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宋淼的话音落下时，耳边不断重复的女人呢喃声突兀地停止了。

屋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但是宋淼还能清楚地感知到，这里并非只有她存在，还有其他生物飘在空中，视线由四面八方汇来聚集在她身上。

那是无法称之为平静的目光，更多的是疑惑与好奇。

“你们想做的事我不会干涉。”

少女坐在床边背脊直挺，将床褥重新铺上床板后用手捋平，看起来像对这异象骤生的现状没什么反应，开口继续道：

“我能帮你们。”

她的声线保持一贯清冷，仿佛内心深处充满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透出令人难以拒绝的笃定。

事实同样如此。

宋淼的确不可能对这一群困于这里久久不散的冤魂产生出害怕情绪。

“……”

时间的指针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拖拽住，每分每秒的流逝都过于漫长。

她没有刻意去找她们浮于半空的身形，而是慢吞吞地离开床板，站在洗手台前开始洗漱。

因为天气温度急转直下的缘故，宋淼的鼻头被冻得有些通红，以至于现在隐隐有种着凉的趋势。

她吸了吸鼻子，重新将体内灵力运作至全身上下，体温终于恢复正常。

三，二，一……

突然，耳边再次响起那道平静女声：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说可以帮我们，不如说说你需要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

而答案正如宋淼预占的一般，她们并没有轻易答应。

但是在此之前，宋淼还是决定一试。

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工作人员封好的窗户忽地被屋外狂风刮开，木板径直下坠正巧砸在她的脚边，而几颗螺丝钉落了一地。

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更加强烈。

“……”

宋淼原本逐渐回温的身体再次体温骤降，冷得她只好再次动用体内灵力暖身。

正当她准备将自己整理好的措辞说出时，手上的乾坤袋传出熟悉的声音：

“宋淼，把放我出来吧。”

说这话的是久未出声的江好。

宋淼忽然意识到，不同于在幸福酒店的喋喋不休，来到这里之后乾坤袋里面几乎就没有鬼开口和她说过话，简直安静得过分可怕。

若是提起有什么异样的话……

她想起昨晚乾坤袋中那股浓烈的不知为何出现的剧烈恨意，抿了抿唇，内心隐隐产生出一种猜想。

“好。”

下一秒，江好半透明的身形出现在屋内，在虚晃一下后又迅速直起背脊稳住。

宋淼转动脖颈朝江好所在的方向望去，却猝不及防对上她那双通红的眼睛。

她哭了。

这是江好从未显露出的一面。

在宋淼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江好已经咽下喉中的苦涩之意，重新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你想要做的就交给我吧。”

她话语之中含着绝对自信，像是在说这句话之前就已经预知结果一般。

当江好的话音在屋内消散后，宋淼右肩突然间搭上来一只手：“淼淼，你怎么还一直站在这里发呆？”

她侧头望去，发现楚晚晴正在满脸疑惑地盯着她看，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一样。

……消失了。

那种仿佛被人死死盯着的感觉，以及外界带来的压力骤然消失殆尽，身体猝不及防回升的温度令宋淼突然间大汗涔涔。

湿热的汗水自额角流到睫毛上，宋淼很快收回视线，平静地朝楚晚晴笑了一下：

“我们现在出发吧。”

尽管宋淼不是很想多管闲事，但还是在去诊所的路上再次重复过一次，这种症状出现的并不科学。

她话语说得隐晦，最后只说这一切都与昨晚他们做过的那些事情有关。

不过得到的是导演的捧腹大笑：

“你就是年纪太小，有些事情在网上骗骗网友就行了，现在都没有镜头在面前，可不能把自己都骗到啊。而且——”

导演清清嗓子，走在前方用轻松的口吻说话：“我的小心脏可受不住看到什么灵异现象！”

为了缓和紧张压抑的气氛，她还故作神秘地扮出个滑稽的鬼脸，身旁摄影听着时不时露出佯装害怕的神情。

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遵纪守法过得就是放心，什么不像外国那些枪支自由把心提到嗓子眼过日子，总之说到后面又延伸出不少话来，让三位男嘉宾终于开始安下心来，觉得刚才自己应该是反应过度。

毕竟，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有鬼怪也不可能猖狂到现在就出现的。

宋淼恢复默不作声的模样。

身体因为周遭温度恢复正常而逐渐降下温来，原本泛红的肌肤也开始变得白皙。

呆在乾坤袋里的鬼魂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热闹，将安静取而代之的是响起崔智平静的声音。

宋淼知道是在对她解释，于是走路时便一直竖起耳朵听着。

“江好并不是最早一批被拐到这里的，她在这里见过不少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据她了解，她们也同样是年轻时被拐卖到这里的。

