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胖大汉手里拎着竹铲,骂骂咧咧地走进大厅问:“是谁占了我的上房,喏,就二楼最右边那间!”
来者不善,又在暴怒的点上,这时把人晾在边上,冷一下最好。
偏偏青玄想着自己受了朱公、盛凌云他们的恩惠,遂主动代为发声:“刚住店的是我们几个。”
厨子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她,步步逼近。
青玄刚要说些什么,便觉得眼前一花,额头顿时火辣辣地疼。
原来那厨子竟然挥动右手,兜头朝她劈了一铲。
虽仅是个竹器,却也划出长长的伤痕,不停朝外沁血珠子。
众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他是个混蛋。
莲生动作飞快,从行囊里取出金创药速速为人敷上。
厨子则被他婆娘拽过去,拖到身后。
老板娘随即上前一步道:“我叫玉镶金,这位妹妹,你头晕不晕?让姐姐先看看伤口?”
莲生和盛凌云上前一步,两人护在青玄左右。
玉镶金看完伤口后以手捂嘴,故作惊讶道:“哎呀呀,心疼死我了,今天这个事你受苦了,姐姐先替我家老张给你道歉。”
盛凌云一听这话,不由心生警惕:
这人为不制造对立,上来先表达立场,还用姐妹拉近距离,可那神态又分明是只笑面虎。
玉镶金对着青玄低首笑道:“我们当家的今天是喝多酒犯混了,但他平时绝非如此,和你身边的老爷小姐差不多,也是个斯文人哩,更兼对朋友仗义、对客人友善,都说他是个一等一的好人。你们说,我讲的对哇?”
最后一句是对着周围的食客说的,大家当然要给面子,纷纷应和道:“是啊,谁说不是呢。”
玉镶金故意为那厨子打造心善的人设,动手伤人便成一时冲动。
除此以外,她还迅速辨识出朱公才是小团队中一言九鼎之人,故此顺便送几顶高帽子,想借机封住对方的嘴。
最后再拉拢周围看客,制造对自己有利的舆论。
盛凌云见她步步紧逼、话中有刺,暂且隐忍不言,想看看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花招。
而青玄捂着伤口,略带惶恐却又说不出话,玉镶金知道她的招数奏效了。
她做出可怜巴巴的姿态道:“我是小饭馆里干粗活的苦命人,打小就羡慕妹妹这种大户人家的女眷,时时有人庇护撑腰,所以并不敢奢求谅解。只求妹妹两件事,一个是别报官,二来请说句实话,咋样才能解气?我这小饭馆虽没赚到什么钱,你尽管开口!钱不够我就去找左邻右舍借,大不了卖产业。但求妹妹可怜则个,留点残羹冷饭,否则我们连棺材本都没了。”
这些话是为给人制造负罪感,还能博取群众同情。
不过,玉镶金也暴露了自己的劣势,那就是怕见官。
她之所以敢把短处亮出,无非是觉得这伙人没有文牒,也见不得光。
送她一句阴险狡诈,半点不过分。
想到这,盛凌云拳头攥紧,“嚯”得站了起来。
奈何被朱公看了一眼,她只好又坐下,告诫自己务必冷静。
小曹也有些按捺不住,想说话却被大曹拉住。
他们兄弟人高马大,只要声音略微大些,很容易被指责成欺负妇人的暴徒。
这事一旦演化成狗咬狗,青玄的打就白挨了。
莲生是个文雅曼妙人,不适宜拿来抵挡泼妇,朱公则是团队里最大的牌,不能轻易打出。
至于青玄嘛,不是说她菜,而是人遇上道德绑架,反诘的火候没把握好,很容易被污蔑成穷追猛打的狠人。
盛凌云已心平气和,斟酌损益后,认为上场时机到了。
她咳嗽几声,掸下袖子,莲生心领神会,扶着青玄换个位置,对玉镶金道:“我妹妹头晕,你和盛姐谈,她全权代表。”
青玄也连忙点头。
大曹小曹则抱肘而立,还故意把腰间的长刀略加调整,好发出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见大家都望着自己,盛凌云对黑里俏笑道:“我们仅是路过的客商,不是来找茬的,更不想让老板娘连棺材本都保不住,您愿意卖这个卖那个,我们还不敢要呢!”
玉镶金一听,便知道刚才对付青玄的那套将心比心**,不好使了。
她把头一昂:“那你想要什么?”
“想要个公道”,盛凌云指了四周的人:“公道自在人心,你们就是人心,你们说,平白无故打伤了个小姑娘,该怎么办?”
有人忍不住说:“赔钱吧,给人家看病买药。”
玉镶金本想用“棺材本云云”之类的话把青玄吓倒,然后再迂回曲折地引出自己的打算,此刻吓不倒青玄,反而引来厉害的角色,索性开门见山。
于是她的脸迅速变冷:“钱我都买了炭火木柴和粮油米面,可你们带着它们,路上也开不了伙啊?”
这下大家都懂了,她一文钱都不想出。
盛凌云早就揣摩出她的意思,等的就是这句话,见机立即反诘:“照您这意思,只有见官这一个办法了?”
