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那不是顾侍郎么,他怎么来了?蔺少卿你看!”
蔺知言烦躁道:“我看什么看?!他顾维源有什么好看的?”
同僚一向知道他与顾维源两看相厌,故意揶揄道:“好看啊,鬓若刀裁剑眉星目的,个儿还挺高。”
蔺知言强忍住朝鸿胪寺外那锦衣青年翻了个白眼的冲动,拉着同僚走人:“那么好看我回家和我妹妹说说,让她赶紧和顾维源退婚把顾维源让给你得了!”
同僚哈哈笑道:“不了不了,这等‘艳福’我可消受不起……”
蔺知言一眼没瞟见,再一看,发现这“顾维源”竟径直朝他们走过来了!
他背后汗毛炸起三尺高,心道:他是不是听见了,方才我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啊,他这别不是过来吵架的吧?
一边想着,蔺知言一边往后退了小半步。
“顾维源”在他们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将两人打量一遍。
蔺知言甚至听见他那没出息的同僚在他身后发出小小的一声“嘶”。
蔺知乐缓缓开了个头:“两位……”
蔺知言一听这声儿,要是有尾巴,这会儿估计都翘起来了,他轻咳一声,故作不耐烦道:“我们怎么?”
“两位大理寺正在吗?”
蔺知言表情僵了,身后同僚“噗嗤”笑了。
不等两人开口,蔺知言立即收敛的方才那副姿态,冷淡道:“你谁?你又在问谁?”
蔺知乐看着她哥恼羞成怒的样子,心情复杂,面上却一丝情绪都不能外泄,忍得十分辛苦。
见气氛诡异,与蔺知言同行那鸿胪寺官员站出来打圆场:“不巧不巧,顾侍郎来迟一步,两位寺正刚刚回去了。”
蔺知乐心道:我当然知道他们刚走,不然我也不会露面。嘴上却说:“多谢。”
没等她走两步,蔺知言立即道:“你等等。户部官员问大理寺的人在哪儿做什么?”
蔺知乐反唇相讥:“鸿胪寺的又问我找大理寺的做什么?”
蔺知言火了:“你!”
“顾维源”回过身去,讥讽道:“外面传言都传成什么样了,你们和大理寺的顺着这条线查不出来不能换条么?驴子撞了南墙都知道回头。”
蔺知言要不是被同僚拉着,恐怕已经扑上去了:“你骂谁呢你?!”
蔺知乐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心久违地舒畅。
蔺知言原地气了好一会儿,叫来一个小吏:“大理寺的人可说了今天什么时候会再过来?”
小吏干笑道:“这……蔺少卿,他们每日不就过来问问使者们可都还活着么?”
言下之意——大理寺的人今日不会再过来了。
蔺知言烦躁道:“那我去给他们说一声。”
同僚拉住他:“少卿这是干嘛去?”
蔺知言道:“去大理寺看看,要不行,我带几个人再去查查。”
同僚不放手:“不是,少卿啊,顾侍郎也不过这么随口一说,你还真信啊?”
蔺知言无奈道:“信不信不由我,万一对破案真有用呢?这番邦使者大老远跑来大晋,不明不白的就死了”顿了顿,低声道,“可怜呐。”
同僚也面露怜悯。
蔺知言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去了,你好好安抚西边楼里的那几个洋毛子啊!”
同僚怒道:“蔺少卿!”
而蔺知言早便脚底抹油溜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鸿胪寺大门外,他同僚苦笑着摇头,慢慢往回走。
鸿胪寺与大理寺有些距离,蔺知言赶到时,已在路上将近日长安流传的传言听过一遍,无声感慨于百姓们的敢想敢说。
都传出妖鬼吸人魂魄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其中一种说法却引起了蔺知言的警觉——杀人的可能是个女子,或者说行凶之人中可能有一位是女子。
这些日子鸿胪寺与大理寺协同保护来长安的番邦人,蔺知言作为鸿胪少卿也没少看过大理寺那边查案的进度。他清楚记得仵作在查看过尸体后曾说划花了番邦人脸的应当不是刀,更像是发簪一类的东西,番邦人身上最为致命的伤口较之其他几道钝了些,似乎是行凶之人气力不足所致。
这两点换个别的说法也不是讲不清,但将杀人者是个女人的说法代入其中一想,也说得通。
万一呢?
