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蓉城,空气里桂花的香气浓得呛人。
另一种属于鸡蛋与面粉的焦香也不遑多让。这股味道在2002年的蓉城还很新奇——对于这座缺乏分明的四季、常年被湿气与工业废气笼罩的南方小城来说,它是来自遥远北方,陌生又美味的煎饼气息。
“你刚刚明明要送给虞守!为什么到我这就要收钱了?”那是一个满含怨气的男孩声音,细听还有股奇怪的口音。
“我哪送了?我送谁了?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戴渔夫帽的摊主吐词字正腔圆,音色很清。那样好听的声音与调子,却尖锐带刺,对待小孩儿也毫不客气。
宽大的帽沿压住他略长的刘海,半遮眉眼。碎发中的鼻梁很高,最清晰的下巴跟德芙白巧克力似的,自带一种与蓉城格格不入的气场。
站在他旁边的小男孩身形微胖,哪怕从上往下看,那张脸依然圆嘟嘟的,嘴巴生气地撅起三尺高。
他伸出小胖手,用力指向巷子深处:“虞守!我看见了,也听见了!你刚才说那个煎饼做坏了,要送给他吃!!”
摊主终于有了动作,他拿起台子上一个包装好、加了鸡蛋里脊香肠肉松的“大满贯”煎饼,在小胖子灼热的目光中,狠狠咬了一大口。
“啊!!”小胖子发出痛苦的尖叫。
那顶宽大的渔夫帽终于掀高了些,碎发间露出一双恹恹的眼睛。
“叫什么叫?”摊主唇色偏淡,嘴角拉得平平的,一张一合间显得冷淡又刻薄,“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饿了,我吃了。”
他拿起小木棍,敲了敲摊前红底黄字的价目表:
“原味不加料,三块一个。加里脊两块,加……”他突然卡住,探头去确认价格,却又像突然犯了懒,肩膀一耸,摆出“你爱买不买”的模样,
“想吃什么自己选,但得付钱。”
小胖子顿时气炸了。他本就圆滚滚的肚子把校服撑得鼓鼓的,他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地掏了掏口袋,但掏完就一声不吭了。
他已经眼馋人家的煎饼数日,奈何零花钱不够,今天本要直接扭头回家,却因为摊主意外的“善行”看见了希望:
就在五分钟前,这瘦高摊主叫住了独来独往的虞守,说什么“小孩儿我煎饼做坏了,你要不要吃。”结果虞守只低着头加快了过路的速度,背影冷漠又孤峭。
十秒后,这小胖子就自动认领了“小孩儿”身份,兴冲冲地跑来要。谁知方才还热情的摊主瞬间变了脸,任他怎么撒泼耍赖、讲理质问,对方都油盐不进。
见过了希望的人越挫越勇,说什么也不肯就此放弃。
他围着煎饼摊转了一圈又一圈,颇有戏瘾似的,突然泄愤似地用力戳了戳“小明煎饼”的招牌:
“你哪来的呀?这片区的人我都认识,没听说过什么卖煎饼‘小明’。还有你这煎饼,我只在网上看过,是……是那、那什么,北方的特产!你不是本地人吧?怎么还戴个帽子遮遮掩掩的?该不会是犯了事,南逃来的吧?”
说到底,他就是想白嫖一个煎饼。
小学生的言外之意很好懂,但成年人愿不愿意懂,乐不乐意顺着他,那是另一回事。
就在这时,从煎饼摊后面的花坛里跳下一只黑猫,它轻巧地落在小胖子面前,弓起背,张嘴露出一口尖牙:“喵——!”
小胖子被这突然窜出的猫吓了一跳,又莫名其妙挨了一声吼,再看那煎饼已被摊主吃了大半……算了。
“一看你就是外面来的,什么都不懂!好好的煎饼送给虞守……”他不甘心地哼哼几声,跑出去几步,才加大音量把剩下的话喊完,“——那还不如喂狗呢!”
明浔对着那黑猫招了招手。黑猫通人性地轻盈一跃,跳上了他的肩膀。
这猫看起来油光水滑,分量却不沉——毕竟那毛皮之下可不是什么有血有肉的“生物”,而是一个自称来自更高维世界的“系统”,全名“反派感化系统”。
明浔揉着它的黑毛叹气:“你说你化个猫型有什么用?你说小孩都拒绝不了猫猫狗狗,但你看虞守搭理你吗?连那小胖子都被你吓得,就差尿裤子了。”
他垂下眼睛,再拍两下猫屁股,有些忧郁地劝说:“乖,下次至少换个花色吧,比如那种屎黄色的肥猫就不错,不吓人。瞧着除了会偷吃我的煎饼,一无是处。”
系统当即不满地“喵嗷”了一声。
明浔是在车祸后遇见它的。
那时他的灵魂飘在半空,下面是自己血流成河的身体,一个散发着科技感光芒的半透明球体凭空出现在他面前,问他是否愿意接受任务,换取新的生命。
靠着“驰骋小说血海”多年的经验,他第一时间就悟道了:这是天命的召唤,是小说主角才有的金手指!
