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宋虞就开始和魏蓁商量改革田税,以此遏制大族无止境的兼并土地,同时想办法让他们将兼并的土地吐出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孟府的朱门外,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阶下。
来人用斗笠遮住脸,在众人的护卫下进了孟府。
孟信穿戴整齐,早已在堂屋等候多时,见人到来,他忙命人将门窗紧闭,随后又让屋内所有的仆人都退下,这才开口,“东方大人总算是来了。”
那人脱下斗笠,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眼尾微微上挑,一副风流之态。
“孟大人,这么着急找我过来,可是出事了?“东方阁自顾自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整理自己的衣襟。
孟信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压低声音说道,“不瞒大人,临封如今易主,宋虞在孟婉的拥戴下成了太守,她现在,想要对世家下手了。”
东方阁抿了一口水,随后慢悠悠地说道,“我家主公替孟大人杀了张允,本以为孟大人能坐上这太守之位,没想到,却为别人做嫁衣了。”
孟信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个宋虞,总有一天我会让她加倍偿还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一个女子,究竟有何能耐,把临封的冠族逼到这种地步?”东方阁慵懒地靠凭几上,眼尾微微上扬。
孟信在屋内踱步,他思忖片刻道,“这女子心机颇深,她蒙蔽了阿姐不说,还和城外的贼寇勾结,她先是让这些贼寇袭城,再假意出城收服,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出舍身救城的戏码,以此获得民心。”
“哦?”东方阁来了兴趣,“若果真如此,那宋虞此人便不可小觑。”
孟信沉声道,“如今宋虞想要动我们世族的土地,分给流民,这简直就是强盗行径。还望东方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东方阁假装一副为难的模样,“孟大人,我家主公上次就已经帮你杀了张允,你许诺坐上太守之位甘愿为臣,如今事情不成,我们永州也什么好处都没有捞到。”
孟信听懂了东方阁的话外之音,思忖片刻后,他郑重地对东方阁说道,“永州今年粮食欠收,我责无旁贷,应该替东方大人纾难。事成之后,我会将一万石粮奉上。”
东方阁盯着孟信看了半晌,最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孟大人果真爽快,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损失一块田。”
说罢,东方阁又戴上斗笠,朝孟信拱手道,“此地耳目众多,我也不便久留,我会将您的意思转告给主公。”
说完,他撩起衣袍,在众人护送下离开孟府,坐上马车,缓缓使出了羡城。
而这头,宋虞和魏蓁草拟的田税改制还有许多细节待斟酌,宋虞想地头晕脑胀,便打马去风泉山看看。公孙瑾自从来羡城后,便被安置在孟婉的别院,乐舞百戏花样不重,早已经乐不思蜀,自然也放松了对宋虞的监视。
转了一圈回来,宋虞便敲开老夫人的门,只见孟婉还在批阅公文。
也不知道她坐了多久,直到宋虞过来,她才抬起头,揉了揉眼角,“下次进来,记得找人通报,如此随意地闯进来,成何体统。”
宋虞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哦,知道了。”
“你来所为何事?”孟婉敲了敲书案,不耐烦地问道。
宋虞笑得谄媚,她绕到孟婉身后,跪在地上给孟婉捶肩,“那个啥,我就是来看看您,您整日处理公务,实在是太辛苦了。”
说着,又捏了捏孟婉僵硬的肩颈。孟婉舒慰地闭上了眼,她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宋虞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最近在骁麟军里面发现了一个女子,天赋很好,只是可惜无人教导,明珠蒙尘。我就想着,若是您愿意指点一二,她将来定能成为将才。”
宋虞所说的惩罚,便是把阿丑丢给老夫人调教。阿丑有天赋,若是孟婉愿意教她,以后说不定也是一员猛将。
孟婉依旧闭着眼,“人带来了吗?”
宋虞一愣,没想到孟婉这么好说话,她随即说道,“带来了,带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呢。”
孟婉在看见阿丑的脸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这也着实不怪孟婉。大靖朝开朝之初,也都是不拘一格降人才,但渐渐地,随着人物品评的兴盛,人们,尤其是贵族世家,越来越重视入朝为官者的姿仪容止。
美姿仪者,自然就有了更多的机会,得到权贵的青睐。
孟婉出身大族,也难免承其陋习,虽然孟婉自诩不是以貌取人者,但如阿丑这般丑陋之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阿丑站在堂下,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她垂着眸并不言语,狰狞的疤痕在她的脸上格外突兀。她其实不太明白,宋虞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来帮她。让老夫人亲自教导算什么惩罚呢?
