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5宝藏

***

女王号静默地收起舷梯,将贵宾们迎进大厅内并拉出了原本安排在散场的乐团。

船长办公室内,有人居高临下透过玻璃往一片祥和的人群望去。

“不知道还以为船要沉了,指挥的手都在打颤呢。”

“咳咳……”唐烛眼见着船长的脸忽白忽绿,暖场道:“被临时叫过来,有些紧张可以原谅,对吧……”

“不,他可是个上过战场的骑兵,依我看不应该。”

唐烛只怪自己还没习惯,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就如同亨特警长,熟练地令人心疼:“是不应该哈哈。”他跑到付涼身旁,请求道:“出了这么大事,还要劳烦您帮忙看看。”

可惜对方不为所动,甚至百般无赖地开始摆弄办公桌上的地球仪。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剩下地球仪轱辘辘转动的轻响。

兴许见付涼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静默良久的船长终于焦急起来:“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毕竟昨日上午,您亲自来了一趟,还说过安全措施很可靠——”

唐烛当下就开始同情起这不识好歹的老头。

这他妈不是明摆指责人家吗。

但无论如何,抛开“付涼居然也会失误”这件事不谈。现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只剩下他了,不是吗?

人可以不够聪明,但是绝对要识时务。

苍老的质问声落地,不远处响起“哒”的一声,蓝绿交叠的球体停止了转动。

青年的指腹按在众多航线的交汇点,低声笑了笑。

赞赏道:“白痴。”

顿时,办公室又安静了一个度。

唐烛眼瞧着胡子花白的船长气的青筋暴起,只能看向警长的方向,希望他至少能做些什么。

却只撞见了个垂头看脚瑟瑟发抖的胖子。

窗外飘来《第四十交响曲》首乐章轻盈活泼的管弦声。好不分裂地与当前画面匹配着。

“我、我觉得……”他只能硬着头皮送死,道:“比起在这里发牢骚,船长您不如将事情原委讲出来。”

人家推理小说里,不都是受害者负责描述背景提出线索吗。NPC就该有个NPC的样子,哪有上来就质问男主的道理?

“不。”谁知这老头还较起劲来,愤慨道:“事关重大,不是任谁都能知道的!”

好家伙,带不动带不动。

唐烛连连在心中摆手,收回婉转规劝这一套。

“那你打算怎么找呢,搜船?”付涼继续盯着交汇点,上面赫然标记着“星洲”的字样。

船长气哄哄的,并未回答。

“看来是了。”

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今日船上非富即贵,就算东印度公司权势滔天,这么做也说不过去……

“或者悬赏,偷盗者无非是为了钱!我会用他无法拒绝的金额来做这比交易!”

“蠢货。”显然,付涼也有被气到,百般嫌弃问:“你就这么确定那人是为了钱?”

“我……”船长狠狠握了握拳头,他的确难以断定。

“况且,你以为星洲还有几个爱花冤枉钱的?”

唐烛:“……”

平白无故挨了一句,他只当是夸自己有钱呢。

正当室内陷入僵局,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亨特眼睛一亮,忙去迎接,笑容谄媚道:“维纳大人,您来了,快请进!”

原来是派人把付涼的本家请来了。

啊,受教了。

要不说人家是躺赢典范呢。

来者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金发蓝眼,身资高挑,穿一套得体的灰色礼服,领口的白色拉夫领中央嵌着颗暗绿色宝石。加之五官立体,笑容和煦,是个十足的美人。

唐烛想,如果付涼也经常笑笑,或许也能——

没来由的,几分钟前的那声冷笑在脑子一闪而过。

啧,还是算了。他想。

面前正是维纳·卡文迪许,付涼的小叔叔。男主的父亲早年在英格兰领土扩张战争中阵亡,这是卡文迪许家族仅剩的继承人。

在未来的公爵面前,船长收敛了很多,转而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去看过失窃的地点了,除了东西不在外,没有任何异常。”小殿下如此阐述,最后往办公桌前正在玩地球仪的青年瞥了一眼。

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唐烛听着交响曲悲怆的奏鸣声,尴尬地垂下脑袋。

怪不得离家出走都没人找,看来是有原因的。

维纳并未气恼,往里走了几步,径直到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艾伯特,你应该心中早有答案了吧?”