他停在大理寺跟前,抬眼便瞥见不远处“顾维源”那长身玉立的背影,立即便收了一脸愁容,大步向前,声音冷淡道:“顾侍郎,你一户部官员对番邦人被杀一案如此关心,恐怕不太合适……无事献殷勤和瓜田李下的道理无需我教你吧?”
蔺知乐收回即将迈入大理寺门槛的脚,微挑了眉梢:“哦?”
蔺知言道:“当然,若是顾侍郎觉得自己最后担得起误导大理寺的职责尽可当我没说。”
蔺知乐顶着顾维源的壳子,略垂了点眼皮打量自己亲哥。
蔺知言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满脸警惕:“怎么?”
蔺知乐绷着一脸顾维源式的冷淡:“没怎么,若不巧被顾某猜中了,蔺少卿可别忘你的功劳是顾某给的。”
蔺知言瞪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头顶都快着火冒烟。随他过来的两名下属心里打鼓:一会儿这两人要是打起来,是帮上司呢还是帮品阶更高的顾侍郎?或者假装劝架把顾侍郎拉住给上司打两下意思意思?
想想还有点激动呢……
可惜蔺知言只是在那儿瞪了一会儿便提脚进了大理寺。
转向不远处停了轿子的小巷的蔺知乐停下脚步,侧身往回望了一眼,又对轿子里坐的人说:“这样当真可以?我哥哥这人”说到半截没说下去,将对她哥的评价化作一声叹息。
轿中传出“蔺大小姐”冷静的声音:“明面上的事只能交给能出现在案子里的人做。”
蔺知乐闻言点头,点到一半却顿住了:“可是我方才顶着你的壳子露面了。”
顾维源沉默片刻,而后道:“无妨,我发现傅家的把柄后刻意针对清流是理所应当的。”
蔺知乐“哦”了一声:“对了,那现在我们该做什么?”
顾维源道:“等。”
等什么?
等沉在深水的魑魅魍魉浮起,等他们伸出爪牙露出咽喉。
与此同时,大理寺中。
“什么叫你们大理寺办案,其余人不得置喙,你们停尸间里躺着的那个不是好好从我们鸿胪寺走出去的?”
“还有什么叫百姓所说都是捕风捉影胡编乱造,你又知道人家什么都没看见听见了?”
“万一九成假一成真的真比真金还真,到时候人命官司谁来担?!”
差点被蔺知言一拍桌子墨汁溅满脸的大理寺丞往后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脸道:“蔺少卿,您看您这也说了九假一真,我们有分辨那些流言的时间不如……”
蔺知言怒道:“你这说的!”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后面便来一人伸手按在他肩头:“蔺少卿。”
蔺知言回头望过去,见是大理寺少卿,立即道:“世叔您来得正好,我……”
大理寺少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出来,世叔跟你说两句。”
长辈开口,蔺知言也只好暂时按下火气跟了出去。
“知言啊”大理寺少卿道,“世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就不跟你说空话了。”
蔺知言敏锐预感到他说的不会是什么让自己愉快的话题,皱眉道:“世叔。”
少卿对上他的目光,又偏过脸去:“知言,你知道出了这事,上头都是怎么想的吗?”
蔺知言沉默。
少卿又道:“你若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那你在鸿胪寺中当值,总该知道番邦人那边又是什么态度吧?”
蔺知言咬牙不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大晋给出的说法说得过去就行。
大理寺少卿见他这样,摇头叹气:“你看,你也知道。每月莫名死掉的人有多少,报到大理寺来能解决的又有多少?更别说使者们过几日便要启程离开长安了。我们有时也是有心无力……”
蔺知言道:“可是,世叔,就在这几日破案也不是不可能,不是么?”
“不过是些不稽之谈,你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世叔,那番邦人脸上的划伤和那道致命伤怎么解释?他眼都还没闭呐!”