玉镶金洋洋得意:“我是为你们好,见官先查文牒,恐怕这一关你们就过不去。”
终于露出了无赖嘴脸,围观者里有人撇嘴。
一直在人群外围不吭声的裴二郎突然发话:“谁说他们没有文牒?”
玉镶金反驳:“那还要找我办新的?”
裴二郎笑道:“我又没说他们,是我要办嘛。”
轻飘飘一句话,顿时改变了局势,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朱公朝曹氏兄弟叮嘱几句,大曹小曹分别去了前后门,像两尊门神一样矗在那里。
兵可不用,但不可不备。
盛凌云明白,朱先生是怕情况有变,大家须有机会破门而出。
此时此刻,玉镶金的面孔完全板住:“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盛凌云想起之前听伙计提及的马匹,毫不客气道:“我要你后门栓的两匹马。”
玉镶金冷笑一声,略微朝边上使个眼色。
只听见“哐当”一声,有伙计朝地上摔碎一只茶碗。
诸人惊愕莫名之中,见那伙计跳出来破口大骂:“前儿有人出金子买马我们都没同意。老板娘好说话被你拿捏,我顺子可不怕!大不了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一个人气势汹汹来找麻烦时,当事人千万不能被激发出情绪,否则甭管是愤怒、胆怯哪一种,都算入局。
何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今天的事情若引来官兵,吃亏最大的就是这对夫妇。
所以他们此刻的恫吓完全是虚张声势,只为最后一博。
盛凌云得借势——只要气氛到了,周围的人怕引火上身,就算为自己打算,也会过来帮忙圆场。
她把手一摊,做出心有不甘的样子:“诸位,我还能怎么办?”
听了这话,食客们咂嘴舐唇,细辨味道,都会意了。
他们也不想官兵上门,纷纷开始劝:“老板娘赶紧拿出点诚意,这个时候就别那么精刮了。”
还有人指责伙计:“顺子,怎么净跟着捣乱呢?”
玉镶金大喊一声:“非得我破财才行?”
声音很大,但四周的食客尽皆默然。
这种缄默反而比开口更有力量,玉镶金终于气馁了,挣扎着说:“我的马还要干活呢,都给你们可不行。”
最后大家各退一步,一匹马成交!
食客们散去,朱公他们也把行李搬进了房间。
莲生安慰青玄道:“我的药对付外伤最有用,保准你额头不会留下疤痕。”
盛凌云则说:“你有伤,身体又弱,那匹马给你骑。”
青玄连忙朝她们行礼说:“谢谢两位姐姐帮忙出头。”
盛凌云指指几个男人笑道:“没他们撑腰,光靠我据理力争,那可谈不拢。”
青玄连忙又向其他人答谢,朱公这才发话:“敢问盛姑娘以前做什么营生?”
她恭敬回答说:“仅是个管事婆而已,中等人家的。”
朱公点头道:“那也需要些调度人事的才干,更需要辞令娴熟。”
说完这个,他指了下脑门笑道:“做任何事,心可以热,但头脑要冷。”
盛凌云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刚才攥紧拳头想暴打对方的细节,鼻头竟有些酸酸的。
如果当年初入职场时,能遇到高人略加指点一二,她也不至于把自己摔得鼻青脸肿。
刹那间,她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唯有起身行礼:“受教了。”
这边刚把住处拾掇好,盛凌云想着之前裴二郎的襄助,决定出来看看能否遇见他,也好当面致谢。
下楼时遇见顺子,她还笑嘻嘻地主动招呼了他,并没说什么。
已经达成一致的事,最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所以尽可能保持沉默,才是最聪明的态度。
她走了一圈也没瞧见他,只好回二楼,谁知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房间内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还没等她来得及把“怎么了”三个字甩出去,门已经开了。
裴二郎的声音旋即飞到她耳边:“有没有金创药!”
他那十万火急的语气,让她脑补出一幅惨烈的画面:究竟是皮开肉绽了,还是血流成河了?或者更可怕,肢体截断?
盛凌云不安地缓缓转过身,走近一看:别说飞溅的血液了,连一滴血都没看到。
再从头到脚瞅瞅他,五官俱在、四肢健全。
“伤哪里了?”她疑惑地问。“手,”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来。
她凑很近,终于看到上面有一道极其微小的创伤。
一句“太娇气了”都要冲出来,还是被她硬生生拦住,唯有赶紧回屋讨药,又跑回来递给他。
哪知裴二郎没接,原来等着被伺候呢。
好娇贵的爷们儿,她心里嘀咕。
算了,毕竟对方刚帮过自己。
盛凌云站在门口给他涂药、包扎,耗尽大半的耐心。
最后打结时,两个人的指尖刚触碰,她被静电刺得大叫一声,心内不断哀嚎:男人,就知道咱们两个会来电!
裴二郎见状将眉头一皱,叹道:“太娇气了。”
她看他一眼,确定这不是开玩笑,乃是很认真地在讥讽她。
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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