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镇澜之交接

他原就打算尽快交接完碧血南区的事宜,将人带回去交给墨漆,看看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闻言也就暂且放下心来:“我让幽影们护送你回去。”

这次凤不归没推拒,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六个就够了,剩下的五个你自己带着。”

此番一别,即使按大昭的时间,再见面怎么也得数以月计。何况他要回往生域,更是论年算。虽说他似乎并不特别嗜好凡人的鲜血和生机,许久也未见得吸一次血,只在痛苦到难以忍受时才不得不借此压制一下,但谢重珩终归是不够放心。

他抽刀就要割开手腕喂给凤不归,却被一把按住了。

“呛啷”一声,那只纤白指掌将刀扔在地上,一点一点从他指尖抚上去,渐渐攀上他的脖颈,揽住。

见他毫无抗拒,凤不归弯起唇角。妖孽男人也不知在想什么,狭长狐狸眼定定看了他一会,碧瞳如水,艳鬼般勾魂夺魄:“我不喜欢混着刀锋的味道。”

他收紧手臂,慢慢将人拉下来,一口咬在颈侧。尖牙刺入的瞬间,青年伏在他身上微微颤了一下,没有挣扎。

次日一早,他果然带着部分幽影悄然离开。

谢重珩花了些时日,确认整个南区的防务都没什么大问题,出自往生域的潜航舰有两艘已经顺利改造完法阵,入海运行无误。只待另外五艘也陆续完工下水,南区的海防将固若金汤。除非尾鬼调派神侍一脉的高手过来。

从最后一站抚星城返回时,他命守将谢烜随他一起回了镇澜大营,打算商量一下谢烽的后事和相关事宜。

凤不归仍没回来,算起来应该是还在往生域中。担心归担心,但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身边突然缺了个日日亲近的人,多少有些不习惯。

中军帅帐摒退了一切无关人等,只有谢重珩与谢烜、虞承绍三人,同时开启了所有阻隔窥探的法阵。帐外护卫的兵士都退到外围,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三人都心照不宣,面色沉肃,眼有悲色。

作为谢烽的胞弟,从上次驱逐尾鬼后,各防御点派遣有身份的将领前去镇澜,聆听主帅后续安排后,副将回来告知谢烜,眼下的“谢帅”并非本尊,他就猜到谢烽必然已经不在人世。只是碍于军中规矩,不得私下打探。

但此时亲耳听说,本该在镇澜大营近似于休养的兄长,却早已因着自己人的争权夺利,陨落于尾鬼细作之手,他仍是双眼猩红,隐有泪光,只是咬牙忍着,没有真正流下来。

虞承绍却只是安静地端坐一旁,一言不发。只在听到谢烽力战而死、九枚惊魂钉加身,将来九世不免困苦痴残时,呼吸骤然加重。

他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又开始泛出血色。

此事的后续处置,有两个方案。

一是谢重珩伺机诈死,公开谢烽的死讯,让这位大昭柱石得以风光落葬。但这样一来,军心势必动荡不宁。

二是由灵尘谢氏另外指派合适的人选,继续以谢烽的名义镇守碧血南区。但且不说继任者于兵事一道,不能比谢烽差太多,更重要的是日后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否则不仅有损他一世威名,于士气也同样是严重打击。

无论哪一种,都有不小的弊端,不可能两全。

谢烜既是谢烽的至亲,也是旁系有名望的尊长。他的意见很大程度上也能代表宗族的态度。于公于私,他都有决定权。但即使是他,也颇感棘手。

他竭力收起悲愤心绪,一时沉吟未定,难以决断。

“谢帅,谢将军,”目光在两人身上一一转过,一直安静得几乎不存在的虞承绍蓦然起身,拱手为礼,“末将不才,想要替大将军活着,镇守大昭疆域,安定谢氏军心,完成他的遗愿。只是……”

他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似要崩裂薄薄的皮肤炸出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只是这样一来,谢烽的后事就只能办得悄无声息,实在与他生前的名头不符,太过委屈。

谢烜扭头,两道刀锋般的目光仔细看了他额角的伤痕许久,方才恍然:“你是,小虞儿?”

