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艳敏从昨天下午打牌撞鬼之后，就一直心神不宁。

火烧屁股似地跑回家，先往肚子里灌了两大碗水，连被自己关在柜子里的虞楚非什么时候出来了都没空去在意。

好不容易缓和些了，一大早却被她家男人发现压在席子下的钱少了一百。

少了不说，还多出了一张冥币！

李艳敏当时冷汗都流下来了，连声说见鬼了见鬼了。虞庆文却以为她是拿去打牌输了还不敢认，怒骂她是个只会乱花钱的废物，还装神弄鬼地想糊弄他。

虽然这话多半是事实，但李艳敏不爱听，于是，大清早地，两人又叮铃哐当干了一架。

李艳敏被那张冥币吓得心里发怵，惶恐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到了晚上脑子逐渐清醒，她才开始仔细地想这件事儿。

她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没有撬开的痕迹，肯定不是贼。

假如是贼，也不可能只拿走一百。

她理所当然地开始极力怀疑虞楚非。

她知道，就凭他一个四岁多的小孩肯定找不到冥币。那多半是有人不安好心的人故意指使他偷钱，还故弄玄虚搞了这么一出。

……等等，她突然想起来，昨天出门前明明是把他锁在柜子里的，怎么她回来时，他好像就已经出来了？

李艳敏终于有时间有精力来计较这件事了，她阴着脸起身来，把虞楚非叫到面前来。

“你老实说，你昨天怎么从柜子里出来的？？”

虞楚非额头贴着一块纱布，他的小脸一片滚烫的通红，反应也比平常迟钝些，“我昨天……昨天……”

李艳敏出生不好，嫁得也不好，日子过得不如意。唯有在掌控这个小孩时，她心里才能产生一种快/感。

一种可以随意拿捏一个人的快/感。

他还那么小，无父无母，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她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想踹就踹，想不给饭吃就不给饭吃，不想看见他了就将他锁起来。她可以把所有的怒气怨/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他就像一只小蚂蚁，随便她怎么揉搓掌控都会乖乖承受，不会跑。

所以当这只小蚂蚁竟然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就擅自从柜子里出来了，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这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她的权威！

李艳敏猛地站起身抄起一个衣架狠狠在他身上抽了一下，怒道：“快说！怎么出来的？？”

衣架抽在身上很疼，但虞楚非没哭没躲。

哭没用，躲也没用，哭了躲了还是会被打。

他的嗓音仍然童稚，语气却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平静。

他望着李艳敏说：“是爸爸放我出来的。”

李艳敏原本还凶神恶煞的脸登时僵了，手里的衣架也掉在了地上。

“……你，你说什么？”她声音颤抖。

“是爸爸放我出来。”虞楚非坚定地说：“我好热，他就回来给我开门了，还喂我水喝，给我开了电扇，是爸爸。”

李艳敏瞪大眼睛，惊恐地后退一步。

背后的凉风，红色的液体，席子下的冥币，难道真地是……

不，不，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鬼。

一定是有人想联合这个死小孩想故意整她，吓唬她，这种低劣的手段，她才不会上当！

她用力地喘了几下，心里愈发地肯定这个猜测，登时火冒三丈，一把扯着虞楚非就大步往外面去了。

暴雨说下就下了，就算已经提前关上了窗子，姜又舒还是能感受到外面的雨下得有多大。

姜又舒眼睛直直盯着手中的书半晌，鬼使神差地又跑到门边的猫眼去看。

没想到正好瞧见对面的门开了，李艳敏凶神恶煞，生生拽着步伐踉跄的虞楚非下楼去了。

“小小年纪还学会撒谎了是不是？？！”

“究竟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隔壁的那个女人，还是楼上的那个老女人？”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做梦！”

“我现在罚你到楼下站着，要是敢乱跑，看我不打死你！”

李艳敏尖利的骂声渐渐远去，被雨声掩盖。

但是不多时，她就几大步上楼来了，进屋之后，用力地关上了门。

姜又舒冷着脸跑到阳台上往下看，大雨中，一道小小的身影被冲刷得摇摇欲坠，然后歪了歪，就这样倒在地上的积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姜又舒神色难看着这一幕，呼吸沉了沉。

