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可是姓王?”众人重新落座,席间一人询问。王瑾之闻声望去,只见此人正经危坐,目光如炬,正直直盯着自己,略回忆一番,对方仿佛是姓王,此前席中,众人隐隐以其为首。
“正是姓王,名瑾之。”王瑾之忙起身恭敬道。
“瑾之,王瑾之。”对方低头反复念叨了几遍,又抬头问道:“你这手好字可有师承?”
“只是家中祖父教授罢了。”王瑾之莫名有些紧张,仿佛站在了某个人生转折点,一念生,一念死。
“家中长辈可好?”对方殷切地看着王瑾之,眼里满是慈爱。
“家中只余父母了,然两年前我又与父母于山中走散,后幸得陈公相助,只是再未寻得父母。如今,只我一人耳。”王瑾之低头叹气,心中一股酸涩之感油然而生。
“节哀——”对方停顿许久,又问道,“小友祖籍可是琅琊?”
“正是琅琊。”
“可是随族人南迁走散?”
“正是如此。”
“南迁后已有三代了吧?”
“正是。”
“冒昧相问小友曾祖名讳。”
“无妨,我曾祖名唤籍之”
“好!”话音未落,前方便传来洪亮喜悦的叫好声,王瑾之懵懵地抬头,只见对方满脸是泪,却是一击掌,笑道:“果然未死,你曾祖正是我祖父生前常念及的失散的长兄。”
言罢,对方猛地起身,踉跄了下,却不止步,急急行至王瑾之面前,又慢下步子,只不住地轻拍他的肩膀,大笑似哭:“侄儿,我祖父正是你曾祖的二弟,我家中排名第三,名为靖之,你可唤我三叔。”
王瑾之心中猛地一突,虽然曾祖确实叫王籍之,但这都差了一千多年了,自己的曾祖肯定不可能是王羲之的哥哥啊。而且这家族过往全是自己瞎编的,经不起半点探查,如今天降叔叔,还是高门大族的叔叔,正如曾学过的古诗中所说,“旧时王谢堂前燕”,这东晋时期,皇帝之下,基本便是王谢两家。这乱认亲戚,被发现了恐怕要小命不保,不能承认,坚决不能承认。
“小子惶恐,但小子未曾见过曾祖,祖父亦未言说此事,只恐……”王瑾之低头一拜,声音渐渐轻缓。
“哈哈——侄儿不必疑惑,你的书法虽然尚且稚嫩,但其中韵味,正与我祖父一脉相承。若非王氏族人,必不能如此,且字里行间,又与我们这支更为接近。更何况伯公亦是南迁途中走失,那时族人一道南迁,忽有贼人袭来,祖父坐于车边,若非伯公拉了一把,险些跌落,然后伯公跳出车外厮杀,之后却再未能回。祖父生前常念及,本以为那时便已离世,如今见你,可见是有了传承。侄儿不必担忧,若真有如此巧合,亦是天作。”不等王瑾之再说话,王靖之便拉着他走回座位,一旁的人忙让位。
一番折腾,复又坐下,王瑾之正欲说话,王靖之又问:“侄儿如今可是在刘参军门下?”
“正是。”王瑾之本想起身答话,王靖之忙一把拉住他,又见刘裕起身,便摆手道:“不必多礼,刘参军大破贼军,真可谓人中豪杰啊!”
刘裕又起身,忙道:“不敢当,承蒙圣恩。”
“刘参军既是内侄上官,便是我王氏之友,日后可常往来。”王靖之笑道。
“如此,下官便斗胆了。”刘裕复又起身,满脸笑意。
这场宴席,宾主尽欢。
席中,王靖之表示如今战时,或有不便,但自己将手书一封。待打退叛军受赏后,侄儿定要前来会稽山阴(今绍兴)认祖归宗。
王瑾之虽仍惶恐,但王靖之已认定自己是他内侄,再听不得反对的话,只得先应下。
“瑾之,你可是真与王右军有亲?”回去的路上,刘裕终于掩饰不住疑惑,问道。
王瑾之听得刘裕询问,无奈笑道:“不敢胡言,虽有种种巧合,我以为王公恐怕是认错人了。”
刘裕目光炯炯,见王瑾之一脸担忧,大笑道:“你不曾见过曾祖,如何认定不是?王公既是认定你是他侄儿,瑾之也不必担忧。如今又有多少人想成为高门大族中一员,一展抱负呢!”
王瑾之本欲再说些什么,但自己的来历,在这个时代,若想活命,便绝不可说出。而不说,又无法反驳王羲之的子侄辈的身份。如此看来,这身份,自己是想认得认,不想认也得认了。
回到军营,刘裕一说席中之事,众人皆恭喜王瑾之。
之后,王靖之这番认亲故事传出,刘裕的结交士族计划,推进进度明显加快。王家盘踞会稽,王瑾之虽还未正式认祖归宗,但当地士族交友清谈之约纷至沓来,连绵不绝。
连带着,刘裕也开始被认可,被允许进入当地士族的小圈子。如此一来,刘裕的军功也开始显示作用,清谈中,偶尔会被提及,得一些赞扬声。
毕竟刘裕虽官职不高,但作战着实勇猛,多次打退了孙恩、卢循大军,保了当地安宁。此前虽不受一些士族看重,但也得到部分士族的感激与重视,如山阴孔靖,海盐县令鮑陋等。
武上不容置疑,文上也能得到认可,再加上孔靖等人常敲边鼓,又有王靖之时常邀请同游,刘裕很快在当地打开局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过了7个月,及至元兴二年(403年)正月,众人仍未回军,朝中渐渐开始有了议论声。
此时,恰好卢循派姐夫徐道覆偷袭东阳,刘裕于是率领大军截杀,大胜。徐道覆败退,刘裕一路追杀败逃的卢循军,到永嘉、晋安一带,后卢循被逼无奈,只得率领手下渡海向南逃去,刘裕等人方才停下。
战场上一路平推,战果不断,而朝中事态同样变化得很快,朝中桓玄愈发嚣张跋扈。
刘裕是此时朝中少有的率领大军在外的将士,又有反桓之心,再加上因为王瑾之,与王家搭上了关系,便有了些想法,但与部下反复商讨,还是觉得时机不到,胜算太低。
所以到了六月,刘裕因功被加封为彭城内史后便率军返回。
王瑾之也顺利认祖归宗。
琅琊王氏等高门大族总是看不起寒门,但又无英勇善战之人,在桓玄的高压统治下,颇有些无根浮萍的味道,而刘裕又无上层势力相助,纵然十分勇武,却也受排挤。此次王瑾之的认祖归宗,也是双方的破冰之举、两全之策,正是双赢的局面,因此双方皆欣欣然地促成此事。
等到元兴二年(403年)十二月,桓玄终于篡位,他称帝后,对北府兵旧将的剿杀更甚,北府军众人皆惶惶不可终日,只恐哪日便被杀害。
刘裕身为残存的北府兵中官职较高的将士,便常常暗中与北府兵残余兵将联络,准备伺机反攻桓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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