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带来的消息,如同在林微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那个名字带“芸”的宠妾,她的暴毙,与华妃可能的关联,以及自己莫名被冤魂缠上的现状……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林微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在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和清晰的谋划之前,她需要继续扮演好“病弱不堪”的角色,这层保护色不能轻易撕下。
然而,被动等待从不是她的性格。既然知道了“芸娘”可能的存在,她便无法装作一无所知。那方“芸”字帕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她潜藏的危险与秘密。
借着养病的由头,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寝殿内。春桃是个老实本分的,但毕竟年轻,许多宫里的陈年旧事并不知晓。林微便以“卧病烦闷,想听听旧闻轶事解闷”为由,让她多去与宫里那些年长的、负责粗使的老宫人攀谈,不拘什么闲话,回来学给她听。
春桃不疑有他,只当小主是病中无聊,便也乐得去各处走动,听些有的没的回来禀报。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林微努力拼凑着关于这座紫禁城,尤其是关于延禧宫的过往。
“听说咱们延禧宫位置偏,以前住的娘娘也不多……”
“有老太监说,西六宫那边,翊坤宫最是华丽,但也最是……不太平。”
“还有人说,皇上还是王爷时,府里曾有个极善歌舞的姬人,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消息了……”
信息杂乱无章,真假难辨。但林微敏锐地捕捉到,关于雍亲王府旧事的传言,似乎都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意味,提及者往往语焉不详,匆匆带过。
这日午后,春桃又兴冲冲地回来,手里拿着两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旧书。
“小主,小主!内务府清理库房,扔出来好些没人要的旧书,奴婢瞧着这书皮还挺完整,就给您捡回来了!”
林微心中一动,接过那两本书。一本是前朝的《女则》注疏,枯燥无味;另一本则是没了封皮,内容像是杂记游记,笔迹潦草,似乎是什么人的随手笔记。
她强压下激动,先翻开了那本杂记。里面记录的多是些风物见闻,宫闱之事提及甚少。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翻看,直到接近末尾的几页,目光骤然凝住。
那几页的字迹与前面略有不同,更显娟秀,似乎换了人书写。上面零星记载着一些宫中琐事,某位贵人得了赏赐,某位嫔妃生了病,笔墨简略。但其中一页,却用稍重的笔触写着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西苑荷池畔,惊见倩影舞,恍若当年芸……”
后面的话似乎被水渍晕开,模糊不清。
西苑荷池!当年芸!
林微的心脏狂跳起来!这“芸”,是否就是那个“芸娘”?这笔记的主人,似乎也曾见过类似的身影,并联想到了“芸”!
她仔细摩挲着那模糊的字迹,试图分辨出更多信息,却终究徒劳。但这寥寥数字,已经足够让她确信,“芸娘”并非她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过的,并且,可能在某些特定地点,比如西苑荷池,留下过深刻的印记。
必须去西苑荷池看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然而,她如今是“重病在身”的林答应,如何能跑去西苑?那里距离延禧宫不近,若无正当理由,贸然前往,必然惹人怀疑。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病了近半月,太医诊脉后,终于松口,说她风寒已去,只是气血两亏,仍需静养,但已可偶尔下床走动,晒晒太阳,于恢复有益。
这个消息如同春风,瞬间吹遍了延禧宫,也传到了各宫主子耳中。
皇后那边依旧是不咸不淡地赏了些补药。华妃毫无反应,仿佛她已是个死人。甄嬛派人送来了一盒上好的血燕和几枝新开的玉簪花,附言让她安心静养。安陵容则亲自送来了一盒新制的、气味更清冽的安神香,说是利于她病后调理心神。
林微一一“感激”地收下,心中却明镜似的。她们都在观望,看她这场病究竟是真还是假,看她经历了侍寝风波和华妃的雷霆之怒后,会是何种光景。
这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带着暖意。林微以“遵医嘱,需活动筋骨”为由,决定去御花园走走。她刻意打扮得素净,脸上不施脂粉,走路时让春桃小心搀扶,一步三喘,俨然一副大病初愈、弱不禁风的模样。
御花园中,初夏的气息愈发浓郁。为了避免遇到太多人,林微刻意避开了嫔妃们常去的亭台楼阁,沿着僻静的小径缓缓而行,方向却是不动声色地朝着记忆中的西苑荷池。
眼看荷池在望,已能闻到风中送来的荷叶清香,林微心中正暗自盘算着如何支开春桃,独自去池边探查,前方拐角处,却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和太监低低的提醒声。
“皇上,这边路滑,您小心脚下。”
皇上?!
林微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怎么这么倒霉,只是想偷偷调查一下,竟然撞上了最不想见的人!
她想立刻转身避开,却已经来不及了。雍正皇帝在一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已从假山后转了出来,迎面撞上了她们主仆二人。
猝不及防的照面,让林微大脑一片空白。春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拽着她就要跪下。
林微腿一软,几乎是瘫跪下去,伏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奴……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她吓得连请安的话都说不完整,身体因为真正的恐惧和刻意表演的虚弱而剧烈颤抖,看上去可怜至极。
雍正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单薄身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对这个林答应印象不深,只记得上次侍寝时,她胆小如鼠,僵硬无比,让他颇为扫兴。后来听说她回去就大病一场,至今未愈。
此刻见她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倒不像作假。
“起来吧。”皇帝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谢……谢皇上。”林微在春桃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却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着。
“病可好些了?”皇帝随口问了一句,目光却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反而投向了不远处的西苑荷池,眼神似乎恍惚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林微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一闪而逝的异样。皇帝为何看向荷池会是这种表情?难道……他也想起了什么?与那个“芸娘”有关?
“回皇上,奴婢……奴婢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还有些气虚……”林微低声回答,声音细弱。
“嗯。”雍正收回目光,不再多言,抬步便要继续前行。他显然对这个病弱且无趣的答应没有任何交谈的**。
然而,就在他与林微擦肩而过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吹动了林微因匆忙跪下而略显松散的鬓发,也吹起了她藏在袖中、因为紧张而微微松手的那方陈旧绢帕的一角。
那抹褪色的浅粉,以及上面那朵模糊的玉兰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皇帝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倏然回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林微的袖口,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林微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背后,紧紧攥住那方帕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没……没什么……”
“拿出来!”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惊怒?
苏培盛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眼神示意林微。
林微知道躲不过了,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方“芸”字帕从袖中拿了出来,递到苏培盛手上。
苏培盛恭敬地呈给皇帝。
雍正接过那方陈旧的绢帕,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朵玉兰花,以及花蕊处那个小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芸”字时,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了一般,脸色骤然变得阴沉无比,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
他死死盯着那方帕子,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结了冰的寒潭,牢牢锁住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林微,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风:
“这帕子……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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