他头上还有伤口。

内心不是没有挣扎，但还没挣扎完，身体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她飞快转身去拿伞。

下楼的时候，她这样告诉自己，例外，这次只会是个例外。

下次就不管他了。

到了楼下，姜又舒直直冲向倒在地上的那团小小身影。

“虞楚非！虞楚非！”

虽然举了伞，但是风大雨大，姜又舒还是很快被淋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索性丢了伞，伸手扶他起来，手却很快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温度。

难怪才淋了不到两分钟就倒下了，原来他发烧了。

如果她不下楼，他这样倒在地上，真地会出人命。

“虞楚非，能站起来吗？！”

“妈妈，爸爸，妈妈，妈妈……”虞楚非浑身湿透地歪在她怀里，眼睛要睁不睁，口中含糊呓语，苍白小脸滚落的雨水就像是他流的眼泪。

别说站起来，就连动都不能动了。

如果上楼去喊大人来抱，肯定要耗费很多时间。眼下这情形，姜又舒当机立断，尝试着将他揽在怀里抱起来。

姜又舒比他大一岁，力气也还不错，再加上他是真地很瘦，轻飘飘地，抱着他上了二楼居然也不觉得十分吃力。

回到屋内，姜又舒把他放到沙发上，刚准备离开去楼上喊赵云湘下来帮忙，突然一个炸雷轰隆响起。

虞楚非身子瑟缩了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她的手紧紧抓住不放，小动物一般可怜地呜咽出声。

“…………”

曾经虞楚非的粉丝从某个综艺片段扒出，外面打雷时隐在人群的角落里的他把耳朵给捂住了，粉丝纷纷笑他，说什么宝贝别怕妈妈保护你之类的话。

但在姜又舒那儿，这就是赤果果地立人设。

那个综艺是在室内，又不是室外。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怕什么打雷？

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雷劈？

然而……姜又舒望着面前蜷缩的这小团，他好像是真地怕打雷。

姜又舒将自己的手用力抽出来，快步上楼去找赵云湘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赵云湘大惊，围裙都没解，匆匆忙忙地就下楼来。

她先是给虞楚非把湿衣服脱掉，擦干用浴巾包了起来，又动作利落地给他喂了点退烧药，伤口清理重新换了纱布。

期间，姜又舒回自己房间也换了套干衣服，湿着的头发披散着。

“木木。”赵云湘从房口探进头来，商量的语气：“弟弟现在没衣服换，你先借一套衣服给他穿，好不好？”

……行吧。

姜又舒没说什么，翻出一套比较中性的短袖短裤递给她。

赵云湘拿出去给虞楚非换上了。

结果不仅穿她的衣服，还睡她的床。就因为赵云湘觉得自己的床单是两天前洗的，而她的是昨天才洗的，更干净。

姜又舒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自找地，顿时就没脾气了。

“不管怎么样，今天绝对不能把楚非还回去。”赵云湘显然被李艳敏气得不轻，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的孩子，眼眶通红。

她一直守在床边，不时触摸他头上的温度，直到他出汗了，体温降了，这才把心放下来。

赵云湘猛然站起身来，就坐在旁边的姜又舒被她吓一跳，“妈妈，你要干吗？”

赵云湘捏紧拳头道：“去吵架！”

姜又舒半晌没声。赵云湘转过来看着她，神情讪讪，挺有自知之明：“那我肯定是吵不赢的，我，我去找她理论几句，顺便给楚非拿几件干衣服过来换。”

她根本不放心赵云湘，悄悄地躲在自家门边听。

在赵云湘问下这么大雨为什么要把孩子丢到外面之后，李艳敏幽幽叹气道：“妹子，我其实也不愿意这样做的，我也很痛心！可谁让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跟我撒谎！这可得了？我既然养了他就要管教好他不是？否则等长大了岂不是成了社会的渣滓？”

赵云湘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只是他还受着伤发着烧，外面雨那么大，又是晚上，很容易出事的。”

“我哪能真那么狠心，不过唱个红脸吓唬吓唬他。”李艳敏笑了声：“就是没想到你动作倒挺快的，又显得我这个伯母是个大恶人了。”