艾伯特,那是付涼在本家的名字。

“没有。”

“啊,真令人伤心,那么久不见,我们小艾伯特都学会说谎了。今早我可等了你好几个钟头,见面也不叫叔叔吗?”他笑着伸手,想去揉付涼的头发,却被对方抬起的眼定在了原地。

“你以为我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起了个大早。”他指的是昨日早晨登上女王号这件事。

维纳笑了笑,将手换了个地儿,拍在了付涼肩头上:“放心,你的人情我都记得呢。不如这样,西郊那儿有个风景还算秀丽的庄园,叫什么来着……不重要,送你了。有兴致的话,可以带着你的朋友,啊不好意思,忘了你没朋友。”

好家伙,亲叔叔捅刀子真是照心窝子使劲儿。

不愧是一家人。

“那就自己去住住也好。”小殿下回敬以笑容,“单纯”地朝他眨眨眼。

“不必。”付涼拍掉那只手,像是懒得继续搭理他。

“好了,不逗你了。这次什么条件才肯帮忙?我的好侄子。”

两人的话题勉强回到了正规,虽然是光明正大当着众人谈条件。

不过付涼应该没什么想要的吧?

他这种人,至少在唐烛看来总是无欲无求的。

没曾想,青年伸出了两个手指。

“……这不好吧,有些多了。”维纳看起来比较为难。“我不好向父亲大人交代。”

一个案子就要两千万英镑……

贵族之间的交易好野蛮。

“那就算了。”

小殿下手疾眼快按住了付涼即将收回去的手。“成交。”

众人:“……”

“所以……您决定先怎么做呢?小殿下。不然咱们先到失窃的密室看看?”警长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付涼将维纳一双尊贵的手掰开,“不需要看了。”

案发现场居然不看?

唐烛实在搞不懂这要怎么办案。

不像电视剧里拿着放大镜一块地板一块地板地收集线索,难道真相会自己长了腿跑到他们面前不成?

亨特大约也是怀疑,但没办法,活像个卖产品的推销员:“或者……负责看护宝藏几个失职的护卫,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您要见一见吗?”

付涼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缓缓起身,双手揣着大衣的口袋,显得极其烦躁,向他们确认:“密室毫无被破坏或者强行进入的痕迹?”

船长点头:“是。”

付涼:“护卫并没有任何偷窃宝藏的可能?”

船长:“是。”

付涼:“那就对了。”

船长:“?”

怎么就对了?

于是,真相就这么长出腿跑到了他们面前。

“因为密室里,根本没少东西。”

**

大厅内外已摆开预备延续至夜晚的筵席,钢琴曲悠扬婉转,主楼内外人头攒动。

维纳大人已经出面告知宾客,宴会将直至明日清晨。

属于贵族名流的狂欢,交织着奢靡与疯狂。会晤、舞伴、酒水甚至餐点,都能成为这群骄矜人们的无聊赌局。

就连“举目无亲”的唐烛都遭到了牵连。

几位淑女正摆开筹码,赌他领口那颗惹眼的宝石价值几何出自何方。

“唔,成色绝对算得上顶级货,打磨工艺也并非出自普通匠人之手……”

“我敢打赌,这东西怕只有一个地方才能搞到。”

“你是说落九天?这么想来也是,毕竟那地方经常往皇室进贡珠宝呢。”

“汉唐大道的落九天?是了,像是那边的手笔。”

“好看是好看。但我宁愿花大价钱收藏,也绝不会佩戴。宝石大,颜色又挑人,只会喧宾夺主。这位先生戴着勉强能压过。”

“是啊,东方人居然能这么好看吗?我还以为只有小殿下算例外呢。”

“小殿下只是有东方血统,我看他却是纯粹的东方长相呢。果然,柔美在硬郎面前一文不值。”

“嘘,他好像看过来了。”

毫不知情的唐烛环顾周遭,依旧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方才维纳大人将宝藏失窃一事全权交由付涼处理。而他更是要求自己独自调查,任何人不得打扰。

从办公室出去后,两人便再没碰过面。

倒不是怕案子破不了,唐烛担心的,是书中男主受伤的情节。

况且,这也是个增进两人友谊绝佳机会。

他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小口红酒,被迫跟完全不认识的人们碰杯寒暄。

刚应付完一群商人模样的南亚人,便发觉自己又被几位打扮浮夸的中年女士包围了。

女士们开始还算得体,只一味地跟他喝酒,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后头竟有意无意往他身上贴,或拿那芳香扑鼻的小扇遮挡,顺便抚摸过他西服下流畅的肌肉线条。