虽说兄弟二人常年各守一方,但很多年前,他曾在谢烽身边见过一个没有正式名字的孩童。那小孩头上打着补丁,话不多,也没有同龄人的活泼,却很沉稳。

他能对此人稍有印象,还是因为后来听兄长无意中提起,他指点过这孩子,最后让他投军了。

一个平民出身的无关之人,能得谢烽主动提起,且有教导之心,其间含义,旁人不清楚,他却再明白不过。但兄长有意瞒下此事,他并不知道这孩子的真正名字和后来的情况。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兄长麾下那个据说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在青年将领中名气颇大的虞副将,就是当年的小虞儿。

甲胄冰冷细碎的撞击声中,虞承绍再度一礼:“正是末将。”

谢烜又转回去,看向帅座。

虽说此人曾得谢烽一手提点,又曾在他手下待过一段时间,才能甚至在他之上,毕竟事关重大。此人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份对于绝大多数将领而言,堪称不可能的任务,他并没有把握。

谢重珩微微一点头,算是这段时日接触下来,对虞承绍兵略心性的认可。

谢烜终于起身,低头踱着步子,半晌方下定决心般道:“灵尘谢氏多年来为抗击尾鬼倾尽所有,多少人连尸骨都寻不回来,并不特别看重那些身后之事。先兄一生为大昭镇守边界,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死都早已看淡。”

“生前极尽光耀,何需死后哀荣?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不希望因他一人之故而致军心动荡。”

他蓦地停住,锐利如刀的目光直直盯向虞承绍,像是要剜进他心里:“虞副将,你还年轻,你的人生刚刚起步,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甚至也许有机会创下足以以你本来之名进入昭烈神殿,与先兄并排而列、万古传颂的不世功勋。”

“但是,自此之后,你的名字将被彻底抹杀,你的人也将不复存在。你的一切,名声,前途,乃至在他人眼中的生命,都将止步于此。”

“无论今后你打出什么样惊天的功绩,全都与你无关,而是先兄的成就。但你承着先兄的身份,却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就是在践|踏他一生的荣耀。你可想清楚了?”

虞承绍神色平静,只是眼珠子上一片血色,沉声道:“末将知道。”

谢烜又盯了他许久,转身冲帅座上一拱手:“既然如此,末将今日代灵尘谢氏和先兄做主,准许虞副将以先兄之名,镇守碧血南区。”

并非他对这个连真实身份都不知道的“谢帅”如此轻信。一个合格的将领,有时候知人善任甚至比兵法谋略更重要。

一则,自谢煜和谢焕之后,虞承绍是谢烽多年来亲自选中,并真正用了心教导的唯一一人,其分量不言而喻。

二则,这位代替他兄长的“谢帅”履任不久,就一举撕开围困碧血海域多时的尾鬼封锁线。其中固然有机缘巧合,但不可否认,内中一系列兵力调动、整体布置几乎毫无疏漏。就连战后一切事宜、如何卸任抽身退出,也安排得井井有条,堪称大才。他若认为虞承绍能担此重任,必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能被这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先后认可,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后续是暗中紧锣密鼓的交接相关,谢烜从旁协助。他的那一份责任了结得早,但也没走,而是一直留在镇澜大营,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才能将谢烽的尸身护送回灵尘宗族,入土为安。

很快,镇澜守将冒进追敌、不慎战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碧血南区。

一颗未来的将星就此陨落,一众青年将领们痛惜不已。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战况最艰难、打得最激烈的那些时日都能安然挺过去,虞承绍身为一城守将,以他这些年来的战绩和行事作风,为什么竟会在大局已定、尾鬼只有小规模侵扰的时候,还能战死。

但任凭众人如何猜测,他的死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深夜的中军帅帐终于安静下来。剩下的五名幽影将虞承绍满身血污清理干净,给他换上谢烽的衣袍,然后按谢重珩的安排,悄然连夜离开镇澜大营,前往预先确定的地点等着。

假死的药也是当年谢煜亲自备下,留在乌金手环中的。药效未过,虞承绍安静地躺在寝帐的床榻上,却没有丝毫气息,倒像是真正死了。

谢重珩自手环中取出谢烽的陌刀和盛放他尸身的棺椁,又将他的面皮取下,连同他的本命令牌等所有物事一起,端正地摆放好。

他不能让这些人看见他的真面目,因此根本没打算跟谁当面道别。一切就绪,他熄了灯烛,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个镇守了三月有余的地方。

黎明前黑暗最深浓时,谢烜按昨晚“谢帅”的吩咐,准时来到中军帅帐,却见一星昏暗灯火下,帅案前摆了副黑水晶棺椁。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兄长很多年前就给自己备下,一直放在储物空间里随身带着。