赵云湘不理会她阴阳怪气，直接说明来意：“孩子已经在我那儿睡了，他还病着就不来回搬动了，我过来给他拿两件干衣服。”

“这不太好麻烦你吧……也行，我去给你拿。”她进屋去拿衣服了，嘴上还不闲，故意大声说给谁听似地：“瞧我们这街坊邻居也是够热心的，成天家里的事儿管不够，还负责管别人家孩子。也难怪楚非那么愿意亲近你呢，要不以后干脆送你当儿子好了。”

赵云湘也扬了扬声：“那你送我好了，我来养他。”

李艳敏拿了一团衣服走过来，往她手里一塞，皮笑肉不笑：“那我可舍不得，你可别趁机给我把孩子拐走了。”

赵云湘笑容淡淡：“不会，我说笑呢。”

她拿到衣服转身离开，李艳敏冲她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力地将门关上。

回到房间，赵云湘边给虞楚非换衣服边抹泪。她之前给换衣服的时候，动作快都没注意，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身上还有被什么东西打过留下的红痕。

真是太命苦了！如果能给她来养，也就多双筷子的事，不管是好日子还是苦日子，总归不会饿着他冷着他，更不会打他骂他。

可她到底是个外人，非亲非故，没有这么立场，也没这个权利。

姜又舒见她在那儿哭，默默地给她递纸巾。

赵云湘是个性情纯善的女人，姜又舒知道她是真情实感地为虞楚非感到担忧挂怀。

如果上辈子虞楚非的粉丝关于他小时候卖惨的事都是真的，那赵云湘还有得难过。因为她隐约记得，虞楚非好像上了初中才开始与这个“家”脱离。

一想到李艳敏这种刻薄阴损恶毒的女人还能嘚瑟那么久，别提赵云湘会怎样了，姜又舒心里的火也是止不住地往头顶冒！

姜又舒目光微沉，几乎是瞬息间就做了个决定。

既然之前所做的根本没能吓住她，那就说明，她还是欠收拾！

那她就如她所愿好了。

当然，姜又舒在心里强调又强调，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惩恶扬善，为了赵云湘，为了不要总是跟那家人有牵扯，也为了被深深恶心到的自己出口气。

但，绝对不是为了虞楚非。

林婶特地熬了一碗粥，挑了一些清淡的小菜端下来给虞楚非吃，见他还睡着就先搁到旁边，先上楼忙乎去了。

赵云湘摸了摸虞楚非的额头和脖子，确定他不再发烧之后，又惦记着林婶那边，她叮嘱姜又舒：“木木，妈妈先上楼看看还有没有要帮忙的。你在这儿看着弟弟，如果他又热起来了，就赶紧上楼找我好吗？”

谁要看着他啊？

可在赵云湘期待的目光下，姜又舒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好叭。”

其实换做以前，赵云湘是不会交给女儿这样的任务。毕竟，她也还是个才五岁的孩子。

可她总觉得女儿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活泼开朗，但听话懂事，甚至……沉稳了不少。

没错，就是沉稳。

就比如今天晚上，女儿看到楚非被体罚淋雨晕倒，没有先跑去找她，而是先自己把比她只小一岁的男孩给抱上了楼，免了他继续淋雨，然后上楼去找她，有条不紊地告诉她楚非的遭遇。

行事作风完全跟个小大人一样。换做以前，孩子不哭不闹她都很满足了，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

赵云湘十分欣慰，笑着摸她的脑袋，“木木真是妈妈的好帮手，谢谢你。”

“不用谢，妈妈。”姜又舒冲她扬起小脸笑了一下：“你快去吧。”

赵云湘离开后，坐在床边的姜又舒抱着双臂，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小孩。

……虞楚非这三个字在她心里留下的负/面印记太深了，所以，不管怎么看，她还是看不顺眼。

她索性移开目光。

他肯定还要昏睡一会儿，姜又舒打算拿本书看打发时间。

结果刚起身拿了本故事书，再转过头来时，躺在床上的人已经睁开了他那双瞳仁乌黑的大眼睛。

他定定地望住她，她也看着他。

姜又舒被他盯得很不耐烦，正要说你看什么看，他却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冲她展颜一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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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