因为常常参加比赛的缘故,此前唐烛几乎从未喝过酒。他完全没有经历过醉酒,总怕会误事,好不明显地谢绝了各位的邀请,放下高脚杯,逃出了人群。

顺着扶梯上楼,他在七拐八拐的楼道里寻找到洗手间。刚往脸上泼了捧冷水,冷静了一秒。

第二秒就听见背后的隔间内隐约传出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他本有些迷糊,直到在水流声后,捕捉到明显的喘息声。

唐烛**僵硬在原地,刚恢复正常的脸重新爬上绯色。更不要说,现在充耳的嗓音,明显来自于两名男士。

他顾不得擦拭水珠,便冲出了门。

甫一转弯,正撞见了独自凭栏饮酒的青年。

唐烛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跑到人家面前,呼吸都不算均匀:“付涼……”

甚至没意识到在那人面前,自己的模样显得多狼狈。

付涼睨了他一眼。

潮湿的刘海与面颊,水珠随着喘/息从下颚滑落。面色因酒精变红,表情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上还包裹着红酒与女士香水味儿。

他收回目光,大概是对他如何从名利场与女人堆中逃出来这件事不感兴趣。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罢,唐烛都觉得自己如同与大人走散的孩童,难以抑制地感到丢脸。

“找我做什么。”付涼捏着一只玻璃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木质雕花栏杆,显得悠闲自在。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他抿了抿唇,“我是说,跟你一起找宝藏。我不会碍事的,就只是跟着,万一遇见危险,我还能——”

“还能怎样?”

唐烛咬了咬牙:“保、保护你。”说完之后,欲盖弥彰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幸亏付涼脑回路不寻常。甚至看都没看他,平淡道:“嗯。”

他这才没被难为情的话搞得无地自容。

见对方没有再拒绝,他又往前了一步,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

足足盯了几十秒,也没察觉有什么人可疑或者哪里不对劲。

“对了,付涼。办公室里,你说密室没少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想了许久也不懂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宝藏明明被盗,怎么又叫没丢?

艾伯特少爷完全没料到他还卡在如此久远的环节,险些要以为唐烛在开玩笑。但侧过脸却又看见双清亮的眼,完全不像是在装。他才得出个惊人的真相。

——居然是真的,这人是真搞不懂?!

他有些无奈,重复道:“那地方我检查过,可也只是检查了环境。懂了?”

付涼检查过密室。

旁人无法揣摩,但以唐烛对男主的认知,他完全相信密室的安全性。

而他现在又说,自己只是检查了环境……

也就是说,付涼当天并没有见到宝藏吗?

是了,这同时能解释船长为何不愿说出原委。因为宝藏本身,可能不便示人。

“密室没有少任何东西……”唐烛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道:“难道,难道在昨天早晨你登上女王号之前,宝藏就不在密室了?!”

震惊之余,他看见付涼微微颔首。

“那他还质疑你?!”他徒然体会到揭开谜底的愉悦感,一阵头脑风暴后,断定:“一定是那老头子监守自盗。他装模作样邀请你去密室,实际就是想造成大家默认宝藏在里面而且安全的错觉。然后又假装宝藏被偷,所有人都看不出端倪来,也自然没办法,他就能把宝藏据为己有——”

他正说得全神贯注,耳畔擦过声轻笑。

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强行结案了。满腔的愤慨就这么泄了气。他愣愣地转脸,正对上付涼的侧脸。

是垂眸微笑的模样,唐烛第一回见。

“怎么了……”他心头砰砰狂跳了两下,问话声低到尘埃中:“不对吗?”

付涼将杯中最后的酒喝尽了,视线仍然落在楼下大厅内,答非所问:“刚刚有吃东西吗。”

尽管如此,唐烛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吃了…一点。”

“走吧。”青年顺手将空杯子塞到一个路过的宾客手里,径直往楼道深处走去。

他们并肩而行,途径洗手间时,遇见两个年轻的男人在门旁朝这边寒暄。

“小殿下,许久不见啊。”

嘶,这声音,可不就是刚刚……

唐烛又暗自尴尬了一瞬间,没敢看两人松散的领结。

幸好付涼显然不记得他们,只象征性点头示意便路过了。

还催促道:“快些,我可不想在船上喝明天的早茶。”

他这才松了口气,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却不知,付涼在光线昏沉的走廊内微微皱起了眉。

脑子浮现方才唐烛跑过来时的场景,心底记下了自己鲜有的失误:原来不是喝了酒才脸红。

是因为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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