棺盖开着,内里躺着一个清瘦高大的躯体。

谢烽身着极为合身的整套殓服。大袖深衣,衫袍整肃,襟领交叠,层层繁复,想来应该也是从他的储物空间里找到的。

深色衣襟上,细密绣着一只通体赤色、身形如豹的猛兽,锐角生于额间,五尾悬于身后,爪牙锋利,望月长啸,正是谢氏的家徽。

他已然染霜的长发束得一丝不苟,双手交叠在胸腹之间。即使当初是力战而死,却连指缝里都没有一点尘埃,显然曾被人精心清理过。

安然严整,端方规正,一派冷硬凌厉的气势,一如生前,宁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面上按大昭底蕴传承的世家大殓的古礼,覆着只银光熠熠的面具,瞧不见面目。

即使以谢烜这样受家族熏陶至今的人看来,谢烽的入殓状况哪怕是细节,都几乎无可挑剔,绝没有任何失了世家仪礼风范之处。

主持此事的人必然也是六族子弟。然而无论他如何想,也想不出那人的身份。

压下诸多疑虑,他本想再看兄长最后一眼,微颤着手伸到半途,悬了须臾,又收了回来。

谢烽出事太过突然,却是领了旨意,限期到任,又闻听镇澜有变,军情如火,时间急迫。那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去照着他兄长的面容,慢慢仿制一张足以乱真的人|皮面具。

别人也许不清楚,作为百数十年的亲兄弟、战场上无数次协同作战的同袍,谢烜却深知他兄长的性子。临终前会如何安排,几乎不必考虑。

假扮谢烽的那人面上顶着的,是他兄长真正的面皮。

面具下的真容是什么惨烈模样,他已经不忍去想。又何须为了活人的私心,侵扰生命已然定格的已逝之人?

“谢将军稍候,一会就好。”角落里传来点水声。虞承绍今日居然未着甲胄,而是一身便装,似乎正在清洗什么东西。听见他进来的动静,青年头也不回地嘶哑道。

片刻之后,他果然收拾完毕,将那东西拿在手上,一言不发地转身过来。

谢烜一眼瞥见对方,饶是他纵横疆场百余年、见惯了不知多少血腥惨烈场面,也惊得几乎当场跳起来:“虞……你的脸!”

光线朦胧昏沉,照着虞承绍一张脸上血肉模糊,没留下哪怕指甲盖大的一块皮肤。整张脸皮竟都被他活生生地亲手剥了下来,洗净、擦干,捏在指尖。

他彷如察觉不出任何痛苦,更像是根本没听见谢烜的话,只是径直行过来,慢慢跪在棺椁前,将他的脸皮端正地放在谢烽腰侧的空隙。

似乎那个刚刚从死人堆里被拖出来的孤苦孩子依旧肃立身边,孺慕仰望他的恩人,他的尊长,他的——神明。

一如当年。

在谢烽面前,他不是什么虞将军,不是什么谢氏军的后起之秀,而永远只是当初的小虞儿。他的人陪不了他,就用他的脸代替,在地下终身侍奉他。

顶着那张血淋淋的无皮面容,虔诚地在棺椁前拜了三拜,虞承绍忽然头也不回地嘶哑道:“谢将军,我真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站在外面的是他。或者,哪怕他能再起来骂我一顿、打我一顿,我都死而无憾。”

谢烽脾气大,那些说起来似乎很漫长、现在回头看去却极其短暂的岁月,对他也并不全是温情。尤其当他不再是小虞儿,而是以虞承绍之名存在时。

甚至灵尘之战结束、谢烽重伤后昏迷数年,刚刚醒来不久,他第一次前去探望时,也没能逃过一顿责骂。

然而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恩人如何对他,即使挨骂挨罚,他也是甘之如饴的。

那时谢烽的白玉雕像都已经被迎入昭烈神殿将近三年。虞承绍终于以直属副将禀报军务的由头,在灵尘谢氏宗族里,谢烽的寝房中,见到了暌违五年之久的恩人。

天下没有任何凡夫俗子能逃过时光与病痛的磋磨。名将已不复昔日生机勃发、纵横战场连续几个昼夜后仍能搏杀猛兽的模样。他将人扶起来靠在床头,离得近了,更能品出冷肃面容上的憔悴和枯萎之相。

掌下的躯体原本是坚实有力的,一刀下去堪能开山裂石。卧床昏迷整整五年后,如今竟会瘦得仅剩薄薄一层皮肉,覆在高大骨骼外,透着说不出的虚弱,似乎连一阵风都扛不住。

虞承绍当场落下泪来,再顾不上什么军务,“扑通”一声跪在床前脚踏上,今生第一次失控地嚎啕大哭:“大将军……你收……收了我吧……我给你当奴仆……当徒弟……当小虞儿……什么都行……伺候你……一辈子……”

再水一章谢烽&虞承绍,何谓承绍,何谓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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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镇澜之交接

穿成祖宗后师尊骗我打天下(伪穿越/伪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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