这个村子一直都有从山外低价将媳妇买回村里的习俗，江好来到这里的时候刚从医科大学毕业不久。

在这里过的日子很惨，惨到我现在应该还是无法用正常语气替她复述出来，那我暂且就把这段略过。

江好用三年的时间才成功取得那家人的信任，因此得到一个下山进城里采购的机会。不过很可惜，那辆三轮车在下坡的时候刹车失灵，她死在即将进到城里那段马路上，我就是在那里碰见她的。”

当崔智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时，乾坤袋内又重新恢复平静，大部分鬼魂都对于江好的突然离开生出一种担忧来。

他们虽然知道江好对这里有种莫名恨意，但是完全没有联想到这个方面。

宋淼听得沉默。

她许久没有说话。

“哎没关系的。”崔智觉得理解，继续出言安慰大家，“她现在有自己的想法，答应能做到就绝对能做到，而且在这里最危险的可不是鬼。”

宋淼低垂眉眼，抿唇回道：“好。”

他说得不错。

很多鬼魂漂泊于世间多年都未作恶，毕竟大部分人在死后都会讨厌虚与委蛇。

相较之下，更可怕的是猜不透的人心。

-

宋淼跟在小队的末尾，心绪略微烦躁，偏头看向街边两侧摆摊的男人们时正巧迎上他们贪婪的目光，眸光逐渐变冷。

不仅是想到这里有很多位女性被拐卖到这里，还有将女婴活活生死，并把其尸骨沉至湖底。

她想起平日里和江好相处的日常，以及昨日那个女婴对她笑起来时的月牙眼。

也许卦具所指就是这件事情，这里的恶俗不该延续下去。

宋淼悄无声息地抬手卜卦确认事情大致走向，再次收回思绪时发现已经到导演所说的诊所门口了。

这个诊所的外表看起来十分滑稽。

它拥有着如同公厕的外表，唯独正门口上挂着的那副木质牌匾上字迹清秀，看起来格格不入。

——脑残诊所。

宋淼目光短暂落在上面一瞬，一看便知不是这里的村民能写出来的字迹，以及内容。

在场其他人的表情同样扭曲起来，就连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

离开那间屋子后摄像机的信号又开始恢复正常，嘉宾们都刻意将镜头面向那里，顿时引起观众们的震惊：

【纳尼？哪有这样子骂自己的？谁开的这家诊所给我站出来！】

【笑死我了，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名字，这真的不是仇家写的牌匾吗？】

【不是，难道这个村里没有一个识字的来说说这个招笑名称吗。】

【我的心情很复杂。】

沈清风现在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捂着肚子拍了拍身旁路过的村民，好奇地指着牌匾问道：“哥们，你知道这个诊所叫什么名字吗？”

“啊……”正从里面揣着一包药出来的村民冷不防被拍到肩膀，瞪着一双眼仁过小的眼睛看向沈清风，他舔了舔嘴唇，“这叫仁心诊所，你难道不识字吗？”

他眼神里暗含的饥渴过于强烈。

沈清风莫名觉得□□生寒，讪笑着后退一步：“哦哦，我是个文盲来着。”

【你骗鬼呢！你这个985博士还敢说自己是文盲。】

【这个村里的人不会都被忽悠了吧？感觉好搞笑啊哈哈哈哈。】

【我怎么突然想到那些失踪的女生，如果真的是被拐到这里的话，那她们就会是文化水平最高的一批……】

村民还想张口说几句时，手上又开始不自觉地挠起发痒的臀部，惊觉到自己愈发不对劲后他才恋恋不舍地告别这里离开。

沈清风默默松了口气。

走在前头的欧阳建为蹭一波大的，即使脖颈处抓痕惨烈，也还是坚持打开摄像头和观众们分享感受。

他指着脖子说得是声泪俱下。

乔牧年没有打开摄像头，躲着他们的镜头时一脸地不爽，他完全不想让观众们看见自己现在这幅惨状。

属实是到了一种女友粉看到心碎，对家看到买热搜的恶劣程度。

正在这时，诊所响起一道响亮喊声：“我这里的药材快不够了，后面来的兄弟姐妹们就先回去吧！”

里面的环境还算空旷，以至于回音还在房梁上环绕时，处于诊所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不是——”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吧！”

“我全身都好痒啊，好痒……”

坐在里面长椅上等待的村民立刻坐立不安起来，甚至还有实在难受的人直接上手去扯坐在桌子里边的医生。

医生不合身的米色大褂被扯得歪歪扭扭，看起来更加不三不四了。

他嘴里还在嘟囔着：“别扯我！”

宋淼走进里面匆匆环视一圈，发现他们身上皮肤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异样。

她最终将视线定格于坐在墙角处的长头发小孩。

在现在这个嘈杂纷乱的环境中，男孩坐在那处安静不语，看向村民们时眸光里染上几分不太明显的嘲讽之意。

而下一秒，他就和宋淼对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