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璇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扎眼。

他的体型本就比周遭的土著雄虫秀气纤薄，加上身体不适，站姿略显懈怠，配上他懒散松弛的精神面貌，在一群雄赳赳，气昂昂，抬首挺胸，绷紧了脊梁骨的大高个儿雄虫里，像颗坏掉的小种子。

时璇捏着掌心，秉着呼吸，慢慢从队伍里出列，走到了大众的目光下。

“元、元帅，请指示。”时璇声音带着微而不查的颤音。

他始终低着头，恨不能把下巴戳在两撇锁骨中间。

霍司居高临下，冷瞥了他一眼，没表态。

在万籁俱寂，落针可闻的庄重环境里，被集体行注目礼的感觉很差。

大家精准聚焦的目光，更是直接将时璇钉在了耻辱柱上。

时璇脸热得厉害，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又攥紧。

好想吐……

时璇将指甲盖掐进自己的掌心。

他提醒自己千万要忍住，别在这个时候出洋相，不然真的要完。

从理论上来讲，时璇身为法律官，并不归霍司管。法律局与军部，是平等维护帝国和平与秩序的关系，可如今在这个到处都在爆发基因病变的动荡时代，法律局早已名存实亡，手握军权的霍司才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霍司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和严厉，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错。

时璇的手心都要被指甲掐破皮了。

忍、忍、忍、忍不住了……

霍司刚开口，无线麦克风里发了一个音节，时璇当场失态，捂嘴干呕起来。

“越——”

“呕——”

“哈——”

庄严肃穆的最高行政会议室里，时璇的动静，像掉进油锅的水滴，哗啦一下炸了，一屋子穿着板板正正作战服的雄虫，连同霍司在内，都再次齐刷刷看向他。

什么人有三急，有三千急还差不多，呕吐绝对算的上急中急。

事已至此，时璇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整齐的注目礼下，他捂着嘴，火急火燎冲向了休息室。

“又是这个达蒙，每次都要弄出点儿事情来刷存在感。”

“又奇葩又废物，我要是首席我早就开除他了。”

“呵，你说得轻巧，他身后可是掌管着医疗资源和新能源资源的霍顿家族，首席不至于为了他，开罪整个霍顿家族。”

动员会被打断，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只堪称帝国最丑，最奇葩的怪咖‘雄虫’。

“肃静。”

一道冷声压下来，让快要鼎沸起来的会场，瞬间鸦雀无声。

-

休息室里，时璇双手紧紧抓住洗手台的边缘，由于太过用力，瘦白的手背上，青筋高高凸起。

他大半个脑袋埋进脸盆里，吐得翻江倒海。

时璇近段时间食欲不佳，早上连营养液都没喝，胃里空空如也，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东西来，只是止不住犯恶心而已。

吐到力竭后，他用双臂撑在洗手台上，整片单薄的后背，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缓冲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状态。

时璇缓缓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被他用丑陋纹身贴遮盖住的脸走起了神。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近段时间的身体反应，嗜睡，对气味敏感，而且总想找点儿酸的东西来吃……

乍然，他脑中突然响起莱尔曾经说的那句话：只要跟任何一只高阶雄虫结合，就会长出孕腔成功受孕。

时璇眼皮儿跳了跳。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心越慌。

太阳穴上的筋都突突直跳起来。

时璇猛然回过神，脑子里，有一个可怕又虚妄的念头浮现：他可能不是吃营养液伤了胃，而是……怀孕了。

他想起大、大概在一个月前的，那场被他定性为一夜情的性经历……

上辈子以及这辈子，唯一的一次性经历……

想到此处，时璇的心脏爆裂般躁动起来。

他赶紧打开水龙头，胡乱掬了几捧冷水，不间断往脸上浇，试图让自己麻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怀孕！

