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武库

凰自东出,山有宝木。舜为二士,天下共主。

早在听说宋虞名字的时候,孟婉便想到了这句谶语。当年这句谶语流传甚广,孟婉多少也知道一些。

魏蓁笑着摇了摇头,“老夫人试探我这么多,无非是想从我口中了解宋虞此人,饶是我夸饰再多,也无法消除老夫人心中的疑虑。但其实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太守不愿与之作对的豪族,是宋虞一人当先,替太守做了剜除腐肉的利刃。”

屋内陷入沉默。

诚然,太守要想控制一郡,离不开这些豪族的支持,但是危难当前,这些豪族却只顾自身利益,不管百姓死活,他们也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但是犹如蚍蜉撼树,根本动不了这些大族的根基。

唯有宋虞,明知得罪这些世族的后果,依然以身入局,一个人将她们都挡在了后面。说她愚钝,但她其实心如明镜,说她聪慧,她的行径却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孟婉才看不透这个人,乍看是个没见过世面毫无礼数的女子,但又有异于常人的果敢和无畏。

“老夫人,为什么不愿意选择相信阿虞呢?有您的教导,她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孟婉侧过头,望向壁上挂着的那把宝剑,剑身狭长,剑鞘盘踞着繁复的雕刻,那是她儿子最爱的一柄宝剑。

魏蓁再度开口,“若我猜的不错,太守不是卧病在床,而是已经撒手人寰了,对吧?”

望着那把剑,孟婉沧桑的眼中隐隐泛起水雾,但是很快便被抑制住。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你何时猜到的?”

魏蓁垂眸,“我们初到羡城,求见太守,却是老夫人出面见客,那时我便隐隐有了猜测。”

孟婉的脸上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原来这么早你便察觉了,不愧被誉为王佐之才。”

“不错,我儿半月前被人刺杀,没过几日便伤重不治。这些世家大族虎视眈眈,一旦知道我儿离世,便会安插一个傀儡坐上太守之位,便于他们敛财。我密不发丧,便是想稳住这些世家大族,没想到,等来了你们。”孟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倦容便再也遮掩不住,之前的威严与精明在此刻都卸了下来,她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普通母亲。

“我的原意,是想让你接替我儿的太守之位,你虽为女子,但是高门之后,才名闻于天下,如今人口稀缺,临封一郡的男丁还不到十一,有了女太守,也便于拔擢女子担任要职。”张老夫人说得坦诚,毫无遮掩。

“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有了比我更好的人选。”魏蓁接着孟婉的话道。

孟婉长叹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我会将太守印绶交给宋虞,但有一个条件。”

“我儿并非病死,乃是刺客所伤,重伤不治。宋虞为太守之后,我要她为我儿报仇。”孟婉攥着拳,指甲陷进肉里,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魏蓁垂眸,“阿虞,听到了吧?”

宋虞背靠在门柱上,手中抱着剑。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又听到了多少。

一半脸隐没在阴影中,没了平时的大大咧咧,反而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应声,又是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知道了。”

*

不过一日,临封郡就都传遍了太守张允病逝,还有新太守宋虞走马上任一事。

太守张允病逝大家并不意外,毕竟太守早就卧病在床多日,大家多少也能看出端倪。只是宋虞成为新太守却令所有世家大族震惊。

毕竟宋虞只是个外人,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朝廷也在通缉宋虞。再如何,这太守之位还轮不到宋虞来坐。

况且大靖四百年,女太守还是闻所未闻。虽然大家知道宋虞做过都尉,但那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有的人还会夸一句巾帼不让须眉,如今轮到自家地盘,大家却都觉得不服,为首的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刚回过味,恍然发现自己被宋虞讹了钱,如今见宋虞又是发财又是升官,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外面已经是沸反盈天,太守府内一片缟素,宋虞和魏蓁陪同灵柩一块出殡,长长的送葬队伍望不到尽头,素白的纸钱满城乱飞。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踌躇。”

哀怨的挽歌响彻街巷,与之相伴的还有哀恸的嚎哭。

行至下葬地,见张允的棺椁内几乎没有陪葬之物时,宋虞也不由感慨起来。张允这个太守做得实在清廉,只可惜天不假年。

孟婉和姚芸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姚芸哭得眼泡红肿,孟婉的眼下有浅浅淤青,面上却维持着严肃之态,“哭什么,大仇未报,还不是哭的时候。”