见他神情似乎有些松动,蔺知言又接着道:“世叔,你们大理寺事多人忙抽不出空来,我替你们去走一趟如何?一旦有了发现,立即知会你们!左右现在鸿胪寺里也就安抚那些个草木皆兵的番邦人一事,别人去做也是一样的,没什么非得我去做的事,我就去查一查问一问,成么?”
他看了蔺知言一会儿,无奈笑道:“年轻人啊,要我说你什么好”顿了顿,又道,“罢了罢了,鸿胪寺那边要是不忙,你想查便去查吧,我可事先说好,大理寺这边人紧,我顶多只能派小猫三两只跟着你。”
蔺知言脸上总算是阴转晴了:“多谢世叔。”
大理寺少卿叹道:“说什么谢,若你真能找到什么线索还得是我谢你。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啊,你若是查不到什么便老实回来,后面囫囵结了案你也别闹腾,不然我可上你爹那儿告你一告了!”
蔺知言颔首:“道理我都晓得,不会不知道好歹的,只是……有些意难平。”
大理寺少卿笑道:“去吧!”
东市,行人裹着貂,胡姬露着腰。
蔺知言领着同样身着常服的两个同僚、一个大理寺官员,站在街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热闹非常的烟柳之地。
他此前从没想自己有一天会到这等烟柳之地来。若不是为了查案,他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打折了他的狗腿吧?
隔了两条街就是番邦人倒地身亡之处,隔了两条街就是番邦人倒地身亡之处,隔了两条街就是番邦人倒地身亡之处……
蔺知言深吸一口气,拼命给自己暗示,站在街口足足酝酿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没扭头就走。
大理寺派来那人估计是经常跟在他们少卿身边的,清楚办案的手段,人也机灵,见蔺知言踟蹰,连忙道:“蔺少卿,您若是想问这里的人晓不晓得什么消息,问往来男人没用,咱们恐怕得去问问久居在此的女子。”
蔺知言诧异地瞪向他,脸上就差写着:成何体统?!
那大理寺的年轻人无辜回望: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想什么呢?
蔺知言心想,行吧,我忍。而后大步走到一家看起来人少些的青楼,对门口站在最边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道:“姑娘。”
他刚一开口,站在姑娘旁边的一群敷粉少年便斜眼看过来。
蔺知言斟酌着措辞:“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啊!”
“蔺少卿,你走错了!那是小倌馆!!!”
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来的三人眼睁睁看着蔺知言被一群腰如杨柳的少年七手八脚地拉进楼中去。
待三人亮出身份,好不容易把被扯乱了衣襟的蔺知言从如狼似虎的小倌们手里救出来正式进行询问,已是申时。
蔺知言拢了拢衣襟,臭着脸一边擦自己脖颈上沾的脂粉,一边冷冷道:“我且问你们——都听说番邦人被杀一案了吧?”
小倌们点头如小鸡啄米。
蔺知言又道:“近来你们可接待过番邦人?”
小倌们面面相觑一阵,摇头。
蔺知言道:“那你们有见过附近青楼出入过一位深栗卷发、高鼻深目、眸色琥珀的番邦人么?”
小倌们又是一阵面面相觑,依然摇头。
蔺知言将擦过脂粉的帕子拍在桌上:“好了,去下一家问。”
这一次,四人出门便齐齐把腰牌挂上,就差也在脸上写明“朝廷查案,闲人远离”。
天色渐晚。
鸿胪寺与大理寺的官员结束一整天毫无进展的工作陆续离开。
有人直接回家,有人会见亲友……还有的假装离开,很快又悄悄转了回来。
一人前脚刚踏入鸿胪寺大门,就听巡查卫士的脚步声消失在拐角处,游刃有余地走进院中,朝招待外宾的典客署走去——显然,他很了解鸿胪寺近日的安防排班,也很了解鸿胪寺的构造。
他还未走到的地方灯火渐次熄灭,人们或沉默着或交谈着离开,他行走在昏暗天光下,仿佛深渊中泅游的鬼魅。
自番邦人死后便搬空了的小院就在眼前。
他想起那个人信中的叮嘱,不屑撇嘴,自言自语了一句:“女人就是麻烦。”
他走进居中的屋子里,并不点灯,负手打量一圈后,走向几日都没人动过的柜子,一格格拉开查看过后又推了回去。
番邦人处有什么东西她都不知道,她便叫人来找,什么大小姐脾气?