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他是男的！他是男的！他是男的！男的怎么会怀孕！

时璇脑子要炸了！

他没有再回去开会，光脑助手提醒他，他无故早退大会，又喜提了去元帅星执勤一个月的“喜讯”。

元帅星，那颗连机器人去了都要抑郁的星球。

然而，时璇现在已经没心情去在乎这些。

他马不停蹄，去了霍顿家族的全自动医疗舰。

虫族帝国的结构，是由很多个实力雄厚的贵族和军部组成的，为了能将这些贵族和军部统一约束，制衡，帝国会从各个贵族中挑出有能力的领导者，成立法律局。

这也就是为什么时璇能轻松进入法律局的原因。

霍顿家族是所有贵族中实力最雄厚的存在，除了霍司独掌的军部，没有任何贵族能与之相提并论。

贵族与贵族之间，始终有壁。

在这个被称作基因病变的时代，大家也团结，也分裂。

虫母是能改变病变基因的唯一瑰宝，哪个贵族拥有虫母，就等同于拥有了虫族的未来。

莱尔身为家族继承者，自然要为自己的家族计深远。

法律官算是整个帝国最安全、最轻松的职业，否则时璇也没办法混下去。

原本的达蒙，仗着自己是霍顿家族未来的继承者，作威作福，恶名昭彰。时璇顶替他后，为了不露馅，一直以来保持着行为另类，不跟任何虫深交。

莱尔说过时璇的长相对虫族有致命吸引力，太过招摇，加之与达蒙的模样没有一点儿相同之处。因此，时璇在外观上做了颠覆性改造，满脸虫纹，头发也被他挑染成了奇怪的五颜六色，为了彰显另类，他的鼻子上总喜欢夹一些奇形怪状的鼻夹。

时璇的身高也比达蒙矮，于是只能把头发弄成朝天冲的扫把头，达到视觉上的增高效果。

总之，他这一套打扮下来，属于丑到要交罚款的程度，大家对他印象差，实属正常。

时璇时常感慨，他遇到的是莱尔。

如果当初发现他的，是别的家族的成员，或许他会被强制囚禁起来，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堡垒，或者关在某艘固若金汤的星舰里，沦为某个贵族不眠不休的生育工具。

这十个月的时间，时璇对莱尔提供的帮助，除了有感激以外，也慢慢建立了不可取代的信任。

不然，他也不会第一时间，不管不顾，跑来霍顿家族的医院检查身体。

空荡荡的走廊上，时璇静默地坐在长椅里。他不明情绪地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两个眼珠子，盯着手里写着达蒙大名的化验单，一动也不动。

在一堆他看不懂的专业数据里，那句通俗易懂的话，就显得格外醒目：妊娠28天，胎心正常。

是的，他真的怀孕了……

虫族的科技发达，加之虫族的怀孕周期远远比人类短，只有六个月，所以，怀孕28天也能清晰看到胎心和胎芽。

时璇的手指慢慢攥紧，直接将那张化验单扣了一个洞也未曾察觉。

他终于相信，莱尔当初说的，只要他跟任何一只高阶雄虫结合，就会怀孕的话。

也终于相信，自己是传说中的虫母这个事实。

时璇心乱如麻，缓慢将眼睛闭上，两瓣唇被他抿到失血！

没跑了，就是他的小雏菊被撑成向日葵那次……

哎！

时璇所有的情绪，都融在了这个字里。

时璇抬起指尖，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扶着额头黯然神伤。

“咕噜——”

早上没吃东西，中途又吐了两回，现下却觉得饿了。

时璇慢吞吞地，摸出口袋的营养液，准备充充饥。

营养液的活塞，刚刚拔开，一只手就从天而降，抽掉了他手里的透明导管，扔进了垃圾桶里。

时璇仰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金发灿烂，一双如昂贵翡翠般的绿眼，跟时璇的生物美瞳是同款。

“……莱尔，你，你怎么来了？”时璇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莱尔，心虚到声音都变低了。

莱尔的光脑，掌控着整个霍顿家族的风吹草动。时璇怀孕这么大的事，又岂会逃得过他的法眼。

莱尔曾祈求时璇，为霍顿家族繁衍新生命，他当初是那样毅然决然拒绝了。

可如今，他却怀了一个连长什么样都不记不清的雄虫的孩子，这……算什么？

吃里扒外？又当又立？

时璇悄无声息叹了口气，呆呆垂下视线，不敢再看莱尔。

在时璇以为，莱尔会对他冷嘲热讽，或者兴师问罪的时候，头顶却传来莱尔一如既往柔和的声音：“阿璇，这种普适性营养液，对胎儿发育不好，以后别喝了。”

“喝这个。” 莱尔递来一支金色的营养液。

过去在雌虫保护区执行任务的时候，时璇看到过这种颜色的营养液，听说每一支都造价不菲，在这个没落萧条的时代，只有怀孕的雌虫才能享用这种规格的营养液。

望着莱尔递来的营养液，时璇迟缓地抬起视线。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莱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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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