系统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惊喜。
原来每本小说都是一个平行世界的投影,有的世界规规矩矩健康稳定,有的世界则被个别毒瘤搞得腥风血雨,系统身负改变后面这些世界的使命,竟要派他前去他追得如痴如醉的小说——《演技之巅》。
那是一本大男主成长小说,男主是个没爹没妈的小白菜,一路摸爬滚打,吃尽辛酸苦楚,最终靠着自己问鼎娱乐圈。
在这个金手指盛行的时代,这种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主角凤毛麟角,也是明浔的“心头肉”,是他在小说世界里最疼惜的“云养崽”。
然而系统的下一句话,直接把他所有的期待和喜悦打回原形:
“我是反派感化系统。绑定我,在两个关键节点感化反派,让他成为品行端正遵纪守法的好人,就可以间接改变男主——你‘儿砸’坎坷的人生啦!”
明浔的脸色顿时黑了:“你说那个心狠手辣、脑子有坑的神经病?”
系统的回答很平静:“如果你说的反派是虞守的话,那的确是他。”
虞守是这本小说里的头号反派。他做的那些事,不但拖累了男主的脚步,也间接伤害了很多人,甚至让一些人家破人亡。
但一个人之所以走上“恶”的不归路,定然与他的成长经历脱不了关系。
出于这样的考虑,系统决定把宿主投放到虞守的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的两个时间点,让他在成长关键期感受到爱和温暖,从而更改他一生的轨迹。
原著小说没有对虞守的童年多加描绘,只轻描淡写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仿佛人可以坏得没有理由,仿佛“恶”的基因通过血脉遗传。
而小说所缺乏的设定,在这个真实的“平行世界”里却是一条当年轰动全国的重大新闻事件。
虞守一家来自遥远的北方乡镇,那里常年天寒地冻,是个落后的不毛之地。
虞守的父亲是个疲于奔命的出租车司机,母亲则困于服装厂的流水线,勉强维持生计,却也算是一家三口平安美满。
直到某天平静被打破。美貌的母亲遭到了服装厂厂长儿子的凌辱,她求助无门,遭到身心双重打击,最终绝望自尽。
虞守的父亲试图讨个公道,可他哪有能力和地头蛇抗衡?自然是不了了之。
盛怒之下,他决定以恶惩恶。一番精心谋划后,他干脆利落地将无法无天的厂长儿子,连同那对助纣为虐的爹妈一并收拾,酿成了惊天命案。事后他并未伏法,反倒带着孩子畏罪南逃。
在逃窜途中,他们被蓉城的警方围堵。走投无路时,虞父又挟持儿子作为人质。为了确保人质安全,他被远处的狙击手一枪击毙。
再后来,虞守被隐瞒身世送进了蓉城的孤儿院。
那会儿他已经六岁,记事了。
奈何他是个健康、清秀、聪明的男孩儿,在满是残疾智障和女孩儿的孤儿院里是实打实的“香饽饽”,没多久就被一对家底殷实的夫妇领了回去。
可那对夫妇不知从哪打听到了虞守的身世,本想着领个现成儿子光耀门楣,转头就吓得连滚带爬来孤儿院“退货”。孤儿院一番“大促销”,加上一个月三百块补助金,才让虞守被现在这对游手好闲的养父母领走。
虞守的身世在社区里渐渐传开,再加上他性子本就阴郁寡言,瞧着便不好亲近。于是在不少邻里眼里,这对养父母反倒像是什么维护社会治安的“大善人”,就算他们平日里沉迷牌桌、动辄酗酒动粗……那都不算事儿。
听完这番长篇大论,明浔只对系统说:“这世上可怜人千千万,与其可怜别人多管闲事,不如多可怜可怜自己。好歹他只是身世悲惨,我都英年早逝了。而你呢,你不但不可怜我,竟然还强迫死人上班!”
感化对象是明浔最讨厌的角色,系统清楚他心里肯定有些小情绪,便没再说这是他自愿选择的代价,只是不解地嘀咕:“我还以为,同样身为孤儿,你多少会有对虞守有一些共鸣。”
明浔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摆摆手说:“得了吧。”
他这辈子经历过两次车祸,第一次送走了爹妈,第二次送走了自己。
这特么什么和车的不解之缘啊!这次还来拯救出租车司机的儿子了。
明浔努力乐观地想着。可到底忍不住仰头,长叹了声:“靠,该死的孽缘。”
“宿主,你已经来了三天,却依然没能成功接触到虞守。现在该怎么办?”