况且在那番邦人被确定身份后,同他一起来的使者已经收了他的遗物。若是在这屋子里找不到东西,他难不成还去有人居住的屋子里找?
虽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麻烦了不止一点……
他看了一阵比脸还干净的桌子,又看向整齐得就跟没人躺过的床铺——若屋子就这么大点儿,还能放在哪儿?
他把被褥一掀,伸手往枕头底下摸索,什么都没摸到。思考少顷,他将锦绣枕套扯开,取出里面的瓷枕……
“谁在里面?”
他略吃一惊,脚步极轻地往暗处避了避,双眼紧紧盯着投在窗上的人影。
“谁在里面?出来!”
屋中依然没有声音。
“我最后再问一遍,谁在里面?”
外面灯火熄了。
屋中人不见松口气,反倒越发紧绷。
倏地,大门打开,冷着脸的年轻人一眼便看见床边半蹲着个人。
刚看清屋中那人的脸,年轻人便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你……”
屋中那人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自袖袋中取出一枚名牌在他跟前一亮,又收回:“看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
年轻人垂头不语。
那人轻笑一声:“把门带上吧,左右不着急,你慢慢想,想仔细了”说着,将瓷枕侧面的活扣打开,摸出一方女子用的绢帕来。
一块破手绢,有什么好藏的?他一边腹诽一边又往瓷枕里摸了摸,确定里面再没有别的东西了,这才合上活扣,将瓷枕重新套好放回原处。
年轻人默不作声看着他收拾,眉头紧锁。
只是恰巧路过此处,却撞见了这种事……为此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作对,值得吗?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良心过得去吗?
但为此赌上自己的仕途,划算吗?
何况那人还在煽风点火:“今天蔺知言怎么不在?他撂下你做什么去了?你刚刚是从有人住的院子过来的吧?若我是你,我现在便老实退出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要是蔺知言同你一道,你不能装没看见也就算了,就你一个人,何必呢?”
“且不说你看到什么,我都能让你说的不能成为呈堂供证,只要你还在这鸿胪寺中”他顿了顿,语带威胁,“你觉得你此后能好过?”
年轻人猛地闭上眼,额角绷出明显的青筋。
他又一转语气,竟有些苦口婆心的调调:“你还年轻,才只是个小小鸿胪中署令,何苦和我们作对呢?”
他打量了年轻人一阵,好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某种答案,心中不屑冷笑,起身将丝绢收入袖袋中,拍了拍衣裳下摆沾的灰,跟个没事人似的绕过他要离开。
那人的手刚搭上门闩,年轻人立即道:“等等!”
他带着些许嘲弄与无奈混杂的笑意转身,看向那抬起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年轻人:“怎么,你要拦我?你可知道你今天拦了我是挡了谁的路?”
年轻人沉声道:“我知道。”
字字斩钉截铁!
那人笑道:“整天跟在蔺知言身边,给了你站直了说话的底气了是吧?”
年轻人面色一凌:“我所作所为与蔺少卿无关!”
那人似乎被他的天真逗笑了:“与蔺知言无关,你这是想护着他?他爹是左御史,人家需要你护么?与其想着在我跟前和蔺知言撇清关系,不如好好想想你的出路!”
年轻人紧紧盯着他,一声不吭。
那人无奈又遗憾地笑着,自袖中取出那方绣花的绢帕,绢帕之后却是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匕首……
“既你心意已决,那就没办法了,你有好胆气,但愿你下去后能得……”
知言我儿啊,你一好好的外交官,不会推理不会查案很正常,但是你干嘛抢人家隔壁sh大队的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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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感恩(鞠躬)~
明天入V,下章出来前本章评论全部发红包奥,感谢支持正版,么么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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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探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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