宋虞在一旁劝道,“您别看她这样,她真地很有天赋的。”
孟婉打量了阿丑半晌,最后她缓缓说道,“罢了,若是你不嫌弃老身,我也可指点你一二。”
阿丑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动作,直到宋虞对她挤眉弄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恩。”
阿丑这才反应过来,她跪在地上,向孟婉叩头。
就在这时,魏蓁手中拿着羽檄疾步走了进来,她面色凝重,对宋虞和孟婉说道,“不好了,东方阁派人突袭山陇,青州和永州这一战,看来要提前了。”
永州位于青州南部,崔治将青州收入囊中后,下一个目标就是永州。但没想到,永州先发制人,打了他们一个错手不及。
公孙瑾这时也满脸焦急走了进来,见屋中人面色凝重,他也沉下眸,“想必诸位也都知道了。东方阁派兵突袭山陇一带,主公现在已经挥师准备迎击,他在信中嘱咐我,让宋太守准备粮草,直接运往前线,与大军汇合。”
宋虞凛色道,“什么时候启程?”
公孙瑾想到崔治十万火急的军报,他说道,“越快越好。”
*
黑云压城,旌旗猎猎。
血腥气顺着长风飘荡,笼罩整个槐县。顾辞站在城楼,眼眶猩红,一缕染血的发丝垂在她的眼前,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咬牙挥舞着手中的剑。
萧宁的军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一批倒下一批又上,仿佛没有尽头。杀人的动作果断决绝,顾辞脑中却思绪纷乱,她没想到,新即位的女帝就是姜宁,哦不,是萧宁。
那虞姐姐去哪里了?她知道吗?
顾辞不敢细想,所以她只能不停地砍杀,以此来麻痹自己。
萧宁坐在马上,身披锦裘,云鬓虽无珠翠,却贵气逼人。她冷漠地看着城门堆积成山的尸体,好似这一切杀戮和血腥与她无关。望着城楼上熟悉的身影,她亲启朱唇,
“活捉顾辞,不要伤她性命。”
而城下,纪颂怀里揣着魏蓁给自己的信久久伫立。信中让他开城投降,这是唯一能保全他性命的办法。
“大人!大人!”
纪颂被这一声大人拉回现实,他耳畔回荡着厮杀声,眼前是尸体横陈的守城卫兵。捏紧拳头,他下令道,“开城投降。”
城门伴随着吱呀声缓缓放下,片刻后,城门洞开。
纪颂带人走出城门,他双手捧着太守印绶,跪在城门下,对萧宁说道,“罪臣纪颂,愿开城投降,望陛下体恤下士,怜悯槐县百姓。”
萧宁嘴角抚上一抹笑意,“还是纪太守识时务,你放心,朕会留你一条性命。”
浓云如墨翻滚,似要摧折城楼。城楼上的顾辞似有所感,她一阵恍惚,日夜血战的身躯此刻再也承受不了,哐当一声,手中的剑不慎被打落,下一刻,天旋地转,她疲惫地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萧宁看着这座破败空虚的城池,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却令身后士族感到一阵寒栗,
“屠城。”
说完,她摆手,身后士兵鱼贯而入,他们眼底闪着贪婪疯狂的光,踩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如潮水般涌入城中。
萧宁身后的世族鸦雀无声,只有王邕颤巍巍地站了出来,跪在萧宁面前,“陛下,不可啊!槐县百姓实在无辜,如此作为,与强盗贼寇何异?”
萧宁抬起眼皮看着王邕,“说完了?那你可以下去了。”
然而王邕却不肯退让,寒风呼啸而过,将王邕身上的衣冠吹地落拓。身后越来越多的臣子跪在地上,高声喊道,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声音回荡在城楼下,铿锵旷远。
萧宁沉默片刻,随后下马走到王邕面前,弯下身。
就在众人以为萧宁要将王邕搀扶起来时,萧宁却倏然拔出王邕腰间的佩剑,径直刺向王邕的胸口。
王邕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洇红的官服,嘴唇翕动,但最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死盯着萧宁的脸,随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点击弹出菜单