样。

顾维源还坐在方才面见吴懿的堂中,桌上茶水茶具已换了一套新的。

顾维清一看茶盏就笑了:“越窑青釉莲瓣纹瓯。”

顾维源道:“坐吧,什么事至于你光明正大过来?”

顾维清不理会他隐晦的挖苦,捧起茶盏仔细端详:“左仆射大人都能光明正大的来,我为何不能,兄长如此有些偏颇。”

顾维源皱眉道:“没事别学国子监那些人的口吻。”

顾维清放下茶盏,微微笑道:“兄长看不上国子监那群人,该不会是预见了自己以后一定用不上他们?”

顾维源动作一顿:“什么意思?”

顾维清道:“今日左仆射来是又与兄长说嫁女儿的事了吧?看他的样子,我猜兄长是实话实说了吧?”

顾维源不答。

顾维清转而道:“兄长可知今日朝上,陛下一口气罢了三位吴党之人的官,又连贬十一人?”

“十一人里仅有四人是右仆射那边的,不痛不痒,顶多算是个警告。吴党那边却是有些不好过,被罢官的三人里有两人是五品,被贬的里有五人是六品。长安的五六品与州县的五六品有何区别,无需我多言,而且据我猜测,御史台那边揪出来的恐怕远不止这么些人。蔺叔叔将‘刀’递到陛下手里,陛下这次是狠了心刮吴党的肉。”

顾维清看向他哥:“兄长下手搅混水,就是为了今日的局面?”

顾维源摇头:“不,为了换条路走。”

顾维清一摊右手,表示洗耳恭听。

顾维源道:“如今一品皆不理事,而两党分治勾心斗角,你觉得陛下怎么想?”

闻言,顾维清一愣,继而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兄长是想……”

顾维源抬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只是一个构想,具体的再等我琢磨几日,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顾维清垂眸沉思片刻,低声道:“如此倒是不必借蔺氏的势,但兄长打算怎么造一个契机?”

顾维源道:“此事不急,我留的把柄多的是,等和蔺氏解除婚约再说。”

顾维清一听这话就笑了,他摩挲着莲瓣纹瓯:“我算是明白了兄长为何绕这么大一个圈,敢情是为了不拖累……”

顾维源冷道:“不必把我说得跟个人似的,我不过是想换条路活得久一些。”

顾维清乖巧颔首:“兄长冷心冷性,的确不是个人。如此,我便等着看兄长口中的路能让兄长多活多久了。”

顾维源不耐摆手:“滚吧。”

顾维清也不觉得自己是招人嫌了,笑得真心实意,负手慢悠悠地滚了。

“低花树映小妆楼,春入眉心两点愁。斜倚栏干背鹦鹉,思量何事不回头?思量何事不回头啊……”

远远的,顾维源听着他的吟诗声,面上一丝波动也无。

当真君心如铁。

与此同时,蔺知乐刚从陆涟闺房出来。陆涟挽着她的手,笑道:“反正明个儿也没什么事,不如今晚就留在我家了呗?”

蔺知乐缓缓摇头:“改日吧。”

陆涟知道她的脾气,也不过多挽留:“行吧,有想知道的再来我家或者去国子监找我都行。”

蔺知乐微微笑道:“阿涟,多谢你。”

陆涟一点她的额头,两人说笑如常走到门口,蔺府的轿子已在外面候着了。

可外面候着的除了蔺府的轿子与轿夫,还有个清癯玉立的青年。

双方对上目光,青年先行拱手见礼:“学生叶昼成见过陆博士,这位是?”

蔺知乐回礼:“蔺氏女,见过叶少卿。”

叶昼成道:“百闻蔺小姐大名,初次得见,叶某有幸。”

陆涟见了他,一点也不惊奇:“叶少卿今日也是来等令弟?方才路过我父亲的院子,我听着他们约摸是已经下课了,应该很快便会出来。”

叶昼成再拱手:“多谢陆博士。”

有外人看着,蔺知乐与陆涟也不便多说什么话,匆匆话别之后,一个上了轿,一个折身回府。

恰好,一群负笈少年走了出来。

其中一位看见站在陆府门前的叶昼成,哭丧着脸小跑到他面前:“哥,你怎么又来接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还会走丢不成。”

叶昼成并不与他废话,只道:“走吧。”

陆府大门缓缓合上,叶昼成微微偏头,余光瞥见那一袭月白衣裙消失在合起的门后。

注:“玉瓶为佳赏……瓶中何复明”几句是咸鱼作者根据后续剧情编的。

“低花树映小妆楼……思量何事不回头”出自白居易的《春词》,一首闺怨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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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感恩(鞠躬)投雷的小可爱破费了~

吴懿:“我女儿没学过什么之乎者也,没小姐架子,脾气还好。”

顾维源:“我怀疑你在内涵我未来老婆,但是我没有证据,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暗搓搓戳你痛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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