系统突然发问。它的外形是一只黑猫,诡异的的人言只响在明浔一个人的脑中,仿佛某种“心电感应”。
说起这个,明浔就头疼。
第一次穿书,被安排在反派十岁的节点。为避免蝴蝶效应、引发后续剧情崩塌,系统给他安排的身份是一个无名无姓的纯路人——他以自己的身体,像个“伞包”一样被空投到了这个陌生世界里的蓉城。
按系统的说法,虞守的身世能在社区里传得沸沸扬扬,可见这小破地方邻里之间基本认识,再怎么也在街头打过照面。更何况蓉城人还有一股子独特口音。明浔思来想去,恐怕只有“外来小吃摊摊主”这个身份,最适合接近还在上小学的虞守。
学校门口的小摊竞争激烈、利益关系盘根错节,他就选在了虞守回家必经的这条小路上。这儿生意门可罗雀,他出摊也敷衍随性,因为他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没想到,十岁的虞守已经显露出极其难搞的刺头本质。任他怎么搭讪示好、招数频出,那死小孩别说为他停留,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
他本就对小说里的反派毫无感情,甚至可以说是恨得牙痒。就算亲身来到这个世界,看到有血有肉、瘦瘦小小、还有几分可怜相的小反派,他内心的波动也极其有限。
——他只想早早完成任务,获得新生命,潇洒走人。
他支起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坐到身后的破花坛边,思考起人生来。
“既然软的不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脑中这么想的,嘴上就直接念了出来,完全没有避着系统的意思。
黑猫顿时紧张地“嗷”一声,挥爪子提醒他:“你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别忘了你是来感化反派的!”
“我知道,”明浔不以为意,“那不也得先‘碰到’他再说?否则你传我一招‘隔山打牛’啊?”
来到蓉城的第四天,掐着小学放学的点,明浔日益熟练地出摊。
他先敷衍了几个馋嘴的小学生,等到远远看见那条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立刻收了那股无所谓的懒散劲儿,直起身子。
渔夫帽帽檐轻抬,目光蜻蜓点水地点了下缓慢走来的虞守,确认了他的方向和速度,明浔便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摊煎饼。
有了前面三天的经历,虞守本能地想要避开这个古怪的煎饼摊主,可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在十米外先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摊主没在看自己,而且那小胖子今天走得比他早,已经带着仅有的五毛零花钱在和摊主扯皮了。
虞守抓住这个机会,伶仃的双手抓紧破旧的书包带,闷头就冲了过去!
但他显然低估了明浔。一个肩宽腿长的成年人,一米八几的身高,只需余光就能把他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
眼看他即将越过煎饼摊,明浔不紧不慢,腿一弯、一蹬——
那破破烂烂的煎饼小推车,直接向斜前方滑出,“哐”一声,好巧不巧,让闷头跑路的小崽子一头撞上!
虞守撞得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闷响。
他脑子都撞懵了。
回过神来,视线已经矮了大半。他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双膝折起。而面前是被他撞歪的小摊,那用廉价塑料板搭成的台面,竟被他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大坑!
小胖子被这巨响吓得一蹦三尺高,看一眼地上疑似惹祸的虞守,嘴巴张开又闭上。
然后他就见那摊主恶狠狠地把煎饼摊踹开,台上所有的调料罐子以及他的心脏都跟着一震。小胖子唯恐惹祸上身,终于一步三回头地溜了。
明浔压根没管那小胖子,踹开障碍,在虞守面前蹲了下来,
成年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推了下渔夫帽沿,淡漠的眼神,毫无阻碍地落在狼狈不堪的小崽子身上。
撑在地上枯瘦的手,失去本色的白色校服,磨破的红色校裤膝盖,带着淤青的瘦削小脸……最后是那双充斥着警惕、愤怒、敌视、仇恨,并竭力掩藏着恐惶的眼睛。
虚张声势,外强中干。
活像只没毛的狼崽子。
“赔钱。”可他指着摊车那个破洞,仍旧毫无怜悯地说。
隔山打牛神功无人传授,好在他自悟了煎饼摊直击狼崽子。
大家嚎,这篇文断断续续构思了一年,希望你们喜欢。
惯例双洁1v1,每次都是身穿,小学时期不会有超过亲情的亲密戏份。
双强,两个帅哥双向救赎,两个小苦瓜的爱恨纠葛,应该不会虐?
最开始的任务是穿两次,实际是三次,具体原因后文说,不剧透。
小学-高中-娱乐圈的比例预计大概是2:5:3,以高中校园为主。
故事开始的时间是2002年,千禧年代,据说这也算是年代文了(点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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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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