姚芸听到孟婉的训斥,掖起衣袖擦着泪水,“母亲教训的是。”

素白的灵幡随风而动,嶙峋枯枝上最后一片枯叶也摇摇欲坠。

下葬结束后,孟婉让送葬的队伍先行回去,她转头对宋虞说,“跟我去个地方吧。”

宋虞点头,她默默地跟在孟婉身后,也没有问要去哪里。

城西郊外有一处武库,武库令见孟婉前来,忙起身行礼,“拜见老夫人。”似乎对孟婉来此处并不奇怪。

地方州郡都有武库,用以储藏和修缮兵器。州郡的规模相较洛京要小的多,兵器也并不齐全,多以实用消耗大的弓弩箭簇为主。

孟婉只是点了点头,便带着魏蓁和宋虞往里走。

宋虞粗粗看了一下,里面存放的大多有弓弩千发,箭簇万支,其余刀戟盾盔也有上百,十分可观。

然而孟婉略过这些,径直往里走,宋虞这才发现,最角落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地下。

拿起墙上的火把,宋虞和魏蓁跟着孟婉一起下去,不出意外,下面也密密麻麻摆满了刀戟箭簇。

宋虞随意拿起一把环首刀,用手抹去了刀刃上的灰尘,这才注意到刀柄处刻着几个字。他依稀辨别出来,低声念着,

“贞佑十年……尚方工王仪造。”

她转头拿着这一行字问魏蓁,“文郁,这是什么意思啊?”

魏蓁拧眉,“这是物勒工名。凡是中央下令监造的兵器,都会写明监造年份和工匠名,以便追查粗制滥造者。是以洛京的兵器制造更加精良。”

宋虞点点头,恍然大悟。而魏蓁却复杂地看向举着火把的孟婉,“一郡武库,竟有上万刀戟箭簇,这是僭制。而且这些兵器,都是洛京尚方令制造的,偷窃国库,可是死罪。老夫人,您是否该解释一下呢?”

地下光线昏暗,火把晕黄的光照不清孟婉的神情,她望着满墙的兵器,轻声说道,“这些都是一位故人留给我的。它们从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尘封多年,也该派上用场了。”

孟婉对宋虞说道,“你如今已是太守,这些东西理应交由你保管。”

宋虞也没有想到,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她之前烦恼,这些世家的钱只够给养练兵,购置兵器便是个棘手的问题。如今倒好,有了这个武库,五年之内不需要担心兵器的问题了。

宋虞突然想到些什么,“所以你大张旗鼓地出殡送葬,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带我来这里?”

孟婉垂眸,琳琅的兵器陈列在她的身后,“会这个武库暂时还不能被别人知道。你虽然成了太守,但羡城的这些世族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所以要更加谨慎。”

孟婉的心思缜密如此,宋虞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粗粗盘点了武库的兵器盾牌盔甲数量,一行人回到太守府,孟婉刚回屋,房门就被敲响。

“何事?”

“回老夫人,孟大人求见。”

孟婉脱下织锦披风,“让他进来吧。”

"阿姐今日辛苦了。允儿之事,你也别太难过。"孟信走进来,接过孟婉的披风,拿在手中。

孟婉抬了抬手,让婢女退下,屋内只剩下姐弟二人。

外面寒风吹地紧,敲在窗上,发出吱呀嘲哳的声响。孟婉疲惫地闭上眼,“我没事,你别担心我。熙儿怎么样了?”

孟信绕到孟婉身后,手按在孟婉的太阳穴上,轻柔地打转。

“熙儿还是老样子,烂泥扶不上墙。我原以为经过这件事他会收了性子,但没想到还是本性难易。”两人就仿佛寻常姐弟一般,亲昵地聊着家长里短。

孟信的力道刚好,孟婉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闭着眼说道,“你就是太过严苛,熙儿还小,多加教导就是。”

孟信沉默片刻,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阿姐,我听说,你要将太守之位让给宋虞?”孟信的声音从孟婉的头顶传来,带着几分试探。

孟婉陡然睁开眼,冷冷地说道,“停下吧。”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此事?那你可以回去了。”孟婉起身,背对着孟信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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